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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山姆伸出手。“听着,”他说。“我知道这不容易。我知道每个人都很沮丧。但是当您读了我们和帕克先生签署的文件后,您会发现有一条说明了,如果我们的原始管道受到任何改动,我们是不用负任何责任的。”

“不,你们还是要负责。”戴安娜说。“管道是符合要求的。它通过了你们,还有市里的检查。你签名确认过的。”

“那么管道公司应该负责。”

米切尔斟酌着他的用词。“我们的保险确实包含了原始管道,这没错,但问题是漏水的地方是从帕克先生主人房的浴室开始的,而他在两年前重新改造装修了。如果报告发现重装是问题的源头,那我们处理的就是由第三方改动过的管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是不用负责的。”

“也许是,”米切尔说。“但是改造已经过了两年了。如果在一个月之内,管道公司负责的可能性非常大。可是两年?”他摇了摇头。“我怀疑对方不会承担责任。”

“这不合理,”戴安娜说。“这不是埃里克的错。你们的保险会解决的。这只跟大楼本身有关,跟埃里克·帕克没关系。”

埃里克飞快地看了戴安娜一眼。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挫败。雷德曼让他破产了。

“恐怕是的,”米切尔说。他看着埃里克。“水渗到楼下的公寓了,毁了奥德里奇夫人的梵高画作,还有两幅昂贵的莫奈的画,更不要提在她家族传了多年的无价之宝,亨利八世时期的家具。她告诉我,她的保险公司准备告您,她让我转告您找个好律师。”

米切尔在一片沉默压抑的气氛中穿过房间,走到闪亮黑色吧台边的一张装饰艺术风格的桌子旁。桌子上立着四个花瓶,插满了红玫瑰。“帕克先生,至少有一件让人愉快的事,”他说。“这些玫瑰是今早欢迎您回家的礼物,是路易斯·瑞恩送来的。”

“漏水影响到其他房客了吗?”她问。

***

埃里克无言以对。戴安娜动了动嘴,但没发出声来,念了“终结”这个词。

“乔治安排了这一切。你和我一样心知肚明。”

“我希望如此,”米切尔说。“因为您在雷德曼国际的工作合同被终结了,所以您失去了包含您公寓维修的保险。您知道的,作为高级员工,保险是由公司付款的。但是由于您近期的工作终结,雷德曼先生取消了您的保险。”

戴安娜一手提着一壶热咖啡,另一手拎着两只咖啡杯,走进了客厅。她刚洗完澡,穿着白色浴袍,湿头发在脸边绕成光滑的黑色波浪。

“说吧。没有什么能更打击我了。”

“爆掉的水管是他干的好事。”

“您不会喜欢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的。”

“我们得谈谈,埃里克,”她说着,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将杯子摆在茶几上。“有些事不对劲。”

“我想这在我的保险范围内,”他说着,往已经不再是卧室的地方去。维修人员把他的卧室拆了,露出其中一根爆了的水管。“光是画作就价值不菲,无法取代。还有家具,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从拍卖会买来的。你收好那些画了吗,山姆?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什么事?”

戴安娜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埃里克耸了耸肩,躲开她的手,摇着轮椅走了。他心里想在此刻大力摔些什么东西,却平静了自己涌起的冲动。水在他的脚边哗啦哗啦地响。

她倒好咖啡,递给他仍冒着热气的杯子,又抿了一小口自己的。她开口的时候,看上去很疲惫,“你骗了我。”

那人没有说话。

埃里克正要说话,戴安娜却举起一只手,让他沉默。“现在我来说。你闭嘴听着。我问你问题的时候,你要诚实回答。如果你撒谎了,我会知道的。我就是以此谋生的。这个特殊才能使我能挣这么多。如果你对我撒了谎,那会成为一个日后让你后悔的错误,因为在我看来,现在你需要我——而我已经受够你了。”

“水管在夏天不会爆的。在这栋楼里,即便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不会。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现在。”

