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陆蕴轩身后,个子较矮搀扶着老头的李得胜并没有看到男子伸手的动作,只看到了众人端着步枪凶神恶煞地对着小夫妻两人的这一幕,一向都是直脾气的李得胜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走到黄泽成面前,在他耳边悄悄说:“黄长官!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我们还是不要……太那个了吧?现在我们要跟大部队汇合,尽量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我看我们还是少惹事端为好!”
陆蕴轩和李得胜搀扶着那个老头走进了屋中,也看到了这一幕,那老头子愣了一下,随即开始长吁短叹了起来。陆蕴轩点燃了堂屋桌子上的一个煤油灯,提着煤油灯在床上的两个人脸上照了照。他发现那个姑娘果然非常美丽,此时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用一床绣着鸳鸯图案的被子挡在胸前,更是风情万种。见陆蕴轩等一干大老爷们儿端着步枪冲进了自己的卧房,放肆地盯着女人看,那个脸上有道刀疤的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愤怒的神色,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的样子,一只手慢慢地向着自己的枕头底下摸了过去。那个大眼睛的姑娘见状,连忙伸手拉了拉他,让他忍耐。她这一动,立刻引起了陆蕴轩等人的警觉,大家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高度警觉了起来,重新端起步枪,对准了这对男女。那男人见状,连忙缩回了自己的手,伸开双臂挡在她胸前,他的动作很快,一把将那名姑娘挡在了自己身后,那女人身体微微一颤,脸上挂上了一抹令人难以发现的浅浅晕红。
黄泽成冷哼一声,沉着脸冷冷地回答道:“普通百姓?普通百姓脸上为什么会有刀疤?为什么身上会有枪伤?为什么枕头底下会有武器?!”说罢黄泽成走上前去,一把将那名男子从木床上揪了下来,一把拉开了他身上那件单衣的衣襟口,顿时在那名男人的右胸口露出了捆扎的白色绷带,上面还有一个圆形伤口,从中渗出斑斑血迹。那男的试图反抗,黄泽成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掏出自己的驳壳枪,顶着他的脑袋恶狠狠地询问道:“说—你到底叫什么?是干什么的?身上为何会有枪伤?枕头下的武器从哪里来的?”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所有的士兵都有些尴尬,黄泽成更是假装咳嗽,把头扭到了一边,毕竟手持长短不一的枪支,冲进一个平民的家中卧房,威胁人家小夫妻……是件非常“不雅”的事情!
李得胜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又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了一眼微笑不语的陆蕴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能看出这对父女的不寻常之处。但陆蕴轩似乎没有作答的意思,只是走上前去,将那名大眼睛的姑娘拉到一边。随后从两人的枕头底下搜出了一把驳壳枪,打开弹夹一看,里边还有五发子弹。
“少口罗嗦,你给我闪到一边去!”一名士兵将那老头推到了一边,老头立足不稳,险些跌倒,幸亏陆蕴轩一把将他扶住。“咣当—”为首的士兵一脚踹开了木门,大家一拥而进,屋子里分成三间,当中是吃饭的堂屋,西边的一间屋子里简单地摆放着被褥和水烟袋锅子,似乎是老头的卧房。而东屋的一扇房门依旧紧闭着。黄泽成冲士兵努了努嘴,那名士兵又一脚踹开了东屋的房门,大伙举枪一拥而进。只见屋内的一张大木床上,刚才给众人送水送食物的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只穿着白色的单衣单裤正和一个同样穿着单衣的男人惊恐万状地抱在一起,看着冲进房内、端着步枪凶神恶煞一样的士兵。
陆蕴轩关上手枪的保险,将驳壳枪扔给了还在发愣的李得胜,微笑着问地上怒目而视的那个男人:“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这位军爷,这位好汉!万万不可啊,我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这屋子里只有我们父女二人,哪来的不可告人的东西,这个军爷—你要明鉴啊—”那个老头忽然伸手拦在木门之内,就是不让黄泽成等人进屋,他这反常的举动更增添了众人的疑虑。
见这些冲进自己房间,全副武装的凶神恶煞一般的军人发现了自己男人的秘密,而两名军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轮番提问,那个姑娘连忙跪倒在地,挡在了男人身前,回答道:“他叫王大鹏,是我的丈夫!我对天发誓,我们都是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农民,他只是个普通的猎户,这支枪是他在一个被民团击毙的土匪身上捡到的。大鹏哥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犯罪、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们!”她的声音圆润动听,再加上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听得一旁的李得胜连连点头,再次央求着看向陆蕴轩和黄泽成,意思是这只是对小夫妻,我们还是不要为难他们,还是快走吧!
