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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想结婚了?你应该结婚了,罗伯特。”

“是的,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以前就这样说过了。”

“嗯,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律师事务所发生什么事了?不可能是破产;那么,我猜是为了一个女人。”

“你希望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事务所有个继承人,不是吗?”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事务所的平静和稳定总是遭到凯文的嘲弄,罗伯特想着。

“事实上,确实有事在困扰着我。不过不是我的外表。”

“事务所并不排斥女老板。不管怎样,现在是内维尔在管理。”

“天哪,罗伯特!难道就没有什么事困扰着你吗?”凯文说,他的眼睛在深黑色的眉毛下显得有些苍白,“即使你将要失去美好的体格,你也不烦恼吗?”

“内维尔未来的妻子唯一能产生出来的是留声机。我听说前些日子她又出现在一个正式的场合,非常优雅体面。如果她必须努力工作赚钱付她旅行的花费的话,她就不会那样热衷于四处亮相了。”他端着酒坐了下来,“我不必问你这次来是否又是公事。有时你真应该来好好看看这座城市。我猜你明天早上十点钟和某个律师见面后又要急急忙忙赶回去了。”

罗伯特懒懒地揉着被捏疼的后颈。“你提醒我了,我现在开始能感觉到有冷风袭击我的脖颈了。”他说。

“不,”罗伯特说,“是和苏格兰场。”

“你那漂亮的脖颈开始变粗了。”

凯文往嘴里倒酒的动作停了下来,“罗伯特,你变了,苏格兰场什么时候进驻到你的象牙塔里了?”

“开始什么?”罗伯特问。

“就是这样,”罗伯特平静地说,故意忽略那句对米尔福德安全状态的讽刺,“它就在眼前,而我却不能确定该如何处理。我想听听对这类情况有见地的人的看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找你,你一定对这些问题都烦透了。可是你过去真的连代数问题都帮我解决。”

麦克德默走向茶几上的玻璃酒瓶,在经过他身后时,恶作剧似的用力扭捏他的后颈。“一个开始,老朋友,”他说,“一个开始。”

“而你总擅长于投资和股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在股票方面简直是个傻瓜。是你让我免于一次失败的投资,我还欠你一回呢。事实上,仔细想来,你使我两次免于失败的投资。”他补充道。

凯文开锁的时候他已经处于半睡眠状态了,他没来得及移动,主人就出现在房间里了。

“两次?”

这是一间令人愉快的小公寓,温暖而友善,城市交通高峰过后,这里有着一份难得的宁静。他为自己倒了杯酒,走到窗边俯视着安妮皇后雕像,目光再一次停留在那座大教堂上,觉得整个建筑就像是漂浮在基座上似的,那样匀称平衡,似乎可以将它置于掌上轻抚。然后他坐下来,从今天早上出门去看望那位不断修改遗嘱的令人恼火的老女人开始,直到现在才第一次放松下来。

“塔玛拉以及托皮卡锡矿。”

“我不奇怪,”她说,“我父亲也一样,他就是爱尔兰人。不是因为威士忌,而是原罪。至少,我是这样想的。但这也许正是他的不幸。”

“我记得在托皮卡锡矿的事上确实提醒过你,可我并没有让你别娶塔玛拉啊。”

听到这话她在门旁停了一下,显然这种话让她有些惊讶。

“哦,你的确没有吗?亲爱的罗伯特,我将她介绍给你时,如果你能看自己脸上的表情。哦,不是,不是你现在这种表情,恰恰相反,是你那种反射性的立即调整的‘友善’表情,那种可诅咒的英国绅士小心翼翼、好教养的面具——它说明了一切。我预见到自己一生都会在将塔玛拉介绍给人时,人们表现出的那种好教养的表情中度过。我一直就没有停止过感谢你。现在,把你公事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吧。”

“不是因为威士忌,”罗伯特微笑着对他说,“是因为他身上流的爱尔兰血液。爱尔兰人讨厌起床。”

什么也逃不过凯文的眼睛,罗伯特想着,拿出贝蒂·肯恩向警方陈述的笔录副本。

他厌恶地将报纸放进公事包,然后走向圣保罗教堂庭院区。在那儿,他看到一个戴着帽子的女人在等着他。麦克德默先生的秘书曾打电话来说他的一个朋友来拜访,请她开门让这位朋友在家里等候。她让他进去,离开前告诉他壁炉旁的茶几上有威士忌,柜子里也有一瓶;不过,如果你问的话,她会说最好不要提醒麦克德默先生,否则他会一直喝到很晚,第二天早上叫都叫不醒。