她放松地往后靠在椅子上。

“我们尽全力在工作了。”

在她旁边的窗户向外看去,一层厚重的阴霾和烟雾笼罩着曼哈顿。在云层后面,只能看见些许太阳的微光。她把手伸进浴袍口袋,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黑天鹅绒盒子。又把盒子递给埃里克,等着他打开。天鹅绒盒子逐渐展开,露出里面钻石、蓝宝石和红宝石的夺目光彩。

“我现在就想知道。”

他看着她。

“在调查结束之前我们也不知道。”

“你可以把你的珠宝拿回去,”她说。“我在方达拉斯的派对见到赛琳娜了,她认出了我带的项链以前是属于她的。她说你在米兰,好像是吧,为她买的,石头没有任何瑕疵。她说她把其他的一并放在那个盒子里还给你了。”她的声音沉了下去。“她说蓝宝石映出了我蓝色的眼睛。她真好啊,不是吗?”

“但怎么可能?”

她抿了口咖啡。“其实,她让我很尴尬。我不能告诉你,有多少人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但是只要那船上,那个派对上有任何一人听到了,现在整个曼哈顿都会知道,我估计会是个笑柄——可我不应该被人这么对待。”

“对的。”

“戴安娜——”

“你是想告诉我,我的公寓是唯一一个水管爆了的?”

“闭嘴,埃里克。闭嘴吧。我听厌你的声音了,你不也一样吗?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之后,安静坐着听是你至少欠我的礼节。”

“没有了,帕克先生。”

他决定保持安静。

“还有多少房客遇到和我一样的情况?”埃里克问。

“你说你为我买了那件珠宝,是因为你爱我。可你觉得,知道你的爱不过是场闹剧,我又是什么感觉?”她没有等他回答,因为她不想要另一个谎言。她直接继续下一个话题。“你告诉我你从雷德曼国际辞职了。你告诉我因为你不再和赛琳娜在一起,因为对你来说继续在那工作很难,所以你辞职了。辞职。我相信你,因为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诚实的人。但你不是。一小时之前,山姆·米切尔说乔治终止了你的合同。我想要知道为什么。”

他摇着轮椅来到阳台上。戴安娜站在那,手里拎着鞋子。她努力笑一下,但没成功,便转头看向别处。水从已经破成大空洞的天花板上滴到他们身上。埃里克腿上的石膏,医生们曾千叮万嘱不能弄湿,此刻已完全浸泡在水中。

“那不关你事。”

“我们的工人还在努力解决。今天结束前我们也不会知道原因。”

她用意志保持自己的平静。“如果你对我撒谎,那就是我的事。我在你身上投入了很多时间、精力和爱。我在你的公寓里,被两个想要伤害你的男人殴打,而他们为什么打你却无法解释。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可能还躺在血泊中。如果我没有打电话找人帮忙,你的名字现在还留在小报头条上。你欠我一个真相,你也会把一切告诉我。如果不这么做,你可以选择从房间里出去,从我的生活里滚出去。就这么简单。”

“我看出来了,山姆。介意告诉我为什么吗?”

埃里克伸手拿过拐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房间另一端的窗前。他看着曼哈顿,而她在等他开口说话。

“几根水管爆了,帕克先生。”山姆突如其来的礼节称呼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米切尔习惯直呼埃里克的名字,而不是姓。而埃里克现在只想知道,乔治·雷德曼还让多少人跟他反目了。

她应该知道真相。可是他要怎么告诉她,一切都是在雷德曼国际大楼开幕的那晚,由一个可怕的错误开始,滚雪球般变成一场噩梦,而他却不愿意放手,直到莉亚娜·雷德曼为她对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为止?

“出什么事了,山姆?”

