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很生气,问是谁干的。压根儿没解释一句听诊器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只关心是谁干的。然后,路奇就说是他自己干的。他低着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声音冷静而坚定,还重新演示了听诊器是怎么被弄坏掉的。他的演示是那么正确,我几乎怀疑他是不是躲在一边看见了。当时他明明去了学校不在家,却完美地说明了一切,从词典的位置、踩上去的角度到听诊器坏掉时发出的声音。我感到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是路奇道歉?太不可思议了,也因此,坦白事实的时机就这么错失了。”
“然后被你父亲发现了吧?”
“是为了袒护你吧?”
“我把老爸的听诊器弄坏了。我们是被明令禁止进书房的,我却一个人偷偷跑进去玩。路奇很听话,我让人不省心。当时没有注意到厚厚的词典下面放着听诊器,一踩上去,贴在胸前的那个圆的地方就裂了。我偷偷把它放回原处,没和任何人说,假装它是自己裂开的。”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我解释不清楚,路奇不是想顶罪或是为我圆场,他之前压根儿没考虑过这些,而是更自然的行为。是的,他很自然,就好像行云流水地解答数学题一样。连我这个肇事者都在想,搞不好真的是路奇干的。老爸只是说了句‘你让我明天怎么去巡诊’,连惩罚都没有。大概他坚信我才是犯人,没想到却是路奇,所以很扫兴吧。之后,他就怄气地躲到温室里照料兰花去了。总是这样,老爸一感到不爽就会躲到温室里去。”
浪花溅到了脚边。回头望去,两个人的脚印成了一条长长的斜线。
“那么,你们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
“原因是?”
“不知道,路奇说我们离开家吧,我就跟着了。毕竟我确实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撒那种谎。”
“在我四岁、路奇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们曾经离家出走,就这样在海岸边一直走。啊,对,正好就是他开始参加竞赛的时候。”
“你们打算去哪里?”
开始涨潮了,货船朝岬角后避让,不知不觉间帆板也没了踪影。虽然鞋子里满是沙子,我们却毫不在意地继续散步。
“谁知道……就这么走着了,路奇和我沿着海岸漫无目的地走。季节、时间,都和现在差不多。他一直沉默着,也没有生气。就那样笔直地往前走,既不回头也不停下来,走得远远的。我们觉得只要沿着海走,总会到达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也没能问他为什么要帮我顶罪,只是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落后。当时特别怕如果自己多嘴会被路奇抛弃,我没有勇气一个人去远方。而且,那个时候,我已经相信弄坏听诊器的真的不是我,而是路奇了。”
“我们的数学没有路奇那么厉害,所以没关系,很快也就算不过来了。”
“最后你们到了哪里?”
“数字是无限的。”
我望着彰。他的头发比初见时要长,遮住了半边侧脸。夕阳渐渐染红了天空。
“总有一天你会数不过来的,像几亿几千几百几十万什么的……”
“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没有风、冰冷的黑暗。一个多管闲事的大妈看天黑了却只有我们两个小孩,觉得很奇怪,就把我们带到了派出所。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是的。路奇活着和死了,一切都不一样。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改变的。”
彰把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他弓起的背影和在录像中看到的弘之很像。
“你回答得好快。”
到此为止吧,我对自己说。他们是兄弟,自然会有点像。我没有任何必要一一找出他们的相似点,一一铭记。必须停止了。我用手指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六十二天。”
这里有好几间民宿,有窗门紧闭的别墅,也有渔船停靠的码头。沙滩一路蜿蜒,在礁石处戛然而止。海浪已经逼近,租船小屋已经遥不可见,小岛却始终漂浮在同一处。
“今天是哥哥死去的第几天?”
“你们还翻过了这里?”
我忍无可忍,想要伸出手,却一个激灵生生地制止了自己。他不是路奇,他是彰。
“嗯,路奇拉我上去的。他从不懂畏惧,所以才能很快学会滑冰时的跳跃还有翻跟头,还有那复杂的数字世界。这种小山坡,他才不会怕呢。”
他存在吗?不存在吗?我只要伸手触碰一下就可知晓,但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埋在两者之间。没有任何东西,令人生畏。
波浪冲击岩石表面,水花四溅。但我们都没想要避开。彰的裤脚被打湿,变了色。
他就这么走着,在沙滩上留下足迹。组成他身躯的骨头,覆盖在骨头上的肉与皮肤,塞在身体里的内脏,头发,眼球,牙齿,指甲……这些东西竟然全都消失了。我实在无法相信。
“好了,回去吧。”
我们在沙滩上散了会步。不看他的脸,只是感受他在身边的温度,我就会非常清晰地回忆起弘之的身影。一个在我身边那么近的人,伸出手就能轻易地抓住手臂与衬衫的人,头也不回地突然消失……这种事真的会发生?我怎么找也不能再找到他。
彰说。
“不,她不喜欢那种东西。就打算一直装饰在房间里。只要看到就会感到很安心。模型屋里暖炉的火不会熄灭,蛋糕不会腐烂,婴儿永远都是婴儿。”
“你不拉我翻过去吗?”