“我们怀疑你这屋子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我们要进屋搜查!”黄泽成手下的一名士兵恶狠狠地恫吓道。
陆蕴轩看到那个男人在那个姑娘挡在他身前时微微一缩,同时右手好像伸进了自己的腰带,不由得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见李得胜似乎被两人高超的演技所蒙骗了,一个劲儿地向自己使着眼色,于是狠狠地对他瞪了一眼,用语调不是很准的当地方言问道:“我没有让你替他回答!让他自己说!另外你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身上的枪伤是从哪来的?”
陆蕴轩和李得胜拉拉扯扯地跟着走进院内,见到这一幕更觉得反常,黄泽成走上前去沉着脸掏出了自己腰间的手枪,陆蕴轩连忙伸手按住了他持枪的手,对他摇了摇头。随即陆蕴轩立刻手一挥,几名士兵迅即向房门口围了上去。木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打开,之前的那个老头颤巍巍地打开了一道缝,敬畏地看着门外凶神恶煞般的几个突击小队队员,惊慌地问道:“各位军爷深夜敲门所谓何事?是食物和清水准备得还不够吗?小老儿这就去办—”说罢就要转身关门。
那姑娘畏惧地看了一眼陆蕴轩,缩了缩脖子,但仍然鼓足勇气继续说道:“他就是我的丈夫,一个老实胆小的猎户,他身上的枪伤是前阵子上山打猎遇到了劫道的土匪,被他们打伤的,所以这几天一直在卧床休息。请您放过我们吧!我们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坏事!”说罢拉住陆蕴轩的左脚苦苦哀求道。
陆蕴轩又怎会料到身边的这个大老粗李得胜的脑袋中转着这些龌龊的念头,居然把斯斯文文的黄泽成想得如此的不堪。他只是对李得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指挥手下的士兵悄悄地翻过了竹子和黄土制成的院墙,然后几个士兵身形灵巧地迅速跳进了院内。院内的一只大黑狗立刻跳起来狂吠,作势欲扑,奈何脖子上套着草绳,只能在原地跳来跳去。但还未等叫完几声,便被两名士兵用刺刀划断了脖子。屋里的油灯再度被点亮,但只闪了一闪,就又被吹灭了。
不等陆蕴轩回答,一边的黄泽成冷笑了一声,伸手将手枪顶在了那姑娘的头上。女人惊叫一声险些瘫倒在地上,见到这一幕,那男人身子一动,右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某物,似乎准备发难。但面对五六支步枪黑洞洞的枪口,他只好咬牙暗自忍耐。
“连—连长—那小姑娘瘦骨伶仃的,身上没有半点肉,你去跟黄长官说说,不要为难他们父女两个—”李得胜终于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上前指挥士兵潜入农家小院的陆蕴轩,拉着他的手,支支吾吾地恳求道。
黄泽成怪声怪调地学着本地方言,语调阴森冰冷地说道:“呵呵,如果窝藏一名军队的逃兵还不算是坏事的话,那么你心目中的坏事到底是什么呢?”
陆蕴轩冲正在喝着清水的黄泽成点了点头,黄泽成放下军用水壶,微微冷笑了一声,冲身边的五六个士兵做了几个手势,在李得胜、铁柱等人疑惑的眼神中,这些黄泽成手下的士兵们悄悄围住了这座农家小院。李得胜一口咽下了嘴里的煎饼,不解地看着一旁袖手旁观的陆蕴轩,心中暗道:难道这个斯斯文文的黄长官看上了刚才的这个小姑娘?哎呀!这可是违反军纪,要被枪毙的!可是他又是少校军衔,是这支小分队的最高长官,连长他似乎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这可怎么办?