医生仍不确定他的腿能不能完全恢复机能。对肌肉和神经造成的伤害比他们最初预测的要严重得多。只有莉亚娜付出代价才是正义,而他准备做出进一步行动。可他仍必须告诉戴安娜一些事。她现在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人了。没有公寓,也没有收入,他要怎么活下来?接下来还有官司等着他。至少他需要她的指导。

他转向山姆·米切尔。山姆是雷德曼公馆的经理,也是他多年的朋友——可他现在对他的态度古怪地冷淡。

他往她的方向走去。“是真的,”他说。“我被雷德曼国际解雇了。”

他的公寓毁了。

“为什么?”

可现在,十五厘米深的水正在毁坏硬木地板。埃里克的轮椅摇过水中,他意识到,这套公寓的价值在一夜之间大幅跳水。

“因为我很蠢。”

在水管爆裂之前,这是间能俯瞰中央公园的美景,也因此在曼哈顿极受欢迎的公寓。房价高达数百万。埃里克匿名在拍卖会购买的画作收藏、古董家具,还有雕塑等则价值更高。

“我一点都不吃惊。多蠢?”

***

“我在雷德曼国际大楼开幕典礼那晚差一点和莉亚娜好了。我们本来能就那么混过去,但是我太醉了,硬不起来。”他重新回到椅子上。“这对你来说足够诚实吗?她把我扶到床上,告诉我不要介意,那时候赛琳娜走进了房间。我们当时在乔治和伊丽莎白的顶层套房里。她怎么找到我们显而易见,有人给她报了信儿。”

“到你的公寓了。”她说。

“好吧,那真遗憾,”戴安娜说。她的语气让房间里的温度骤然降低。

“戴安娜……”

“那没有任何意义,戴安娜。我们都喝醉了,都对生活充满愤怒,对赛琳娜愤怒。那是个错误。”

她深吸了口气,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他早先从她身上感到的怒气,现在更像是一种他无法准确形容的情感。

“在我看来,挺大的错误。”房间里的温度一低再低。

“那怎么回事?”

“赛琳娜肯定告诉乔治了,”埃里克说。“然后他炒了我。就这样。”

“和媒体没关系。”

“那晚袭击我们的人是谁?”

“什么麻烦?媒体在那儿?”

“我不知道。可能是任何人。可能是窃贼。”

“有个麻烦。”

“天,拜托了,”她说。房间里的温度开始上升。“不是窃贼,你知道的。你的公寓没有丢东西。我当天在你入院后检查了。那些人不知怎么的绕开了保安,进了你锁着的公寓。警察报告说门没有被强行打开,锁也没有被撬。不管是谁做的,那人有钥匙。”

“怎么了?”他问。

长时间的沉默。

戴安娜合上手机,看向窗外。埃里克看着她,她有些不一样了。她的右手一直在把玩他曾经送给赛琳娜的胸针。

“告诉我真相,”她说。“谁干的?”

假如撞见乔治或者赛琳娜,埃里克不想显得脆弱不堪。

莉亚娜的朋友。“我不知道。”

随便你。埃里克重新看向窗外。现在他想做的,只是回家,从冰箱里掏出一罐冰啤酒,蜷进他自己的床上。这个时候,他一点都不在乎媒体。他摇着轮椅穿过大厅的时候,可能会碰见赛琳娜或者乔治,他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他可以用拐杖,但是拐杖太尴尬了,不方便,他觉得比起坐轮椅,拄拐杖可能会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瘸子。

“我不相信你。”

“没错,”戴安娜说。“所以才没有人在医院迎接我们。但是事情可能会出问题,埃里克,所以我才提前打电话确保一切都正常。”

“难道你相信,假如我真的知道是谁干的,还会让别人把我——把我们,打成这样然后逍遥法外?看在老天的份上,饶了我吧。如果我知道是谁把我的腿打断,戴安娜,我会绕过警察,自己处理他们的。”

埃里克看着她。“我以为你已经打点好媒体了。”

至少这是真的。“你肯定有些人选,”她说。

他们开上第五大道时,戴安娜从手包里拿出电话,开始摁号码。“我在提前打给雷德曼公馆,确保没有意料之外的访客在那里等着我们,”她说。

“你想想,”他说。“在雷德曼国际工作的年头里,我惹火了不少人。树了很多敌,尤其是在WestTex那项交易的工作期间。你和我知道的一样清楚,任何人都有可能。”