“完成后送给女朋友当礼物?”
我问他。
“还没,昨晚总算把会客室搞定了。”
“没用的,就算爬过去也走不远。我和路奇已经确认过了,不会错的。来……”
我问他。
彰的手正要触及我背后,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东西啪啦啪啦地散落在沙滩上。
“你的那个豪华模型屋完成了吗?”
是模型屋的化妆台、煎锅还有楼梯的扶手。我赶紧在浪花打来之前把它们拾起还给彰。
太阳已快西斜,但水面依旧波光粼粼。小狗奔跑在被波浪冲洗干净的沙滩上,海鸥栖息在三角形小岛的岩石上。
“谢谢,嫂子。”
他说。
每当我为他做了什么后,他都会很有礼貌地致谢。但听起来不像是跟我道谢,更像是麻烦了兄长的妻子所以要向兄长道歉。是的,向路奇道歉。的确是感谢的话语,听起来却很哀伤。
“谢谢你,嫂子。”
“我要去布拉格看看。”
我弯下腰,擦去了沾在他运动鞋上的沙。
我说。
“你怎么会担心这种事?”
“欸?”
彰踢着脚边的沙子,沙子里露出了贝壳、干枯的海藻、小树枝以及虫子的尸骸。
彰反问。
“然后,还有我……”
“一个叫杉本的女性曾和他一起参加过欧洲竞赛,我见过她之后就会去布拉格。”
视野正中恰好浮着一个三角形的小岛。在它另一头的水平线处,一片霞光朦胧,远远地只能看到几只细长的货船。
他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牢牢地握住化妆台、煎锅和楼梯的扶手,把它们重新放回口袋。
“我不想你讨厌跟路奇有关的任何事物,不管是哪种。滑冰也好,奖杯也好,老妈也好……”
我听到餐具摆上餐桌的声音。
一捆捆木材被放在租船屋的旁边,估计是夏天用来建造海之家(1)的。贴在餐厅玻璃窗上的菜单几乎要被海风吹烂了。天还很冷,但海面上已经浮着好几块帆板。
“不可以哦。彰要在妈妈的右边,凉子小姐是这边。”
虽然是淡季,海边还是有不少人。有一个大叔在遛狗,孩子们嬉笑着玩飞碟,恋人们在防波堤上相拥。但不论怎样的喧闹,都被吸入波浪声中。
弘之的母亲心情似乎难得不错,发号施令的声音听起来很开朗。
“嗯,我很明白。不用再说这个事了。”
“我知道啊,但你不觉得这样离得太远了吗?”
“就像发病一样。她时常会突然那样,完全没有办法。绝不是讨厌嫂子你。”
我可以想象彰是如何一边巧妙地敷衍自己的母亲,一边利索地做准备工作。今晚的菜式会是什么?从厨房传来烤肉的香味。
“我一点也没有觉得不愉快,不用往心里去。”
我坐在凉棚下的长椅上等待晚餐。夜色已沉,一轮满月高悬于空中,路灯也纷纷亮起。庭院里三三两两的石偶小人仿佛要将自己藏身于夜色中。风吹过,凉棚上传来树叶的沙沙声,垂下的藤蔓轻轻摇曳。
彰点了点头。
“嫂子,坐在这种地方会有毛毛虫掉下来的。”
“嗯。”
彰的声音隔着窗户传来。
我也在他身旁坐下。
“没事啦。”
“你母亲的事?”
