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普森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排队等着蹦极的人也从护栏处围拢过来。
“我没看见赛琳娜,”杰克说。“她在哪?“
“你那个倒霉助手在哪呢,史蒂夫?先跳的那个男的在哪?“
看不到人。
“我看不见他们。”
辛普森也凑到他旁边,在护栏处竭力向外探身子。只见河里水流迅疾,抛锚的救生筏倒扣在水中。
杰克翻过护栏。“把那根蹦极绳绑到我脚上。”
“出事了,”杰克说,“他们落水了,筏子翻了。”
“杰克……”
***
“快点!”
赛琳娜刚要说一点都不好玩——是很恐怖,斯波加蒂突然脚下一滑,重重摔在救生筏一侧,把小筏子撞了个底朝天,所有人都落到了水里。
辛普森照他说的做了,在他身体机械运转的同时,大脑也在努力判明状况。“我觉得不应该这样,”他一边对杰克说着,一边拉紧尼龙带。“这太危险了,下面没有人,谁来松开你。”
“很好玩,不是吗?”他问。
“我自己会松开。快让我下去。”
弹跳停止,救生筏上的助手帮她降到筏子上,斯波加蒂拉着她的手领她到木质座椅上坐下,她筋疲力尽。
他看看尼龙带,又看看绑在尼龙带上面和卷在一边的旧蹦极绳。去他妈的随便吧,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想。“准备好了吗?”他对史蒂夫说。
就在触及河面之际,她停了下来,有一瞬间她跟斯波加蒂四目相对,但马上又远离了救生筏,继续向上弹射——然后又一次落了下来。
辛普森点头的一瞬间,杰克就跳了下去。
呼啸的风吹过她的头发,揭开了她的眼罩。她看见了树木,山石,以及向她滚滚涌来的河水。她的肠胃翻涌,膀胱也感觉异样。整个世界一片模糊,然后蹦极绳绷紧了。
***
蹦极体验就如同噩梦一般。
赛琳娜被困在救生筏底,腿被船锚上的绳索缠住了。
赛琳娜的大脑飞速运转着,随着倒数的数字,她的心越跳越快,呼吸越来越浅,抓着护栏的手也越抓越紧。她想,万一绳子断了会怎样。她想到河中的救生筏,到了那儿就代表她安全了。她想到她的父亲,母亲,甚至是莉亚娜。她想到昨晚跟杰克共度的时光,还有他刚刚对她说的话。就在这时,辛普森喊道“跳!”,于是她跃向空中,但忽然感到一阵尿意。
她的嘴勉强高过流水,呼吸急促,惊恐万分。
他开始倒数。
她抓着头顶的木质座椅,这样一来水流就不会冲走她,船锚也不会把她拉到水底。
“好,那么开始了。”
她身下,斯波加蒂和辛普森的助手,阿历克斯•史蒂文斯正努力解救她。两人都在拉缠在她腿上的绳子,她抓着座椅的手不禁被拉得松了一点。但她仍竭力紧紧抓住椅子,因为她知道,一旦松手,她将无力跟拉她下沉的船锚对抗。
她点点头。
绳子被拽了一下又一下。赛琳娜闭上眼睛开始祈祷,同时她的手开始滑脱,整个人在水中沉的更深的了。
“好了,赛琳娜。”他说,“我会倒数5个数。你只管向远处,往外跳,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有蹦极绳兜着你呢。准备好了吗?”
水位没过了她的嘴,一时间她不能呼吸,然后她忽然想起来她可以用鼻子吸气。她发出一小声绝望的呼喊,结果嘴里马上灌满了水。被呛到的她开始咳嗽。她担心自己已没有生还的机会,但仍努力挣扎着。
赛琳娜示意开始。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可杰克握住她的胳膊,温柔地亲了她的脸颊,于是她知道,她没听错。他爱我,她想。如果时间还够,她一定会告诉他她也爱他。但没等她开口,杰克就站到了一旁,好让辛普森上前把蹦极绳绑到她的脚踝上。
突然水底翻涌起来。一串串气泡升出水面,斯波加蒂和阿历克斯浮了上来,两人刚从水中出来的深色头发显得像海豹皮一样光亮顺滑。阿历克斯还在大口喘着气,斯波加蒂则镇定的游到赛琳娜身后托起她,以便她更牢靠的抓住木头座椅。
“我爱你。”他说。
他转向阿历克斯,“你去岸边找个什么东西来割断绳子。如果不快点,锚的重量箍在她腿上,很快就会阻断血液循环。”
“嗯。”
阿历克斯摇摇头。“我不能离开。我们有规定。”
“等会一起吃午饭?”
