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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五分钟以后,一个胡萝卜色头发胡子的大汉大踏步跨进了办公室,一脸灿烂坦诚的笑容:“两位警探,抱歉让你们久等了。”他举起一个塑料咖啡杯,杯里热气腾腾。“必须服用每日剂量的毒药。”他笑了起来,声如洪钟,随即掀开了白大褂。

“再等几分钟吧。”

马特一眼瞥见白大褂里面蓝色的李维斯牌牛仔裤、蓝色的牛津衬衫;眼睛与衬衫一样蓝;他已经有些弯腰驼背,并非超人一类的古怪奇才,但几十年潜心研究毒物毒理——死亡博士,名副其实!不过,他依然健壮,也许还可以卧推一辆凯迪拉克!

马特看了看表:“你觉得他会不会按时来?”

他手一挥,示意他俩坐下,然后突然意识到椅子上都堆满了书本,“抱歉,”连忙放下咖啡,把那些书本扔到了地板上。“请坐。”他满面红光。

屋里没人。

马特一坐下,就注意到书桌后方的两张照片,一张明显是他的家人:一个非常漂亮的金发女郎和三个孩子,全都是淡黄色头发,脸上都有几颗雀斑;另一张照片里,万·托森对着镜头露齿而笑,双臂抱着另一个男子;两人头发凌乱,汗流浃背,穿着跑步的短裤,条纹背心上端别着一张号码牌。万·托森随着马特的目光看过去。

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门开着,马特向里窥视。屋子很小、狭窄拥挤,看那墙壁,大概从越南战争以来就没有粉刷过。文件、书籍、各种专题论文胡乱地堆满了每一寸空地。书桌上一台电脑,屏幕上的抽象图形不断生成又不断解开。

“我弟弟,”他说,“两年以前就去世了,艾滋病。”托森把双肘撑在了书桌上。“说吧,塞西尔·沃恩叫你们来的,这事肯定很严重。”

万·托森,临床医师、毒物毒理学专家,拉什大学2教授,FBI常向他咨询——沃恩向斯通介绍的。

斯通身子前倾:“我们认为有三人死于中毒,但无法证实。”

两位警探交换了一个眼神,沿着油毡铺着的地板走了过去。

“说说看。”

男生眨了眨眼,女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手臂放开男生:“哦,死亡博士呀?就在那儿。”她向着走廊尽头一指。

斯通一说完,托森就把白色外套的袖子拉下手腕,做了个怪相。

到了三楼,他俩赶上了那两个学生;斯通问道:“你们知道万·托森教授的办公室在哪儿吗?”

斯通眉头一皱:“什么东西如此有趣?”

到了医学院,斯通和马特沿着楼梯而上;前面有两个学生,一男一女,两人身子紧贴,巨大而笨拙的背包拖慢了他俩的脚步。

“抱歉,这不过是我反常的幽默感,我知道是错位。但你刚才说的并不新鲜。”马特一脸困惑。“你看,我赞同这样的理论:凡是没有可见伤痕的死亡都是某种病原体产生的结果,除非有事实证明是其他原因。”

***

马特和斯通交换眼神。

“肯定有某种联系。”

“我假定你们已经排除了砒霜、氰化物、士的宁,所有的中毒事件之中,这三样往往就占了46%。”

“这三具尸体不是在垃圾装卸车里、就是在垃圾处理站里,都属于环卫公司,”马特说道。

马特点了点头。“我们对两具尸体进行了毒物筛查与培养,还有微观组织学的检测,都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马特于是解释了发现西蒙的尸体之处,是垃圾处理站,也属于环卫公司。“我询问过了环卫公司老板父子,但没发现他们和尸体有联系。”

“当然得不出结果,”托森抿了一口咖啡,然后放下杯子,“问题不在于毒物怎么难测,而在于检测的过程;如果实验室的检测方法不正确,病原体就会处于未检测状态。”

斯通看着他的搭档:“对啊。”

“难道用气相色谱仪分析都不行吗?”

经过工地上的装卸车时,马特眯起了眼睛:“兰登的尸体是在垃圾装卸车里发现的?”

“无效输入,当然会是无效输出,”托森说道。“我敢赌凶手也知。”

“现在反而不能肯定了。”

马特若有所思:“愿闻其详。”

马特不觉动了一下:“现在呢?”