“今年还没有洒过药,如果被刺到会相当疼的。”
彰坐在拴在海边的小船船舷上,对我说道。
弘之的母亲正在叠餐巾、放刀叉。她弯着腰,让叉子的顶端排成一线,绝不容许半丝紊乱。
“之前让你不愉快了,真对不起。”
在月色下,只有温室的玻璃发出朦胧的光。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那里始终充斥着一成不变的静谧。
评委们一齐张大了嘴,司仪又把话筒对准了他。弘之努力地想要回答。明明已经得出正解,再没有说话的必要,但他仍然在想方设法地措辞。我正要开大音量仔细听他说的话,黑白的两条线又出现了,杂音也更响。弘之被截断,被肢解。不论我怎么竖起耳朵,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正如彰所说,铺的砖瓦上落了好几条毛毛虫,鲜艳的黄绿色的毛毛虫。有的正拼命地四处乱爬想要逃跑,有的摔烂了身体渗出透明的液体。
弘之更加畏缩了,直往后退,似乎以为只要自己的身体变得足够小,掌声就能快点停止。总是这样。得出正解后,他总是会显得如此无措。
“嫂子,已经准备好了。”
她比现在丰满一些,留着短发,没戴假睫毛,也没有涂着扑簌扑簌四散的白粉。
彰与母亲来到凉台。
其他人都只是象征性地鼓掌,唯有她明显不一样。她探出身,以骇人的气势拍着手,眼中只有弘之一人,满是喜悦与自豪。
“来,凉子小姐,请多吃一些。”
众人发出感慨,掌声如雷。镜头扫向观众席,弘之的母亲就坐在中间。
她终于记住了我的名字。
“所以答案是二十千克。得奖者是一百名也好,是两百名也好,都是同一个答案。”
“为什么那个温室就这么空着?”
他在黑板上画了个小正方形。黑板上其实有着非常宽敞的空间,但那个正方形却小得能被一只手遮住。他用线把它分成了六个部分——是了,他可以徒手画出别人用尺子才能画的直线。
我自言自语,并不是在问谁。
“这道题没有计算的必要,只要做一个正方形来思考就很简单了。就像这样……”
“那是我先生精心照料的温室,种了许多许多的植物,都快放不下了。但家里没有一个人对那些有兴趣……不管多么珍贵的花,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赞扬。我先生死了以后没人照料,很快就全部枯萎了。”
弘之呼出一口气,走到黑板前开始讲解。
我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如此有条理。彰说最近换了一种药,大概是药效的缘故吧。她穿着围裙,态度也比平时好,眼神很平静。只是浓妆没有变化,今天的眼影是翡翠绿、松石蓝以及黄土色。
“好了,我解完了。”
“我全都搬出去扔了。”
助理主持露出了担心的表情,以为他是因为问题太难而无从着手。弘之没有在思考,似乎只是静静地躲在被数字装饰的意识之海,等待这狂躁的时间快点过去。
彰说。
弘之坐在为他特别准备的豪华书桌前,将视线落在答卷纸上。他抿着唇,没有握铅笔,连眼睛都没有眨。侧脸的表情就跟他为了挑选藏匿的气味,把试香纸凑到鼻前时一模一样。
“那些植物渐渐地全部枯萎,就像尸体腐烂一样。”
评委也一起解答问题。他们嘟嘟囔囔地计算着,谐星嚷着“看不懂问题里的汉字”就扔下了笔。笑声再度响起。
她踩扁脚边的毛毛虫。
问二:如果有一百名得奖者,一共需要准备多少千克的巧克力?
“我觉得比起枯萎的温室,还是空荡荡的温室更适合纪念老爸。”
问一:如果有六名得奖者,一共需要准备多少千克的巧克力?
“说起来,路奇也曾躲在里面呢。”
一次竞赛的奖品是巧克力。第一名将获得十千克,从第二名开始,每一名都将获得前一名所获得巧克力重量的一半。但是,获奖者中最后一名获得的巧克力和前一名相同。
她把拖鞋底在凉台边缘蹭了蹭,说道。
开始出题。
“是啊,从布拉格回来后有那么一阵。”
他的手指,将会极具魅力地打开香料的瓶子,并且,爱抚我的乳房。
“一天早上起床后,就没看到他。大家一起找,才发现他躲在温室里。”
那双腿,不久后会变得优雅修长、矫健有力,站在放香料的架子前寻求想要的气味。
“是啊,我记得。他从里面用钢丝把门绑住,让门没法打开。”
那只鼻子,在不久后将闻遍世界上各种的香味并加以记忆。这件事当时还没有人知道。司仪也好,评委也好,观众也好,他们只是新鲜地看着眼前这个羞涩的少年。
“他很巧妙地把身子挤到兰花的花盆、芒果树还有肥料袋子形成的角落里。路奇那么大的孩子,竟然能藏进去,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的两条腿用力弯曲,一只手滑入芒果树的树干之间,还有一只手搭着自己的屁股,下巴埋在膝盖当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感觉像是想要恶作剧却被夹在奇怪的缝隙里出不来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他难为情,没脸见大家呢。”
这真的是弘之吗?我忍不住反复问自己。他的手还像普通孩子一样肉嘟嘟的,双腿却像竹竿似的,膝盖也就更加显眼了。肩膀的轮廓隐隐显示出渐渐成人的强健,脖子却纤细得令人禁不住捏一把冷汗。鼻子……对了,他最重要的鼻子,因为低着头看不清楚。
她一直在说,循着记忆,语句流畅,就像在描述近在眼前的场景一般。
司仪开玩笑地指了指弘之的肚子,观众席上一阵哄笑。他却面不改色,只是整了整背心的下摆。
我们一起望向温室。穿过玻璃的月光层层交织,停滞于温室中无处可逃。我们直直地望着玻璃,仿佛在等待弘之的身影会因为母亲声音的指引而浮现。
“你午饭吃饱了吗?”