“这是一份非常简短的笔录。我希望你看过后能告诉我你的想法。”

专门报道人类的弱点,这是一个冷酷阴郁的行业。罗伯特将报纸翻了一页,研究着他们是如何利用每一个故事来吸引读者的。他注意到,即使在“捐赠一百万”这样的标题下,内容还是关于一个无耻的老人如何逃避所得税,而不是一名男孩如何靠自己的勇气和努力走出贫民窟的故事。

他审视着凯文的表情,没有先把自己的看法提出来。

当然,故事本身对报社而言是天赐良机——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立刻派人随莱斯利·韦恩回家做进一步采访的原因。但罗伯特觉得,以《艾克—艾玛》的精神,即使只有零碎片段也能被写成完整的故事。

麦克德默接过去,快速浏览了一下第一段,然后说:“我猜这是个受《艾克—艾玛》保护的女人。”

是的,这篇文章写得相当聪明。

“我不知道你也读《艾克—艾玛》。”罗伯特惊讶地说。

整篇文章叙述夸张、哗众取宠,简直是此类作品的典范。它完全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即用一个故事吸引尽量多的读者。对于关注情色描写的读者,它提供了女孩几乎没穿衣服;对那些怜惜她的人,文章提供她的年少和美丽;对同情她的人,提供她的绝望和无助;对有施虐倾向者,提供她被殴打的细节;对受到等级歧视的人,提供了对高墙深院里高大屋宇的描述;对普通的英国热心民众,它描述警察就算没有收受贿赂,至少也拖拉怠惰,因此正义没有得到伸张。

“上帝爱你。我其实是以《艾克—艾玛》维生的。没有犯罪,就没有诉讼案;没有诉讼案,就没有凯文·麦克德默,或者说只有一部分。”说完,他陷入了沉默,足足有四分钟。他是如此专注,让罗伯特觉得这房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人,而主人已经离开了。“嗯!”他说,打破了沉默。

一个四月的晚上,一个女孩只穿着内衣和鞋子回到家里。她离开家时是一个快乐开朗的女学生,完全没有——

“怎样?”

回到旅馆,他从行李箱中拿出那份《艾克—艾玛》报纸,在弗特思克的旅馆餐厅独自用餐的时候仔细阅读了第二版上的故事。开头是海报标语式的叙述:

“我想你的客户是这案子里的那两个女人,而不是小女孩。”

显然也不是为了那个一心宠爱她的爸爸。

“当然。”

“一个自私自利的孩子。”哦,这次,韦恩太太会怎么说呢?“她哭过,因为她不喜欢这里的食物,但我不记得她曾哭着要妈妈。”

“现在说说你的看法。”凯文说着,摆出一副准备倾听的架势。

罗伯特付了香烟钱,离开店铺走到街上,既伤感,又有些释然。伤感是为了伯特·肯恩,一个本应得到更好生活的好人;但他也很高兴听到贝蒂·肯恩的母亲不是他原来想象中那样的人。到伦敦的这一路上,他一直为那个死去的女人感到难过:一个为了替女儿着想而宁愿自己伤心的女人;他几乎无法接受那个女子钟爱保护的女儿是贝蒂·肯恩。而现在他完全释怀了。如果他是上帝,他也会把这个女人安排给贝蒂·肯恩做母亲。而她,看起来就是那样的母亲会有的女儿。

罗伯特把整个事件叙述了一遍。从他刚开始不愿意上门去,到在那两个女人和贝蒂·肯恩之间更倾向于同情哪一方,再到苏格兰场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采取行动的决定,以及莱斯利·韦恩闯进《艾克—艾玛》报办公室的事。

“哦,他挺好的。他叫伯特·肯恩,应该有比那女人更好的运气。伯特是个好人,非常喜欢那个小女孩。简直是把她宠坏了,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想办法给她弄来。尽管如此,她还是个好孩子,安静老实。是啊,伯特的生活中应该得到更好的东西,而不只是那个贪图享受的妻子和一个自私自利的孩子。好人啊,伯特——”他的目光越过路面,看着那块空地,思绪仿佛回到了过去,“他们花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找他。”他说。

“所以,”麦克德默说,“苏格兰场今晚正上天入地地寻找确凿的证据来支持女孩陈述的故事。”

“她丈夫呢?”