“遇到无法检测的毒素,就说明你的对手智商极高,他做事冷静而有条理,包括如何摆脱嫌疑。”

斯通便解释了那条死狗的情况。“我带去找兽医检查,她认为那狗死于帕尔沃病毒,但测试无法证实。当时我觉得就是公反扩那伙人搞的。”

斯通扬起一只眉毛。

马特摇了摇头。

“概括地说吧,”托森靠向椅背,“说到中毒,你们就会盯着一种化学物质;但那些化学物质可以分为三个大类,”他依次伸出指头,“农业或工业、药物与健康产品、生物学病原体。”

斯通也凝视着这个工地:“我给你说过那条狗的事,对吧?就是费尔德曼工地上的?”

“生物学病原体?”

马特凝视着这座12层的钢梁骨架,以及那些电缆、块状的地面。近百年来,不断涌入的外来人口就在马克斯韦尔大街上依靠手推车和露天摊点维持生计,现在,这台粉碎机将按部就班地毁灭掉这一切,唯一得利的就是开发商。

“就是来源于植物或动物中的毒素。”

到了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南边,斯通转入马克斯韦尔大街向西行驶,经过一处建筑工地,牌子上写着将会建成一栋高层分户出售式公寓。

马特掏出了笔记本:“一个受害者死于急性肠胃炎,一个死于呼吸衰竭,另一个死于休克,很可能都是通过注射中的毒。”

“这个不知道。他的邻居们都说他不常在家,都在上班。”

教授点了点头:“你们已经知道,所中的毒物数不胜数,就拿肠胃炎来说,你要查找的毒物就让你头昏脑涨:重金属、腐蚀物、细菌毒素,毒蘑菇……无穷无尽。”

“周五他有没有来客?”

“气雾型毒素呢?吸入它就中毒的那种?”

“技术人员检查了每一个角落,废纸篓、水槽、随身用品、垃圾箱、药品箱等等,那地方很干净。”

“那一类,可以是氯气、各种类型的烟雾、神经毒气、杀虫气雾剂……”他两手抱住后脑勺。“不能靠排除法来隔离毒素,尤其是牵涉有毒的植物体或动物体时。”

“只知道她是黑头发,但还没查明她的身份。”他换了个话题,“发现兰登什么情况了?”

马特瘫倒在了椅子上。

斯通瞥了一眼马特:“你知道她哪些情况?”

“我理解你们的挫折感。”托森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但也有一个有趣的方面,把案子整体考虑就会发现。”

“因此我们的朋友就在周五联系受害者,私下见面,然后——等等。”马特插话道:“东岸俱乐部酒吧那个和西蒙一起的女人,也是周五联系的。”

“请讲下去。”马特感到有了希望。

“因此……”

“中毒的常见途径是摄入、吸入、注射;你们正是遇到了这三种情况,对吗?而且很像是精心策划精心实施的,似乎有人要你们知道,他可以选择任何一种方式。”

“要么就是他熟悉受害人的作息时间,”他们沿着霍尔斯特德大街1向南行驶,经过希腊餐馆(斯通的婚宴之处)。“人们往往在周末就会松弛下来,”他接着说,“准备举办聚会。”

斯通身子前倾:“假定这三个案子都是同一人干的。”

“杀手也是朝九晚五上班,周末休假。”

“对;当然这还纯粹是猜测,但是这些毒物,根据他们如何加工以及多种娴熟的使用方式,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你想出了什么没有?”

“这么说来,这三人都有可能死于同一种毒素?”

“我们发现罗曼诺的尸体是在周一,西蒙也是。”

“理论上讲,完全可能;特别是生物制剂。例如,刺槐就是一种毒素的来源,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加工提取;鸡母珠可以产生相思豆毒素,还有某些非植物性物质,例如阳离子洗涤剂、纤维软化剂、消毒剂;甚至像硝苯硫磷脂这样东些,与神经毒气都很相似。”

“兰登的尸体是周二发现的,可是法医说早就在那儿了,有可能周日就被抛到了垃圾车里。”

马特摊开双手:“我们不可能什么都测试呀!”