听到此言,那姑娘和男人全身一震,那男人当即就要把右手紧握着的一柄刺刀从腰带上拔出,站在黄泽成身边的李得胜立即一个箭步冲上,一个擒拿将男人的双手锁住,牢牢地摁在了背后,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轻松缴下了他手中的刺刀,任凭男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其余士兵见状也纷纷将步枪顶在了他的头上。那个男人无奈而痛楚地长叹了一声,怔怔地看着那个早已经是泪水涟涟的姑娘和站立不稳的老头,然后用在场众人都听得懂的国语说道:“一切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引起的,我胁迫了她,所以你们不要把她牵扯进来!”但那个姑娘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泪水已经不住地流了下来,满脸绝望疼惜的神色。
陆蕴轩不禁对这对父女产生了几分好奇。他佯装无事,在一连串的道谢后,召回了士兵,开始在村庄的晒谷场上就地休息。李得胜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煎饼,一边含糊不清地笑着说道:“连长,这对父女真不错!你只是说了说,就给了我们这么多饼和清水,而且还坚决不要钱!”
那个男人猛地挣脱了那个姑娘的手臂,任由李得胜锁着自己的胳膊,跪在地上,高昂着头颅,大包大揽地对着陆蕴轩和黄泽成吼道:“你们带我走吧!我不是什么逃兵,我是附近清风寨的土匪头子,这些武器都是我抢来的,你们六十军的一支巡逻队前阵子遭遇伏击就是我带人干的,这一切与他们父女两个无关!有什么招术就冲我来,不要为难他们!”
但陆蕴轩却突然发现,那个搀扶着老头的女孩眼睛中那种紧张的神色并未消散褪去,而且搀扶着老头胳膊的双手仍然在微微地颤抖。她是在害怕吗?六十军的军纪还是不错的,也从来没有去骚扰讹诈过附近的村民,为什么普通的赣北小山村的百姓会害怕他们呢?
黄泽成听闻男人的一席抢白,微微愣了一下。一边的陆蕴轩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楂,对一旁的李得胜做了个松绑的手势,冷静地说道:“你说你自己不是逃兵,而是什么清风寨的土匪头子—你叫我们怎么相信你?”
不一会儿,木门再次被打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在刚才那个女孩的搀扶下迎出门来。陆蕴轩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发现这个女孩的眼睛明亮而有神,虽然身上的那件红麻布小袄显得比较破旧,但她身形窈窕,穿在身上也是十分的好看,这个女孩显然年纪并不大,估计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那个老头则显得有些病的,头发斑白,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杂乱而略显枯黄。一路之上都在咳嗽,似乎有些病入膏肓的意思。那个老头咳了咳,朝着陆蕴轩等人谦卑地拱手道:“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六十军的各位军爷驾到。清水和食物尽管取用,就当是小老儿为抗日作的一点小小的贡献,各位军爷都是上阵杀敌的好汉,那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这钱是万万收不得的。否则非天打雷劈,大损阳寿不可。”说完就将一大篮煎饼和一桶清水交给了陆蕴轩,陆蕴轩和黄泽成都是满口道谢。
“就凭这个—”那个男人揭开了自己的那件白色的单衣,一旁的老头子探头看了看,长叹了一口气,那个哭哭啼啼的姑娘更是泣不成声。只见那个男人的左肩肩头上文着一条一寸多长、张牙舞爪的青龙和“忠肝义胆,人神共鉴”八个黄豆大小的黑字。
那女孩狐疑地看了陆蕴轩一眼,歪着脑袋看了看其他那些身上挂彩的士兵们一眼,似乎有些畏惧地说了声:“请您等等!我去给您取食物和清水!”说着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这条青龙和这八个字就是我们清风寨首领的标志,每个入会的成员都要在自己的左肩上绣上一条青龙。”那个男人自豪地说道。
陆蕴轩连忙走上前去,微微鞠了一躬,作了个揖,微笑着客气地说:“小姑娘你好!我们是驻扎在会埠城的国民政府六十军的士兵,由于会埠遭到日军袭击,我们跟部队被打散了。由于迷路一时找不到附近的其他部队,因此到你这里借点水和食物,我们会付钱的!”
陆蕴轩哈哈一笑,跟黄泽成小声耳语了两句,随后黄泽成做了个收枪的手势。众人立即移开了对准他脑袋的枪口,陆蕴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原来你是清风寨的好汉,呵呵,早有耳闻。我知道你们虽然时常跟我们国军有摩擦,但也是抗日的武装,只要是抗日的武装,我们都是自家兄弟。欢迎加入六十军独立团特别突击队!”