“我想是,”罗伯特沮丧地说,“但我要知道的是:你相不相信那女孩的故事?”

“是的,她不怎么答理人,是那种外冷内热型的。你无法想象她活泼时的样子。我是说,兴奋、完全放开。我从没见过她拘谨的样子,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从来就不相信任何人的故事,”凯文略带不满地指出,“你要知道的是:我认为女孩的故事可信吗?我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她漂亮吗?”罗伯特问,心中想着自己之前浪费在贝蒂母亲身上的怜悯之情。

“肯定的!”

“军官,”小个子男人直截了当地说,“总比看着草长高要有趣些吧。不过,我并没有觉得那有什么坏处,”他又急忙说道,“她已经过世了,我不想说一些她现在已无法为自己辩解的事。但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也不是个好妻子,这是显而易见的,没有人会对这点提出异议。”

“当然,为什么不呢?”

“她跟谁去跳舞?”

“但这故事非常不合理。”罗伯特说,比他自己预料的更加急切。

“当然是去享受了。是啊,即使在那个时候,人们还是有办法找乐子的——只要他们真的想、并努力去找的话。肯恩先生希望她能和他们的小女儿一起到乡下去,但她愿意吗?那可不是她的性子!她说在乡下住上三天就会要了她的命。她甚至没去看过被他们送到乡下去的女儿。那是当局的安排,其他很多孩子也是这样的。要我说,不用照顾孩子她可是求之不得,这样她就可以每个晚上都出去跳舞了。”

“没有什么不合理的。独居的女人本来就容易做疯狂的事——尤其是贫穷的女士。前些天还发生了一件事,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被人发现用铁链将自己的妹妹锁在床上,放在一间相当于壁橱大小的房间里。就这样关了三年,只给她吃面包屑、马铃薯皮和其他她自己不吃的零碎食物。事情败露后,她说那是因为她们入不敷出,这样做是她维持收支平衡的唯一方法。事实上,她在银行存有不少钱,但缺乏安全感而造成的恐惧使她做出那么疯狂的事情。与那个小女孩的故事相比——以你所说的不合理来看——这个故事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罗伯特赶紧说自己对肯恩夫妇的兴趣完全是出于学术探究。有人记得他们是那幢大厦的管理员——仅此而已。如果肯恩太太晚上不是出去工作,那是做什么去了?

“是吗?我认为那是典型的精神错乱症状。”

“工作!”小个子男人轻蔑地说,“她!”然后又恢复了平静后,“哦,抱歉,真的。我忘了他们也许是你的朋友——”

“这只是因为你知道它发生过。我是说,有人的确亲眼目睹过。相反的,假设这仅仅是一个谣传,而那疯狂的姐姐听说了,便在一切调查开始之前释放了妹妹;调查人员只见到两个老女人在一起过着一种显然正常的生活,不过其中一个看起来孱弱些。你会怎么想?你会相信那个用铁链锁人的传言吗?或者,你会倾向于认为那只是一桩不可思议的‘不合理的故事’?”

“那她通常在哪儿呢?”罗伯特问,“她晚上在什么地方工作吗?”

罗伯特陷入更深的失望和沮丧之中。

“偷工减料。就是这么回事,偷工减料。炸弹掉落在那个区域——肯恩夫妇就那样送了命,当时他们在地下室,以为这样就安全了——整个建筑就像一幢纸房子一样坍塌下来。太令人震惊了!”他边说边抚平旁边的一堆晚报的纸边,“她不走运啊,整个星期就那一晚她和丈夫待在家里,而炸弹偏偏就在那天掉了下来。”他似乎对自己的这一发现有些得意。

“这个故事中有两个孤独而贫穷的女人,她们住在乡间一幢大房子里;其中一个年纪太大无法做家务,另一个则不喜欢做。她们的轻度疯狂最可能导致什么样的行为?当然是拘禁一个女孩,强迫她做家仆。”

面颊红润的小个子男人嘲弄似的咂咂嘴。

该死的凯文和他雄辩的头脑!罗伯特以为他要的是凯文的意见,事实上他要的是凯文支持自己的结论。

“不认识,但前些日子听到别人提起过他们。那个地方是怎么被摧毁的?”