“没关系,没有人会嘲笑你的,妈妈第一个保证;才一个小小的失败,不要紧的。——我这么说,但是路奇一动不动,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我们渐渐担心了起来。他看起来似乎没有呼吸了!不是恶作剧也不是开玩笑,如果长时间保持那种姿势,身体会扭曲没法变回原样,血液也会不流畅导致手臂坏死的。我们当时特别担心。”
你的名字是什么?几年级啦?今天和谁一起来的?助理主持接二连三地发问。弘之回答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明明没有人想知道我的名字”。因为要把耳朵凑到弘之的嘴边,助理主持的内裤也看得更加清楚了。
“于是,老爸和我折腾着想要把铁丝弄下来,老妈呜咽着去劝他,一大清早就鸡飞狗跳。现在想起来,只感到滑稽。”
他低着头走到正中,身体朝前但没抬眼。看上去不像是紧张,感觉倒更像是无聊得不知该做什么。他的手不时地握起、松开,有时又交叉在背后。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背心前襟上有一个名字的开头字母H,大约是他母亲绣的。
彰靠在凉棚的柱子上挠了挠头皮,他的头发里还残留着海水的气味。
他穿着一条裤线笔直但略长的短裤、白衬衫和针织背心,脚上蹬着一双崭新的皮鞋。——没有错,他就是十一岁的弘之。
“滑稽?亏你说得出。妈妈和路奇都是认真的呢。我劝他:求求你了,快出来吧,不然你会像植物一样一辈子不能动了。”
女主持皮笑肉不笑地抬起一只手,弘之的身影出现在画面的左边。
“那,原因到底是什么?”
“接着,我们有请第五名小朋友登场!”
我问道。
每一个的登场都让两个司仪发出夸张的惊叹。男人喜欢用手扶着镜框说“哎哟,这实在是……”,而担任助理主持的女子每次弯下腰对孩子提问的时候,都会露出短裙下的内裤。录像混杂着吱吱作响的杂音,每三分钟画面就会晃动,随之出现两条黑白的线。
“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宣布他不读高中了。”
第二个登场的是擅长画肖像画的幼儿园小孩,然后是骑单轮车的兄弟,再接下去是蒙上眼能演奏出巴赫无伴奏组曲的八岁小提琴少女……
彰回答。
第一个登场的是六岁的民谣歌手。嘉宾将一支飞镖射向日本地图,射到哪个地方,她立刻就能唱起那里的民谣。身上的和服明显太大,松松垮垮很是滑稽。唱到兴起时,她晃着脑袋,头上的花饰也掉了下来。
“是的,之前完全没有交流过。总之,他把自己关起来,不去学校了。我提出要打破玻璃进去,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嘛。但我先生立刻反对,他说如果户外的空气进去,兰花会枯萎的……”
录像带放在奖杯之屋里衣柜的抽屉中,贴着“弘之录播 TS播放 昭和五十一年五月四日”的标签,标签上的字迹很认真。看来,弘之的母亲很仔细地保管着这盘录像带。我把它藏在毛衣底下,偷偷带出房间。她应该会很厌恶我在弘之的回忆上留下手指印,那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比较好。
我听到厨房的烤箱定时器发出“叮”的一声,是肉烤好了吧。餐桌上摆着红酒与冷菜碟。
喇叭响起,音乐没完没了,摄影棚里的观众开始拍手。歌手、谐星、漫画家、作家,评委们依次登场。但还没有看到弘之的身影。
“走,去吃晚饭吧。”
一开始是好几个连着的广告:冰激凌、汽油、生命保险……然后,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矮胖男人与身穿短裙的年轻女子登场,他们齐声叫道:“来吧,天才儿童们!”
彰说。
古老的录像带似乎被播放过无数次,画面杂乱,声音也闷得几乎听不清。我从沙发上起身,坐到电视机前。
“然后那孩子——路奇突然抬起头,顺手撕扯身边的兰花吃了起来。狼吞虎咽,好像很好吃似的……”
午餐照例是三明治,只是其中的配菜从莴笋变成了土豆,黄油换成了蛋黄酱而已。她把我吃不完的那份也全部吃完了。
弘之的母亲垂下眼帘,又踩死了一条毛毛虫。
我把录像带放进播放器,犹豫了一阵后按下了播放键。弘之的母亲在午餐后就躲进了榻榻米房,为了不让她发现,我调低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