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晚再没动静，我们就主动出击。”皮学权有点儿沉不住气了，说：“我们去拜访他们。”
一个上午没人来叩门。
“等等姚勇的消息。”祝铁山说，“他在外围盯着他们，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会及时通知我们。”
“是呵，说不准下一场戏是什么呢。”祝铁山赞成他的说法。
此时，姚勇离他们很近，隐蔽在碧波大酒店附近的咖啡厅里，透过一扇小窗户，注视酒店旋转的大门。从早晨三孩子进那旋转的玻璃门，就一直盯着。大约在午后两点钟，三孩子走出来，到酒店的对过，开走卡迪拉克。
“那也说不定，诡计多端的朱大赖子轻易不会抛头露面，除非绝对安全和必要。”皮学权说，“祝队，戏才上演。”
姚勇没动地方，他判定朱大赖子还留在酒店里。至少已有两天他没离开，出出入入的是三孩子。
“如果没人来，是不是说明我给演砸锅了。”
不久，三孩子又回来，这次没开卡迪拉克，而是打出租车回来的，休闲服换成笔挺的西装。
“得练。”
“他像要去参加什么活动？”姚勇想。
“我还是不大习惯。”
315客房在傍晚被敲响。
“还是不够牛。”皮学权指出表演时露出的小破绽，“我端水给你，你却伸手去遮，老板咋能对下人客气，伺候是应该应分的。”
“雷主任。”皮学权开门。
“我没什么漏洞吧？”
“祝总没休息吧？”三孩子问。
“还是三孩子，你想呵，他向主子报告见你的情况，他们相信了，咋会放过到嘴边的肉，一块肥肉。”
“进来吧，雷主任。”祝铁山叫他。
“我们猜猜看，下一个出场的会是谁？”祝铁山说。
三孩子坐定后，说明来意：“朱老板派我来代表公司，代表他请你们吃顿便饭。朱老板有事脱不开身，待他忙完重新设宴为祝总接风洗尘。”
“近朱者黑嘛！”皮学权将近墨者黑篡改得俏皮，“终日与朱大赖子混在一起，不黑才怪了呢。”
“不好意思，还是免了吧。”祝铁山推辞。
“照你爷爷的说法，三孩子该不是好人。”
“还请祝总赏我个面子，不然我回去不好交代。”三孩子乞求道。
“我爷说过，长瘮人毛的人，坏，作恶多端。”皮学权这是第三次说到他的爷爷。第一次，住在植物油厂招待所，那个值夜班的老头从裤口袋里往外抽出枝烟叼在嘴上，而没把香烟盒放在桌子上。皮学权说：“我爷说过，这种人吝啬，心眼儿小。第二次，坐出租车，那个司机眼白多，皮学权说：“我爷说过，这种人蛊毒（坏）。”
“好吧。那可让雷主任破费啦。”祝铁山表了态。
“瘮人毛？有什么讲究吗？”
“谢谢祝总！”三孩子嘴角上浮起了喜悦的笑。他接着说：“本店的楼下，开一家南韩风味的餐馆。祝总，狗肉怎样，您有忌口吗？”
“他耳朵眼儿里有两根长毛。”皮学权观察得很仔细，说：“瘮人毛。”
“祝总不吃蘑菇。”皮学权抢着代答，他胡编祝铁山不吃蘑菇。他蒙错了，祝铁山顶爱吃的正是蘑菇，他心里暗暗叫苦。
“是他。不过他可比姚勇说的三孩子狡猾呵。”祝铁山拔下半截雪茄，捻灭横放在烟灰缸上。“他不仅仅是朱大赖子的司机，显然是心腹，高参什么的。”
碧波大酒店一楼开的风味馆，装修很上档次，异国的情调处处显现出来，服务员身着鲜族服装，与用餐的鲜族客人说着流利的鲜族话。
“没错儿，朱大赖子肯定在318房间。”皮学权离开猫眼儿，问：“方才这人就是三孩子吧。”
一桌鲜族菜，味道不怎么样的南韩生产的酒，祝铁山有些喝不惯，艰难还是让三孩子给看出来了。他说：“祝总不喜欢，我们换个牌子。”
皮学权关上门却没离开，通过猫眼儿观察，见三孩子走向318的房间前，回头朝这里看了看，然后敲门，有一女子的脸突现一闪，三孩子走进去。