“她们拘禁的女孩恰好是一个离家很远且无辜的在校女生。那是她们运气不好,碰到这样无可挑剔的女孩,她至今还没被人发现说过谎,人们会愿意相信她的话的。如果我是警察,我也会相信她。对我而言,疯了的是她们。”

“肯恩夫妇?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当时他们整天进出这家店。他早上来买报,之后她来买烟;之后他再来买晚报,接着她会再来,可能又是买烟;然后,我儿子放学回家帮忙看店,我就和他到附近酒馆去喝一杯。你也认识他们吗,先生?”

他饶有兴味地看了罗伯特一眼,后者正把自己深深埋进坐椅里,皱着眉生气地看着伸到壁炉旁的腿。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似乎很喜欢看他朋友挫败的样子。

“那你对附近的人应该很熟悉了。你记不记得那幢大厦的管理员夫妇俩?”

“当然,”他终于开口了,“他们会记得一个类似案件,大家相信了一个女孩令人心碎的故事,而事实上全都上当了。”

哦,是的,是的,这家店那时就有了,而且在那之前很久就有了。他就在这里长大,然后从父亲手中接管了生意。

“类似案件!”罗伯特说着,缩起双腿坐直了身子,“什么时候?”

“什么事发生的时候?”面颊红润的小个子男人问道,他似乎已经习惯那片空地,忘记了它以前的样子,“哦,那起意外?没有,我因公外出了。我以前是典狱长。”

“十七世纪吧,我忘了确切的时间。”

“那事发生的时候你在场吗?”罗伯特问,同时头朝门的方向歪了歪。

“哦。”罗伯特再一次感到气馁。

宽阔街道的另一边是一排小店,似乎它们已经在这里存在了半个世纪甚至更长的时间。罗伯特经过这些商店,走向其中一家烟草杂货店买香烟。一个兼卖烟草杂货和报纸杂志的地方是探听茶余谈资的好处所。

“我不懂你这个‘哦’是什么意思,”麦克德默温和地说,“托词的本质两个世纪以来并没有什么改变。”

为了探询有关贝蒂·肯恩的事,他下意识地来到一个原本有建筑物的空地;她父母就在这儿被空投炸弹掷中,而连同建筑一起被炸得粉碎。这里只剩下一块干净的空地,等着进一步的建设计划。上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显出过去的这里曾经有过一座楼。周围,在袭击中幸免的房子沾沾自喜地矗立着,像未成熟的孩童不了解灾难的意义,灾难曾与他们擦肩而过,这就是他们知道和在意的事情。

“托词?”

茶和茶盘让罗伯特提起了精神,消除了旅途的疲劳。他带着几分自信,神采奕奕地踏入城里的街道,进行他的探险访查。

“如果那件类似案件可以用来借鉴的话,那女孩的故事就是一句托词。”

在弗特思克区的哲曼街上坐落着一幢爱德华时代的老建筑,自少年时代起被允许独自到伦敦以来,罗伯特每次都在这里留宿下榻。这时,他们像欢迎子侄般接待他,给他“他上回来住的那间房”:一个光线微微昏暗但舒适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张高及肩膀的床及长毛绒小沙发;随后奉上置有超大号棕色普通茶壶的茶盘,上面另有乔治时代样式的奶油银瓶、盛在一个便宜玻璃碟子里的大约一磅重的糖块、一个绘有小城堡花纹的杯子、一个红金双色小盘,以及一把有斑点的棕色柄餐刀。

“那么你相信——我是说,你觉得有可能——那女孩的故事全是无稽之谈?”