“去他的规定,”斯波加蒂说,“要是我们不赶紧采取措施,她可就要有危险了。”
“嗯。”
阿历克斯看了看呼吸都有困难的赛琳娜,以及她脸上惊恐和疲惫的表情。他又看看斯波加蒂,“为什么不是你去岸边,”他说,“我留在这陪她。”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游不过去,”斯波加蒂说,“我的腿受伤了。”
“很好。”她没说实话。
“刚才还好好的。”
有人把手搭在她胳膊上。“你还好吗?”杰克问。
“伙计,这你就错了。我摔倒的时候扭到了腿。我只是比你能忍痛。现在,你要么赶紧去找工具来帮她,要么咱们之后法庭见吧。”
赛琳娜把眼罩拉好,心里不禁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她总是要向自己,向别人证明,她跟男人一样强壮、一样勇敢,或和男人一样聪明?她暗暗自嘲,或许我该去看看心理医生?这可棒极了。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阵。阿历克斯决定上岸,他潜了出去,留斯波加蒂单独和赛琳娜在一起。
虽然他所说的赛琳娜根本没听进去多少,但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于是她又一次站到桥边,有些紧张地抓着身后的扶手。桥下的救生筏上,斯波加蒂和辛普森的助手正抬头仰望着桥上。他们的身影很小,看起来像远在千里之外。
他游到她身前。“你的腿有知觉吗?”
“集中精神,”辛普森告诉她。“清空大脑,除了蹦极什么都别想。我保证不会有事的。一转眼你就会平平安安降到救生艇上,你知道‘蹦极嗨’吗,等你在船上傻笑的时候就知道了。”
“还有感觉。”她说,“不过刺刺麻麻的。而且我感觉腿的体温更低。怎么回事?”
“那还用问?”赛琳娜说,“小意思。”
“我觉得可能是你想挣脱绳子的时候,船锚滑下去了,大概是从岩架上滑到更深的地方了。除非锚触到河底,不然那东西会一直把你往下拉。”
“这样我就放心了,”他说。“下一个你来?”
“往下拉到什么程度。”
蹦极绳和眼罩被拉回桥上,辛普森看看赛琳娜。她面色苍白,一手紧紧抓着杰克的胳膊,一手像其他人一样拍打着蚊子。
他没回答。只是看了看绳子绑在救生筏上的那头。水泡过的绳子有些发胀,不过看起来还是很结实。“只要绳子还绑在筏子上,你就不会沉的太深。肯定不会超过三米。”
他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兴奋地大声呼喊。只是向桥的方向回弹,之后开始上下弹跳。蹦极很快结束,他被降到了救生筏上。
“三米够淹死我了。”赛琳娜说。
辛普森倒数到零,斯波加蒂毫不迟疑地蹬离桥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向河面坠去。赛琳娜和人群一起探身观望,他张开手臂,头高高扬起,好像在飞翔一样——然后蹦极绳忽然绷紧,像鞭子一样啪的一下把他拽了回来。
“对。”斯波加蒂说。“所以你一定要抓紧座椅,别松手。”
倒数开始了。
他看看水下,又瞟了一眼自己的表。阿历克斯游出去一分多钟了。“你的腿能活动吗?”他问。
斯波加蒂点点头。
她试了试,摇摇头。“锚太沉了。”
“我会倒数到5,”辛普森说。“数完你就俯冲向下跳,跳得越远越好,明白了吗?”
“那好吧。”他说,“我潜下去看看能不能给你松松绑。你抓紧了。”
如果到时候赛琳娜执意抵抗,他就会用小刀在她脖子上划道新项链。
赛琳娜点点头,看他潜了下去。
辛普森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示意可以跳了。斯波加蒂一手抓住护栏,另一手把眼罩拉下来。视线忽然漆黑一片之后,他的感觉变得更敏锐了。他能听见下方奔流的河水,及头顶叫着飞过的乌鸦。当然,他也感觉到了藏在裤袋中的小折刀,正顶在他大腿上。
赛琳娜等在那,抓住木板的手渐渐变得无力,身体也开始发抖。她心里想着不知道杰克这时候在干什么,希望他没事,别往坏处想。她又想阿历克斯,不知道他游到哪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辛普森跪下,将尼龙绳绑在斯波加蒂的脚踝,拉紧,然后打了一连串的绳扣,在他把绳子绑到带子上的同时,斯波加蒂向河流下游望去。公园里土路很多,其中一条土路旁有块不起眼的空地,那里停着一辆路虎揽胜,他的两个手下正在车里等他。
她把自己拉高,想更牢的抓住座椅,这时她的腿忽然被猛地一拉,这一下她全身肌肉都被绷紧,右膝已完全无力了。
“那就开始吧。”
她喘息着。
“我确定。”他说。
慌乱中她竭力用双手抓住座椅,同时不禁尖叫起来,然后,她腿部又被猛地一拽。又一拽。赛琳娜绷紧身体,肾上腺素飙升,努力对抗着。第四次的猛拽直接把她抓着的木板也拉断裂了。
斯波加蒂看了赛琳娜一眼,她正站在她身后抱着杰克,冲他微笑着。他也报以笑容,同时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俩在雷德曼国际大厦的开幕仪式上见过,但她没认出他来。他想,这大概多亏了自己头上戴的太阳眼镜。
斯波加蒂浮出水面,手里拿着小刀。
“你确定概要戴着眼罩吗?”