祝铁山用纸巾按按嘴角，苦笑。
“请留步！”三孩子说完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小姐，来一下。”三孩子伸手打个响指，近处的一皮肤很好的服务员闻声碎步过来。他问：“你们这里最好的白酒，都有什么牌子的？”
皮学权送他到门口，客套道：“您慢走。”
“茅台，五粮液，百年孤独，酒鬼……”服务员一口气报出十几种酒名。“先生喜欢哪一种？”
“但愿。”祝铁山欲起身，三孩子忙摆手，说：“祝总别动。”
“祝总，”三孩子问祝铁山。“百年孤独怎样？”
三孩子相信了对方，他似乎完成了使命，起身告别说：“祝总我出去有点事……但愿我公司能与祝总有合作的机会。”
祝铁山点点头。
祝铁山没急于回答，他发现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东西，在三孩子眼里闪过。那是什么？他在短暂思量后，说：“当然，半成品更好。”
“百年孤独。”三孩子吩咐服务员，“一瓶。”
三孩子这样问，表面上是急于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买卖，深层是试探。他刚才说的原料、半成品，是中草药材界的行话，也是朱大赖子交易暗语。可以做两方面的理解：行外的人理解为原料；麻黄草；半成品粗加工的麻黄草。行内的人，尤其与朱大赖子有过特别交易的，原料仍旧是麻黄草，但半成品可另有所指。
大庭广众大场合，不宜谈生意上的事，他们也没谈，丰盛的菜肴加酒，晚宴进行得很慢。
“祝总此次是做原料，还是半成品？”
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他们，祝铁山背坐着，皮学权坐的角度正好看得清楚：另一张桌子朱大赖子和那个叫小笑的服务员在用餐。朱大赖子心肯定不在餐桌上。
“我第一次来蓝河，”祝铁山的雪茄烟开始在嘴唇间运动，“在东北中草药材界，你们朱老板大名鼎鼎，行业内谁不知，何人不晓呵。”
“祝总，”酒使三孩子膨胀起来，脸忽然浮肿似的胖大，沾着汗珠的头发愈加油黑锃亮。借着酒力，他在篡改一首民间流行的顺口溜：“……不知官小，不到广州不知钱少，不到蓝河不知肾不好。”
“您认识他？”三孩子暗暗有些惊异，说：“您过去来过蓝河吧。”
“原版好像不是这么说的。”皮学权打哈哈凑趣地插上一句。
“你们的老板是不是姓朱？”
“蓝河的女孩丰满、风韵。”三孩子压低嗓子说，“今晚我给你们安排。”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传声筒而已。”三孩子用谦虚引出另个人来，“我们老板想见见您。”
“呵，好啊！”皮学权声音很大，故意让另张桌子的人听到，“靓一点儿的妞。”
“厉害，雷主任料事如神呐。”祝铁山又向他靠近一步。
“你酒喝多了吗？找什么靓妞？”祝铁山心里埋怨，脸部的表情，还是对三孩子的安排兴趣和满意。
见到尚不知来头、底细老板的脸出现微笑，三孩子心上那块石头正往地上落。他说：“蓝河虽然盛产天然的中药材，但数量都极有限的。祝总怎么会看上眼呢？而麻黄草则不然，不仅量大，而且名贵抢手。我想，您一定是来……”
离开餐馆乘电梯时，三孩子说：“祝总，您先休息，我会安排小姐到房间去。”
“喔，何以见得？”祝铁山对三孩子产生好感似的把脸大面积地转向他。在此之前，他几乎是侧身没正眼正脸与三孩子说话，制造出居高临下、小觑对方的效果。
祝铁山本想寻个拒绝的理由，未等说出口，三孩子在二楼下了电梯。