同时,他要打电话给苏格兰场的格兰特探长,看他是否能在明天早上抽出时间见个面。他必须弄清楚苏格兰场对这起事件的态度;也许他们双方都支持受害者,却站在对立面。

“从头到尾全是胡编的。”

这是个好现象,如果凯文是从一顿晚宴回家的话,他必定很放松而且准备好享受夜晚的舒适——而不是像往常直接从法院回家时那样,满脑子仍是重重案件,不肯休息。

“凯文,你真令人恼火。刚才你还说觉得那个故事可信的。”

凯文今晚要出席一场法律界晚宴,于是罗伯特从米尔福德镇打电话跟他联络时,他的秘书便这样告诉了罗伯特;不过,他会很高兴有这么个正当理由躲开那些演讲,所以请罗伯特晚餐后直接到圣保罗教堂庭院区的公寓等他。

“我是这样说的,但同时我也觉得那故事是个谎言。我不偏向于任何一方,随时可以为任何一方辩护。总的来说,我会比较愿意为那位来自埃尔斯伯里的小女孩辩护。她站在证人席上效果会相当不错的,而从你对夏普母女的描述看,她们之中没有一个能对律师有任何帮助。”

他已经结婚了——是利益婚姻,但很幸福,住在维桥附近一幢舒适的房子里;养育了三个儿子,他们健壮、清瘦、黝黑,和他们的父亲一样活泼。为了进城工作方便,他在圣保罗教堂庭院区保留了一间小公寓。用他的话说,从那里“可以低头俯视安妮皇后”。只要罗伯特在城里——没有罗伯特期望的那么频繁——他们总是一起吃饭,地点不是在那间小公寓,就是在凯文可以找到上好红葡萄酒的附近餐馆。公务之暇,凯文喜欢品尝红葡萄酒,看生气勃勃的华纳电影公司出品的电影。

他站起来为自己又倒了一些威士忌,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去取罗伯特的杯子。然而罗伯特完全没有了饮酒的兴致。他摇着头,目光甚至都没有离开火炉。他觉得很疲倦,而且开始生凯文的气。他来错了。如果一个人做刑事辩护律师太久,像凯文这样,那么他头脑中就只剩下观点,并不想探索真相。他想等凯文喝掉手上这杯酒的一半,就起身告辞。此刻,也许最好把头埋在枕头里,暂时忘记他对别人的问题负有责任。至少,忘记自己对解决那些问题负有的责任。

但到目前为止,凯文并没有做出多少改变——尽管他已经在法官的位置上尽其所能——不过他那轻松自如、略带辛辣的风格以及行事方式,也多多少少在法律界掀起了一些风浪。有凯文·麦克德默出席的案子,见报率会比平时高百分之五十——远远超过了金钱所能达到的效果。

“我在想那一个月里小女孩究竟做了什么。”凯文说着吞了一大口威士忌。

当年在学校时,他们因为都有意“在法律方面发展”而熟识起来,但最终成为朋友是因为他们个性互补。对那个爱尔兰人而言,罗伯特的平和镇静显得有趣而富于刺激,而且——当他疲累的时候——非常令人舒心。对罗伯特而言,凯文身上那种凯尔特人的大胆和活力颇具异国风情和吸引力。罗伯特对未来的计划是回到乡间小镇,继续原来的生活;凯文的野心则是改变一切法律允许改变的东西,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罗伯特差点想说:“看来你真的相信那女孩是个骗子!”但他及时把话咽了回去。今晚他不想再多费唇舌了。

眼下,麦克德默有可能因高血压不到六十岁就早逝了,也可能仍然健康地坐在上议院议长的职位上。罗伯特当然希望是后者。他其实很欣赏凯文。

“如果除了葡萄酒之外你又喝了这么多威士忌,伙计,那么这一个月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治疗。”他说。而让他惊讶的是凯文往后靠,像个小男生一样大笑起来。

首先,他想去见见老朋友。在目前这种状况下,他最想拜访的是他的老同学凯文·麦克德默。关于犯罪案件,恐怕没有凯文·麦克德默不知道的事。而且身为著名的辩护律师,他对人性的了解不仅广泛、深远,而且视角多样,见解独到。

“哦,罗伯特,我爱你,”他快乐地说,“你简直是英格兰的精髓。你有着让我们钦佩和嫉妒的特质。你坐在那儿,看来那样温和有礼,任人欺负,大家都以为你是只老猫,可以尽情地戏弄你;而就在他们扬扬得意、忘乎所以的时候,突然遭到一击!伸过来的是一只脱去手套的专业手掌。”他拿走罗伯特手中的杯子,也没说抱歉的话就起身去为罗伯特倒酒。这次罗伯特没有反对,现在他感觉好多了。

罗伯特在伦敦留宿一晚,多办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