他把手伸到赛琳娜头顶,拉过绳子用刀割断,然后像块大石头一样跟着赛琳娜一起沉向浑浊的河底。
辛普森也注意到了。即便是很有经验的蹦极者,要跳之前也多少都会有点紧张。而眼前这位要第一次戴着眼罩蹦极——他看起来却非常镇定。
***
“我不紧张。“
弹跳终于停了下来,杰克把身体抬高,一手抓着蹦极绳另一手揭开了尼龙带,跌入了河中。他马上踢开自己的鞋,以便游泳。
“如果你觉得紧张,就深呼吸一下。”
因为刚刚的蹦极,他的头还有些晕。河水把他冲向下游,他踩着水试图看清周围情况。四周望了一圈,他发现救生筏漂在距自己大概有十米远的地方。于是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向那边游过去——这时他发现,救生筏正在顺流向下游漂去。
斯波加蒂点点头。
杰克又看看周围,发现辛普森的助手正在远处挣扎着向岸边游去。
“你准备好了吗?”辛普森问。
而赛琳娜和第一个跳下来的人都不见踪影。
斯波加蒂抓着人行桥的木质扶手俯身向前看,果然一艘八人座的橘色救生筏在河中来回摆动。坐在上面的人冲他们挥了挥手。虽然从这么高的地方很难确定,但救生筏上的人看起来应该比斯波加蒂块头小。
他把头抬高冲阿历克斯喊,“他们在哪?”
“桥下有艘抛锚的救生筏,我的搭档就在那,”辛普森对斯波加蒂说。“你往前探探身就能看见他。”
阿历克斯回过头,看见水中的杰克,一脸惊讶。然后注意到了正在被拉回桥上的那根蹦极绳。“他们在救生筏底下。”他喊道——这时他才发现,筏子正在向下游漂去。
***
他盯着筏子,不解的神情渐渐被惊恐取代。他既看不见赛琳娜,也看不见那个让他上岸的人。连影子都没有。
“两年,”文森特•斯波加蒂说,“一直在德克萨斯的一个公园里玩。”
与此同时,杰克遁入了水底,阿历克斯也潜了下去。
“那得看他玩蹦极多久了。”
***
赛琳娜转向史蒂夫。“好,”她说,“你觉得如何?”
沉向水底的赛琳娜挣扎着。
“不如我先跳。我有经验,这样你还能在你朋友之前。我带眼罩先跳的话,史蒂夫就可以评估风险,判断这么跳安不安全。”
她挥舞胳膊,挥拳向斯波加蒂打去。她越是挣扎,就越感到缺氧,此时她最需要的,是空气。
赛琳娜看着那个男人。他穿着黑色T恤衫,卡其短裤,戴一副深色太阳镜。她一路走来都没注意到他,现在看他,觉得有些面熟。“什么提议?”她问。
她睁大的双眼充满恐惧,看到一连串气泡从她身边掠过,越接近河底,水中越是泥沙翻涌,同时斯波加蒂也在把从船上割断的绳子紧紧绑到了她的腿上。
赛琳娜一阵气血翻涌。戴个破眼罩能有什么害处?还没等她抗议,一个深色头发、面容棱角分明的高个男人从人群中站出来说,“我有个提议。”
船锚触到了河底,嘭的发出一声闷响。赛琳娜透过打着旋的浑浊水流,看到了在下方的斯波加蒂。她一把抓住斯波加蒂的头发开始拉扯,她要弄疼他,阻止他,杀死他。她试图抠他的眼睛,但斯波加蒂猛的向右一扭,就挣脱了赛琳娜渐渐无力的手。
辛普森看看等在他们身后的其他12个人,个个一脸不耐烦,做了决定,“还是算了,不行,”他对赛琳娜说,“要么你就不戴眼罩跳,要么就别跳。”
赛琳娜只能望着他游走。
赛琳娜双臂交叉在胸前。一时间,她不再对蹦极感到害怕,反而有些不耐烦起来。她只想快点开始。“好了吧。”她说,“我们现在可以继续了吗?后面排队的人都还等着呢。”
她根本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想要她的命。
“我真服了你们。”
因为缺氧,她感觉自己的胸腔快要爆炸了,她弯下腰去解绳子。她抓啊,拉啊,拽啊。
“因为我们来这之前就抛硬币决定了,正面朝上,所以她先跳。”
但这无济于事。斯波加蒂把她的腿绑的非常紧,她根本松不开绳子。她向上猛地一挣扎,发出一声愤怒而可怕的哀号,肺里仅剩的那一点氧气也化作了一串气泡,盘旋着升向水面,离她而去了。
“为什么?”