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年轻的姑娘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瞪着大眼睛,小心而紧张地看着门外的士兵,问道:“我爹爹让我问你们,你—你们—找谁?有—有什么事?”
得知陆蕴轩、黄泽成等人是阻击进犯日军的六十军独立团突击队,并不是专程来抓捕清风寨土匪后,那对男女才安静下来,那个姑娘立刻扑入男人的怀抱中大哭起来,男人竭力地安慰着她,一旁的老头子也是松了一口气,口中不断诵念着阿弥陀佛。陆蕴轩没收了男人的武器,带人先退出了屋子,站在院中等待。不一会儿,那男人穿好衣服,走出屋门向陆蕴轩等人抱拳行礼。
从屋子里传出了一个女人略带惊慌的抽泣声,一个颤巍巍的老头的声音从屋子里回应道:“谁—外面是谁啊?我们可都是本分的庄稼人,家中没有什么东西奉献给各位好汉!”这倒好,村民们把他们当成附近的土匪和山贼了。那名士兵在陆蕴轩的示意下,继续拍打着木门,大声叫道:“大爷你放心,我们不是土匪山贼,我们是国民政府的军队,是驻扎在会埠的六十军的士兵!马上开门!”
陆蕴轩仔细地观察了他一下,见他一字眉,目似朗星,面目英挺,方脸阔耳,竟是颇为英俊坚毅的一个小伙子,只是脸上有道一寸多长的刀疤,平添了几分杀气,另外因为有伤在身的关系,脸色有些苍白。众人与这个男人谈话后才知道,这个人叫朱彪,原先是当地巡警营(类似保安团)的一名士兵,因为受不了长官的虐待,一怒之下失手打死了一名军官,逃到了十几公里外的清风山落草为寇,干起了拦路打劫的勾当。不久前因为清风寨大寨主决定投靠南下的日本人,而遭到了手下几名头目的极力反对,整个清风寨分成了降日和抗日两派,爆发了火并,厌倦了打打杀杀日子的朱彪趁机逃出。原本想逃回老家宜丰去,但却因为在出逃过程中被枪弹击伤而血流不止,加上伤口发炎,从而引起高烧,跑到这个叫刘家庄的小村子时昏迷过去,被路过的刘家父女发现,救了回来。
那名士兵走到其中一户亮起了灯光的人家门前,拍打着木门叫道:“快开门啊,开门!”
这位刘家的独生女秀儿姑娘心地善良,虽然知道他是清风寨的强人,但却不忍将他送交当地的六十军军队,而是将他藏在家中,每天端茶送水不避嫌疑地照顾他,为他疗伤换药,这让朱彪感激万分。加上双方年龄相近,又都没有婚配,所以朱彪有了当倒插门女婿的意思。
这时,村口东头的一户人家中的狗嗅到了生人的气味,顿时发了疯一般地吠叫了起来,随着这只狗的狂吠声,整个村子之中十几条狗,顿时都汪汪汪地吠叫了起来,原本黑漆漆的屋子里顿时响起了脚步声,随即就有几户人家点燃了油灯,闪闪烁烁的灯光也陆续亮了起来。黄泽成示意一名出生于宜丰当地、会本地方言的士兵前去叫门。
黄泽成对朱彪和刘秀儿姑娘的男女情爱毫不感兴趣,倒是对他提供的关于清风寨的情报非常感兴趣,他问道:“你所说的那个爆发火并的清风寨离这里多远?里面大约有多少人马?其中愿意抗日的又占多少?”