马特拉紧了肩上的安全带:“什么事?”

“不能,当然不能。”

亚当斯大街的路标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前面。“有一件事我一直都在想,”斯通驾车闪过一条车道,刚好避开一辆快速冲向出口的运动型多功能车。

“那么,你的建议呢?”

尽管如此,马特依然笑了。他很高兴——甚至轻松了——能与斯通再次共事!他佩服斯通的思维方式:先把不断增加的零碎信息集中起来,然后筛选、排序,随着信息的不断积累,最后就会得出不容争辩的结论。就刑侦经验与能力而言,除了道尔,格伦布鲁克警局没人比得上他,而且他自有一套。令人好奇的是,钦佩斯通那一套的,并非只有马特一人。那天下午在会上,一听三个案子都归斯通负责,道尔也突然说道,局里不会干涉。

“就是你们已经在做的。从另一方面思考。挖掘死者之间的逻辑关系,找出他们的共同点,谁想要伤害他们,或者,谁能从他们的死亡中得到好处。”

斯通巧妙地再次跨越两条车道,把油罐车甩在了后边。“听着,我知道你已经花了很多心血调查这些案子,但我才刚刚开始,先带着我玩一段时间;要是我查不出新东西,再来嘲笑我。”

“可以找到杀手的大致情况吗?”斯通问道。

马特透过车窗看出去。斯通再次变道,此时已经与油罐车并排行进。一个无标记的失真图像反射在一个巨大的银色圆柱体上。“什么也查不出来。”他语气冷酷。

“我肯定暴力犯罪信息库系统3会有帮助。”

“还没查出来。”

“我们只想要你的意见,而不是FBI的。”

马特胃子很不舒服:“知道注射的什么?”

“我也不想涉足FBI的地盘。”

“抱歉!”他突然刹住车子,因为前面那辆油罐车突然停住。“但我们在他的左边大腿上还真的有了一些发现:又红又肿的一处;仔细查看,发现了微小的针孔,旁边的纸巾完全毁掉了,淋巴结也是。”他变了两条车道,踩着油门。“他被注射过什么东西。”

“行。”斯通笑道,“我们也不搞什么免责声明了……”

“我明白了。”

托森回他一笑:“你们的对手极其狡猾,主动积极;但在外人眼里,他们可能保守低调,甚至胆小怕事。”

“血液中毒,感染了血液循环系统;由某种致病性生物引起的,全身性的,伙计,每一个主要器官都坏死了。就连我都看得出来,肾脏又肿又软,肝脏变成了肉豆蔻色,心脏——”

斯通插话道:“大多数投毒者都是女性的原因就在于此,对吗?”

马特调整了一下遮阳板,不让阳光射到眼睛:“具体呢?”

“事实上这是错觉。我们发现,大多数投毒者都是男性。”

斯通咬了一口百吉饼,用力咀嚼着;狄安娜迫使他放弃了钟爱的甜甜圈——还有其他一些垃圾食品,本来以为他会抱怨,但他的体型确实好多了。他喝了一大口咖啡,把百吉饼碎渣吞了下去之后,就开始向马特简述兰登的尸检情况:“初步的死因是败血症。”

“但那些没有发现的呢?”

交通高峰期,马特和斯通惊心动魄地行驶于肯尼迪高速路上,他俩要赶到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那儿有一个毒物毒理学中心,向全州提供毒物毒理学方面的专家服务。

万·托森指着斯通:“问得好!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究竟有多少女人,或男人,逃脱了谋杀罪的惩罚。”

***

“还有呢?”

只有郊区……

“令人好奇的是,我们发现很多投毒者有一种艺术情结;但认真一想,似乎并没那么奇怪;他们的计划非常详细,似乎在为一出将要上演的戏剧编写脚本;他们很讲究方法,很有耐心,确保自己会逃脱嫌疑。”

而且,无论法医怎么说,他们都是被谋害而死的!某人精心谋划杀死了三人,搬走尸体,抛进垃圾车;尸体处理得干净利落。

“所以,早有预谋并非问题之所在。”

他俩的关系一直磕磕碰碰的,终于在马特第一次侦破杀人案时两人分手了,她至今也不明白原因何在;不过,见到马特从那事的阴影中走出来,她由衷地高兴,马特决定恢复他俩的关系时,她更加高兴!可是现在他又开始反对他俩的关系,而且更糟的是,这一次不是一条人命,而是冷酷残忍精心编织的三桩命案!