然后她本能地还想吸气,可吸进去的却只是恐怖、冰凉的河水。
“对啊。”
赛琳娜被呛到,吸进的水更多了,她双手抓着脖子,虽然她浑身的肌肉,她的常识都不允许她这么做。我不想死!
“不准?”
但她终究不再挣扎了。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变得一片漆黑,终于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是随着水流摇曳。
赛琳娜刚要开口,杰克一摊手,看着辛普森笑笑说,“我倒是想先跳啊,史蒂夫。可她不准。”
***
“我是说,如果有个老手先跳的话,我心里能更踏实点——比如,像杰克这样有经验的人,能先戴着眼罩跳一次看看情况,我会比较安心。”
杰克循着闷闷的叫声潜下去,他瞥见自己右边有一缕黑影,一块黄褐色的物体,还有奋力游水的双腿。
“那你的意思是?”
有那么一会,他的视线徘徊在离去的人影和那团气泡的轨迹上。接着他继续下潜,越发感到需要氧气,但他集中注意力,继续专心寻找着。
“我没这么说。”
杰克首先注意到了赛琳娜的头发。
“这么说,我不能戴眼罩?”
浑浊不堪的褐色河底,赛琳娜的一头金发散开在水中,十分显眼。他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出水面。
“差别不太大。但你是新手,这一跳的高度可有一千米。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或者说,试着把她拉出水面。
“那戴不戴眼罩又有什么区别?”
杰克发现她的身体异常的沉,根本拉不动。不管他怎么努力,不管怎么用力向上游,也最多能把她从河底拉起几米而已。
“是很安全。”辛普森答道。
于是他潜下去,两人四目相接,他惊恐得发现她的嘴和眼睛都张开着,心里不愿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赛琳娜嘴巴无力地张着,眼神空洞,无神地盯着什么,但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
赛琳娜摘下眼罩看着他。尽管她对这样的蹦极也感到十分不安,甚至有些害怕,但还是尽量表现得镇定自若。“就算以前没人做过,”她说,“可你跟我说过很多次了,这项运动很安全。”
他需要空气。他用胳膊环抱着她,最后一次尝试把她拉出水……这时他感觉到了她腿上绑着的绳子。
“看你戴着眼罩,我不太放心,”她身后的男人说道。他叫史蒂夫•辛普森,他的公司名为“眩晕狂热”,而他们脚下的这座人行桥也归该公司所有。“之前没人这么玩过——杰克没有,连我也没这么干过。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他向下看,看到了绳子,还有沉在河底砂石淤泥里的船锚。这下他明白了。
她紧咬牙关,等待指令。
他胸口非常难受,如果再不能换气的话,他的肺都要炸了。他弯下身摆弄绳子,他的手拉啊,掰啊,摸索着。
他的声音还是让人觉得有些紧张。赛琳娜站在人行桥边,脚踝上绑着长度刚刚能绕过她手腕的蹦极绳,头上戴着的眼罩遮住了她的眼睛。虽然看不到桥下湍流的河水,她却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凉意,以及自己所处的高度,令人胆寒。
一样无济于事。不管他怎么努力,绳子就是解不开。他没法帮她松绑。他无计可施,这让他感到心如刀绞一般。这都是他的错。是他提议来蹦极的。
“只要照我说的做就不会受伤。”
他奋力一蹬河床,双腿疯狂的蹬着水,向水面猛冲了上去——而被气泡环绕的赛琳娜,被留在了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