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开着的窗子,他听到警笛声渐弱。出租车司机甩开了他们。迈克尔想知道斯波加蒂去哪儿了。他们在他的公寓前慢慢停了下来。凯恩用法语和他的手下说了几句,随后看着迈克尔。“你听好了,”他说。“如果你还想逃跑,我们会杀了你。听懂我的话了吗?我会亲自一枪打爆你的头。”
而眼下的处境,又有哪路神仙能救得了他们呢?迈克尔不知道。
“我不信,”迈克尔说。“我还有一周时间筹钱。如果圣地亚哥要我死,你在我掉出货车时就会杀了——”
出租车司机是个伊朗人,正用迈克尔听不懂的语言喃喃低语着。他侧耳倾听。司机以吟唱的方式一遍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迈克尔懂了。这个男人今天几次面对死亡,他正在祷告。
他的话音被打中腹部的拳头终止了。迈克尔因疼痛缩起了身子,两只拳头猛地打到他的后腰上。
迈克尔害怕得无法动弹。他耳里的嗡嗡轰鸣和出租车的引擎声全无关系。如果他们不打算杀了我,那他们就是要下重手,打伤我。他闭上了眼睛。刚才的摔倒令他的头和肩膀疼痛不已,身体里也似乎没有一丝力气了。他不知道他还能经受住多少。他的极限在哪呢?无论如何,迈克尔知道自己已经快崩溃了。
好一会儿时间他都动不了,也无法呼吸——随后,凯恩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扯直了他的身子。
车窗宛如画框,城市的景色仿佛一幅幅精美画作在其中一闪而过。但迈克尔无心欣赏,他夹坐在出租车后座的两个男人中间。他们身形庞大,梳着油光发亮的马尾辫,像双胞胎一样。另外那个年长些,看上去是三个人里面最聪明的男人坐在前座。他回过头朝迈克尔笑,手里拿着一把枪,抵在出租车司机的身侧。
“你听好,”他说,法国腔比之前更重了。“我可以告诉圣地亚哥你对我拔出了枪,而我不得不为了自卫向你开枪。他不会怀疑。别以为我不会这么做。”
他们开回了迈克尔的公寓。
迈克尔往他脸上吐了口口水。
***
凯恩抽回一只手,正准备动手揍迈克尔。这时出租车司机的声音一下高了起来,祷告声也变得歇斯底里了。凯恩看着他,皱了眉头,手伸进了夹克口袋。他拿出一个消音器,装到枪上。又看了看窗外,街上没有人看着他们的方向。
迈克尔听出了那男人的法国口音,同时,强而有力的手把他从人行道上抬起来,扔进出租车后座里。迈克尔的眼睛对上了伊桑·凯恩。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闪电一般一手捂住司机的嘴,另一只手把枪抵进他的腹部,迅速地连开四枪。出租车司机瞪大了眼睛,满眼的悲伤和惊诧,一股浊气从他唇间溢出来,他往前倒下,死了。
他试着站起来,但他太虚弱了。他听到远处刺耳的警笛、车门突然打开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低声说,“把他放到后面去。”
凯恩转向迈克尔。
出租车急刹在他身边。他躺在地上,浑身疼痛难忍,一时间动弹不得。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斯波加蒂居然闪电般转过了第三大道的街角,丢下了他。他转头看向人行道上的人,他们要么因震惊而后退,要么低着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人会帮他。他必须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接下来,我们会穿过马路,走进你的公寓,你要表现得我们像朋友一样。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哪怕只出了一丁点差错,我也会打烂你的脑袋。懂了?”
他急速转左,随后转右,试着躲开纸盒,可他的车技并没有那么高超。纸盒打到车顶,翻滚着撞上挡风玻璃,阻挡了司机的视线。迈克尔打算踢出更多盒子,但正当他转身时,他抓着的钢棍松了,他掉出了货车,脑袋和肩膀随着身体翻滚撞到人行道上。
恐惧让迈克尔脸色惨白。他盲目地点了点头。
司机慌了。
凯恩满意地转向坐在迈克尔右侧的男人。“你跟我一起来,”他说。“如果他有半点不老实,你就开枪。明白?”