李得胜和铁柱带领着一个班当先打头,黄泽成、陆蕴轩率领其他人紧随其后。突击小队的士兵们分成两队,悄悄地摸进了还在沉睡的村子。黄泽成挥了挥手示意,当即有两个士兵端着步枪钻入了村道边上的两个柴草堆里,负责村口道路两侧的警戒护卫任务。另外两个士兵在另一侧进入村子的路口上,埋上了两颗反步兵地雷。经过李得胜和铁柱等人的搜索,已经确认了村中没有日本军人存在,他们迅速赶了回来,对黄泽成和陆蕴轩汇报了情况,大家这才放松下来。
朱彪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楂,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清风寨大概离这里有二三十里的山路,整个寨子在清风山的山顶和半山腰上,山虽然不高,只有三百多米,但是北边和西边都是垂直的悬崖峭壁,东边和南边有两条上山的小路,每条上山的路都有三重关卡把守。山上原先有七八百人,我当时逃出来时还有七百多人在山上!大寨主手下有东西南北四个巡山寨主,其中大寨主和南寨主都想要投靠小鬼子,其他西北两个寨主都坚决反对降日,东寨主虽然是大寨主的心腹,但是却选择了沉默。双方一言不合爆发了火并,两派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到底谁输谁赢,还剩下多少人马,就不知道了……”
看着这个夜色中的小村庄,陆蕴轩突然有一种不想去破坏它的宁静的感觉。但是—他是个军人,这里是战场!他手下的士兵急需休整和粮食饮水的补充,由不得他感情用事。他立刻下令:“杨尚武,命令部队停止前进!李得胜、铁柱带一个班过去看看村里有没有日本兵驻扎,如果一切安全,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息!”身边的黄泽成也点了点头,赞同陆蕴轩的意见,因为他们知道,虽然经过了他们两人言语的鼓励,士兵们的精神还比较地亢奋,但经过连续两天的山林跋涉和战斗,他们的脸上已经有掩饰不住的疲倦神色。加上在阻击藤原大队的战斗过程中,几乎人人带伤,所以这支小队伍迫切需要休息,而这个小村子对目前的“突击小队”来说就是个很好的休息场所。
黄泽成走到陆蕴轩身边耳语道:“这可是一支难得的数百人的抗日武装。如果能够争取过来,让他们加入我们六十军的队伍,对于兵员以及武器紧缺的我军都是极好的补充,意义重大啊!”
夜幕降临,山谷之中黑咕隆咚,只闻野兽的嘶吼和昆虫的鸣叫之声。一行四十余人翻过了一座小山头,缓缓接近了一个大山脚下的小村庄。这个村庄占地不大,零零散散大概只有十几户人家,全都是传统的泥坯房,大多数人家的房顶还是茅草制成的。可能是离前线不远,因此全村晚上都门户紧闭,熄灯拔蜡,整个村子一派静谧肃然的样子。
陆蕴轩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能具体说说清风寨的情况吗?那清风寨的整体防卫如何?上山的两条路各有多少守卫?山上的土匪们有没有重武器?”
原本士气低落的士兵们听到两人的这一番话,顿时似打了一针兴奋剂一般,纷纷举起拳头,高呼道:“一决雌雄,一决雌雄!打倒小日本,收复家园!”众人一路向西,向着驻扎有中国守军六十军的宜丰进军……
朱彪挠了挠头,仔细想了想说道:“山上有东西南北四个巡山寨主,负责日常的山寨巡逻和守护,每个人手下的兵力几乎有一个加强步兵连。其中东南两个巡山寨主又是大寨主的亲信,他们手下额外有大概四十人的特务排,每个人都有一把二十响(驳壳枪),上山的两条道路每个都有上中下三道关卡,其中最上层的两道关卡都架设有捷克式轻机枪和抢来的歪把子机枪,防守力量还是比较强的,山顶上有比较完备的工事,不过没有重机枪和迫击炮这类的重武器,而且毕竟都是抢来的或者黑市买来的武器,枪支品种很杂,有毛瑟快利步枪,还有曼丽夏以及勃朗宁1903式步枪,有些土匪还在用自制的装铁砂的鸟枪,部队实力跟正规军没法比。”
“对!”陆蕴轩拍了一下巴掌,慷慨激昂地说道,“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我们现在就要做那东山再起的好汉!养足了精神再跟小鬼子一决雌雄!”