他摇下一扇窗,闻着这座城市的味道。他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这座城又会回到他的手上,他会重回顶峰,只不过这一次不会带上雷德曼国际的鼎鼎大名罢了。

她靠回椅子里。所以,可能他真的不知道。她在乎吗?她也不知道,她心里有些恨自己一无所知。她喝完杯子里最后的咖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那么,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轿车朝第五大道开去。埃里克看着男女老少漫步在大街小巷,或用伸缩尼龙绳遛着狗,又或者腰上夹着iPod慢跑。

“什么意思?”埃里克说。“我本希望我能住在这。”

埃里克不再看她,转头望向窗外。平常他会应付一个喜怒无常的女人,但今天可没必要。仅在一个小时前,他才知道他不再是雷德曼国际的员工了,他也不享受他们的保险,也就是说他只能自己付清所有的医疗开销。这笔金额已经超过六位数了,再考虑到未来几个月的康复训练,这个数字只可能更高。虽然钱现在对他并不是问题,但一想到要为乔治·雷德曼的女儿做的一切买单,就让他怒火中烧。

“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

轿车开出了医院。

“到我的公寓修好之前。”

“那我们晚点再谈,这里不是地方。”

“真的假的?”她说。“你还真自以为是。修好你的公寓要几个月。我不认为你能一直住我这儿。”她朝珠宝点了点头。“把那些卖了,足够给你先找个地方遮风避雨了。”

麻烦的女人。“我想知道。”

“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不会想知道的,埃里克。”

“我知道你需要。”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我想要留在这。”

“没什么,”戴安娜说。

“告诉我,”她说。“你准备怎么付你公寓的维修费?你还有医院的账单要给、律师费要付,而且如果你输了的话,一幅毁了的梵高,两幅坏了的莫奈,还有烂了的亨利八世家具要买单。我不觉得你能负担得起公寓的费用,埃里克,更不要提其他了。”

“出什么事了吗?”埃里克问。他知道她去了阿纳斯塔西奥斯·方达拉斯的派对,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那晚赛琳娜、乔治和伊丽莎白都在。

“看上去,我不得不找份工作了。”

从她那天早上到达医院直到现在,她都对他很冷淡。

她想要大笑。“好吧,你真是个万人迷,埃里克。自然地,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会忽视乔治让你收拾东西回家的事实,他们会忽视你上的那些头条,他们会因为你是了不起的埃里克·帕克,就雇佣你,给你一份新工作。”

她的腿隐在黑色的丝袜下,交叉搭着。埃里克的腿因打着石膏而伸直,所以他不得不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侧身坐着。他从轮椅上被抬到车里到现在,戴安娜一眼都没看他;他身旁的门关上后,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对话。

“有一个人会。”

戴安娜坐在后座,看着车流。她穿着恰好到膝盖的黑色香奈儿套装,带着他们遇袭那晚埃里克送她的钻石胸针,搭配的也是埃里克送的钻石方形手链。

“那人是谁?”

没有记者,这一点戴安娜·克兰已经办妥了。司机绕过来帮护士把埃里克抬进后座时,埃里克想着自己再也不想重回这里了。是时候回家了。

“你看到路易斯·瑞恩送我的那些花。显而易见,他想要我去曼哈顿集团工作。他和乔治一样有钱,而我们都知道那两人是死对头。如果我的牌打得够好,就可能从这堆烂摊子中彻底脱身。”

次日清晨,就在赛琳娜·雷德曼出发前往纽约州北部,和杰克·道格拉斯一起蹦极的同时,也只在乔治·雷德曼离开雷德曼国际大楼,在中央公园开始五公里跑的几个小时前,护士推着轮椅上的埃里克·帕克出了纽约医院的大门,来到一辆并排停在隐秘侧门旁的黑色豪华轿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