这个谱摆得成功且效果，三孩子从这个平常的生活细节，揣测祝老总的派头不小，财大气粗的老板都是一个模子拓出的；摆谱，摆阔气。如此一条大鱼，不能放跑它。“假如我没猜错的话，祝总是奔我当地的特产来的。”
回到315房间，祝铁山责备道：“怎么搞的嘛，要靓妞？亏你……”
规矩地站在一旁的皮学权急忙过来端起祝铁山面前茶几上的水杯递上去，待祝铁山呷一小口，接过来重新放在茶几上。
“哎哎！你应感激我才对。”
咳，祝铁山装出咳嗽，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道理呢？”
“我是说，与哪一家做？”三孩子急忙解释道。
“救驾呀！”
祝铁山深吸一口烟，现出没听懂他说的意思。
“救驾？”祝铁山感到莫名其妙。
三孩子慢动作坐上去，开口道：“我们听说祝总从满洲里来做药材生意，冒昧问一下，不知祝总是不是选定了目标？”
“朱大赖子坐得离我们很近，只隔一张桌子。”皮学权把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学给他听。
“嗯。”祝铁山仍然用鼻子哼，右手从嘴上拔下雪茄，朝右侧的沙发指了指：“坐。”
“他暗中察言观色？”祝铁山觉得麻烦的事在后面，这顿饭、小姐全是朱大赖子安排的，其目的试探和考验。酒桌可以应付，一会儿小姐上楼来……想到这儿，他问：“学权，三孩子真叫小姐来，可咋办？”
三孩子用猫般的轻悄脚步，恭恭敬敬站在祝铁山面前：“祝总，您好！”
“美差么，你来个假公济私。”
“请进，我们祝老总让你进来。”皮学权扮演随从、保镖。活灵活现，以致来人一下子就给他定了位。
“你让我和卖淫女上床？”
“嗯。”祝铁山用鼻子哼，做这个动作时，某步骤出了毛病，差点打喷嚏，急忙捂住鼻子和嘴，他见皮学权给他使眼色，立刻明白，叼烟，叼那枝雪茄。他摆了个姿势；斜身、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拿腔拿调儿地说：“叫他进来吧。”
“为工作，为破案……”
“您稍等，我去请示。”皮学权转身回到里边，眼神表白鱼游来了，高声说话，故意让门外的人听见：“祝总，康健药材公司办公室，有位姓雷的主任要见你。”
“别开玩笑啦，学权，想个应急的办法吧。”祝铁山有点儿乱了方寸。
“没有，我们慕名而来。”
“单是出台小姐还好对付，关键是朱大赖子恐怕要派探子就不太好对付。”皮学权说他的推断：“必是那个小笑无疑。这几天她日夜陪伴，今晚朱大赖子又亲自带她到我们身旁采点儿。”
“你们有约吗？”
“真要是她可麻烦大啦。”祝铁山觉得遇到棘手难题，他心里暗骂：朱大赖子你也太损了点儿，拿跟小姐上床来考验我。闹了心啦。
“我想见一见你们的老板，不知方便吗？”三孩子说话时，目光向房间里飘扬，门道有个拐角，他并没看见床上的祝铁山。
“我们也只好见机行事。”皮学权说，“你是大款、老板，挑剔呀，找什么毛病，也能把她给开喽。”
皮学权迅速浏览名片，上面印着：康健药材公司办公室，雷万钧主任。他将门开启大一些，问：“雷主任？”
“对，你倒提醒了我，”祝铁山想到那个服务员，“她的年纪……就这个理由。”
“康健药材公司的……”来人递上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
“假若不成，你是不是这样……”皮学权出谋了第二个方案。
“您？”皮学权开门，见一陌生面孔出现在面前。
祝铁山说：“好，到时候我见机行事。”
也就在祝铁山和皮学权住进碧波大酒店的第三天，一个不速之客敲响了315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