这时黄泽成和陆蕴轩手下独立团突击队的四十多名士兵,除了在村口埋伏执勤的明暗哨外,已经基本上进入了刘家父女所在的院中,坐在墙壁下饮水休息。刘秀儿双眼红肿着,又重新穿上了麻布小袄,跟刘老汉一起忙着给士兵们倒水拿食物,跟啰啰嗦嗦的军医顾学农一起照顾伤员。她家中平时只有父女两人,加上朱彪也才三个人而已,哪有这么多吃的东西?刘老汉只好将家中的一个大铁锅拿出来,用铁架子支起来,盛上水点上火后,宰杀了自家院子里的几只生蛋的老母鸡,和自家篱笆上种的瓜果蔬菜一起煮汤,鸡汤的清香顿时让已经多日没有吃过热食的士兵们食指大动,等这大锅鸡汤刚一煮好,士兵们立即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用泥坯碗和自己的军用水壶甚至头盔盛汤喝,把刘家父女忙了个满头大汗。
“向西好啊!”李得胜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到宜丰就能补充枪支弹药和作战士兵了,现在自己的部队只剩下了这三四十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再和日本人干上一场。看着周围的士兵个个挂彩,这两天虽然陆蕴轩和黄泽成嘴上不说,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战局对于中国守军很不利。陆蕴轩鼓励大家道:“我们在会埠城外的阻击作战虽然伤亡惨重,但是确实是为牵制日军补给做了一件大事,打掉了小鬼子在会埠战场上一支重要的补给增援部队,并且击毙了日军藤原大队的大队长藤原日次郎大佐,极大地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看着逐渐恢复了士气的士兵,一旁的黄泽成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向西撤退并不是畏惧他们,撤退是为了更好地积聚力量,进行更为猛烈的反击。所以各位要打起精神来,我们和小鬼子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呢!”
李得胜看了刘秀儿一眼,嗅了嗅,闻着鸡汤的浓香,不无羡慕地对朱彪说道:“居然愿意将自家的生蛋鸡贡献出来,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啊!你小子真他娘的运气好!”
陆蕴轩盯着他看了一眼,发现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刚才我和黄长官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向西行进,与宜丰方向的中国守军第六十军汇合,补充一下弹药和粮食,我们这些人当中的伤员也需要及时医治。总之到了宜丰再想办法。”
朱彪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坚毅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羞涩,嘿嘿傻笑着说道:“在养伤期间,我们已经有谈婚论嫁的意思了。可是—你也知道,我是个罪人,是个山贼—”朱彪喃喃地说道,脸色逐渐暗淡了下去。看来,他对自己不光彩的过去还是十分介怀。
“连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们这票人下面该怎么办?”李得胜手持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一路小跑着赶到了打头的陆蕴轩身边,小声地问道。
黄泽成看着一脸落寞的朱彪肃然地说道:“我决定率人去突击招降清风寨的这票子山贼,争取那些有抗日意向的进步好汉!如果哪个大寨主一心降日,我们就直接干掉他!让所有人知道,只要是愿意抗日的武装,不管你出身如何,之前犯过什么罪孽,国民政府都能给你机会杀敌立功,功过相抵!你之前是清风寨的小头目,对整个清风寨知根知底,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参加这次行动?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是留在这里躲躲藏藏地过一辈子,还是和我们一起去,立下战功,消除自己之前犯下的罪行?甚至还有重新加入军队的希望,你自己选择!”
黄泽成、陆蕴轩率领的四十余人的小部队绕过了一座小山,他们已经在山林之中穿行了十几个小时,期间只简单休息了一两个小时,现在正是人员疲劳饥饿的时候。山林之间只有鸟兽的鸣叫声,隐隐还能听到远远传来滚滚闷雷般的爆炸声。
脸色黯淡的朱彪闻言不禁大吃一惊:“什么—你们疯了吗?现在整个清风寨形势不明,那几个有抗日意向的寨主说不定早被大寨主干掉了!就凭两位麾下的这四十几个人,就想要上山招降七百多人的队伍?那—”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黄泽成和陆蕴轩两个人,仿佛在看两个可笑的疯子一般。陆蕴轩缓缓地点了点头,神色自然,浑然不似作假。而一旁的黄泽成则将眼睛转了开来,冲一旁的李得胜和埋头吃鸡的孙天勇使了个眼色。他心中杀机已动,如果这个朱彪不和他一起去突击招降清风寨,为了保证行动的秘密性和突然性,他会立刻让李得胜和孙天勇开枪杀了这个逃兵兼山贼头目,而那个秀儿姑娘和那个刘老头—黄泽成心一横—只能怪他们自己遇人不淑外加运气不好,摊上了这样的事。为了党国的抗日大业,百姓们做出一点牺牲是值得的。
十五日下午四时许,宜丰东北三十余公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