“你说凶手事后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不过,一遇见马特她就有了改变。当时的郊区,是希望与更新的避风港。她来到警队一个月,警服依然要仔细地熨烫,警徽明光锃亮;停车场里,他们的车子并排停靠,大家一起下车,相互看过去看过来。乔治娅顿时感到了警队生活的魅力,只是竭力把它隐藏起来——不料一见马特眼神里的赞许,她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斯通点了点头。

此刻已是一身大汗,于是她转头往回跑;就在绕过一家油漆店(就在分局附近)时,一辆市郊往返列车轰隆轰隆地驶过。她瞪着那些黑乎乎的窗子,不仅羡慕起那些乘客来——他们有幸逃离城市!他们所去之处也许有些脏乱、粗俗,但是那儿没那么多虚伪,那儿的现实不需要消毒!

“不要说,事后还能花时间清理干净的人肯定是一个非常冷静的家伙。”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道尔时的情景:道尔手握烟斗,根本就没正眼瞧她!她知道那次面试很难;不料结果受到了称赞还被录用。她是进入格伦布鲁克警局的第二位女警官——第一位因为与总警监结婚而退职。

“还有一个问题,”马特取下眼镜说,“你有结案的统计数字吗?有多少未能结案的中毒死亡案件都是因为‘正在识别所用的毒素’?”

她沿着一条街慢跑;街两边长满树木,树枝如爪子一般,成拱形朝向天空,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前面渐渐变短。最后落脚于郊区纯属偶然;她原本在一个模仿中产阶级的爱尔兰人社区长大,从小就想成为一名芝加哥警察,可是从警察学院毕业那年,招收女警已经有了限额,昏昏欲睡的郊区警队刚刚开始睡醒,打算实行警员的多样性,而她在警校时就是班上的第一名!

托森脸上掠过一道阴影:“不太乐观。大多数未结案子——即使最终结了案子——都要花上很多年的时间;而且,”他停顿了一下,“通常需要掘尸。”

跑过修剪整齐的草坪、打扫干净的街道,已准备好过冬的花园。郊区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干净整洁;就连垃圾场里,那一堆堆垃圾也分等级盖上一层层泥土,不让人直接看见。这一切都是伪装:就在那一排排白色的栅栏后面,就在那些新铺设的路面上,涌动着邪恶的暴力——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很有可能,它们已经准备好制造新一轮的混乱了!

马特戴上了眼镜。

随意穿上一套卫衣,她走下门阶,到了外面,开始伸展四肢,一路小跑;尽管空气寒冷,不久也有些儿喘息;跑过了拐角转头向南,舌头滑过牙齿,感觉除了光滑,还有方糖留下的残渣。

1霍尔斯特德大街:芝加哥南北走向的一条主干道,南起芝加哥市南部边界,北至4800 号北街区,全长大约40公里。

到客厅里打开了电视,然后很快就关掉了:脱口秀令人厌烦,黑白片的老电影情节太夸张,商业广告接连不断!

2拉什大学:私立医科大学,位于芝加哥西南部,由医学院、护士学院、健康科学院等组成,临近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

她拖着步子进了厨房;马特昨晚回过家的唯一证据就是,咖啡壶上还亮着红灯!旁边还放着一盒方糖。她拿起一块方糖塞进嘴里。马特喜爱方糖甚于糖粉——声称方糖有助于控制用量。随着嘴里的方糖溶化,牙龈觉得光滑起来;拉开冰箱,里面装满了牛奶、鸡蛋、水果,冷切肉。应该有的,这是她昨天去杂货店、要么就是前天去买的。

3暴力犯罪分析处:联邦调查局(FBI)下属的一个单位,拥有有全国性的暴力犯罪信息库。

乔治娅睁开眼睛。房间里很黑,但百叶窗周围漏出细细的光线。她翻身看看闹钟:上午10点。停职以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整整九天闲得无聊;勉强下了床,打开了百叶窗,阳光一下子就涌了进来——如此明亮,如此脆弱,宛如具有形状的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