迈克尔抓紧了钢棍,另一只手一把推开货车门,突如其来的引力让他身形一震。他撇到出租车里的人脸上的惊讶神情,也看到他们伸手摸枪。他立刻把他身边的纸盒一个接一个地踢了出去。
那人笑了。他当然懂。
他想起了他的狗的惨状,畏惧化为愤怒。街尾的灯绿了,车流蹒跚着向前,斯波加蒂说:“现在动手,迈克尔。”
“还有你,”凯恩跟另一个男人说。“我要你处理掉司机和出租车。把他们丢到几个街区外,然后快点回来。”他开了车门,步入晨间阳光下。“我可能还需要你再处理一具尸体。”
为了让自己站稳,迈克尔握紧一根固定在他身旁金属墙上的生锈的钢棍。他等待着时机,肾上腺素激增。他的一生中,从未像现在这样心里充满憎恶和恐惧——对他父亲的憎恶,对圣地亚哥的憎恶,对追着他的人的憎恨,还有为他自己生命而担忧的恐惧。
***
迈克尔移向货车后部。他推开一些大纸箱,一点点挪了过去。从车前窗看出去,他们正急速接近第三大道。车流堵在了第十九街。如果街尾的红灯未能很快变绿,不论斯波加蒂车技有多棒,不论迈克尔把他要做的事做得有多好,他们也会无处可逃。
他们进了迈克尔的公寓。
“不,你不会。如果那些人要你的命,你早就已经死了。就现在,动手。”
“坐下,”凯恩说。“我们聊聊天。”
迈克尔回答说,他肯定会被击中的。
凯恩走到窗边,确认出租车是否驶走了。迈克尔打量着他的小房间,看着自己没铺的床,走了过去。他坐下时双腿颤抖着——不仅因为精疲力竭,更因为突然涌起的一阵希望。
文森特告诉了他。
床垫下放着他一周前为了自保买的,已经上好了膛的枪。他仿佛感到金属的坚硬抵着他的大腿。早先,他逃出公寓时没时间抓上枪,可如今,如果他能不知不觉地把手滑进床垫底下,他就能杀了这两人,并在第三人回来前离开。
他的语气冷静而严肃,迈克尔为之一震。“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看着堵在门边的男人,看到他冷漠的目光探寻着扫过他身上每一寸,再移开。他生怕脸上的表情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如果他伸手拿枪,这人无疑会杀了他。
“我们甩不掉他们,”斯波加蒂说。“司机车技很好,为了活命,那些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办。我不可能甩掉他们,除非你非常认真地听我的话,并分寸不差地做好我让你做的事。”
如果我没能先杀了他的话。
出租车跟了上来。
他的视线扫过房间,回到身子探出窗外的凯恩身上。他的黑皮夹克衫色泽油亮,衣襟微敞,透过它迈克尔能看到衣服里的枪套和枪。我绝不可能一下打中他们两个,他想。无论我动作有多快,都不可能。
轮胎不停地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他们一转头进了第二大道。尽管这里的车流较密集,出租车却总有办法紧贴着他们车侧。迈克尔低头,发现出租车的后侧窗有金属亮光在闪,斯波加蒂此时恰好冲往右侧,闯过红灯,车身一甩,进了第十九街,留下身后的交通警察大声吹哨。
但他仍然认为,一旦机会出现,他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它。
迈克尔从后挡风玻璃看出去,发现出租车试着和他们并向而行。他正要开口说话,斯波加蒂就猛地往右转了方向盘。伴随着金属剐蹭的摩擦以及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出租车被挤得车头凹进去一块,落在了后面。
“你知道吗,”凯恩从窗户边转了过来,靠在窗台上,“我很喜欢你。我看过你的电影,你写的书。你在欧洲可是名气不小。”
他们猛冲过第21街,路上车并不多,这让他们的处境又难了几分。
迈克尔不得不微微侧身,才能看着他。他趁机抬起了身子,把手移到了离枪更近的地方。
“这是两个问题了,”斯波加蒂说。“如果你再开口问,我就把你从车里扔出去。”
“昨天接到圣地亚哥的电话时,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很失望。倒不是因为杀了你的机会落到我头上——这可出人意料的难——而是因为一个我这么尊敬的人居然因为如此愚蠢的事栽在别人手里。你写了那么多小说、拍了那么多电影、挣了那么多钱,怎么可能变成穷光蛋?除非你大手大脚,把它们都花光了。而作为你的粉丝,关于这点我很疑惑,你的钱都花哪去了?”
“为什么?”
尽管困扰了迈克尔过去几周的正是这个问题,可他没有开口。他满心警惕,不知道凯恩想把话题带到哪里去。
“你父亲让我跟踪你的。”
凯恩耸耸肩,从窗边走开,开始在屋里踱步。“我不知道,”他说。“或许你真的都花光了。或许你的成功麻痹了你,你把你的书、你的电影和那些所得权当作理所当然。倘若果真如此的话,阿彻先生,早应该有人给你上一堂理财课。”
“你在跟踪我。别想骗我。为什么?”
他们彼此无言。凯恩不再踱步,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小盒火柴和一包法国烟。他划了一根火柴,点上烟,再把火熄灭。他想找个地方扔火柴,这才停下来查看迈克尔床边的桌子。桌子上有不少健怡可乐空罐,多得数不清的杂志剪报,一台打字机,还有一小叠整洁的,类似手稿的纸张。
斯波加蒂咬紧了牙。
凯恩把火柴扔到地上,一脚踩上去。他拿起那一沓纸,草草地快速翻阅了一下,斜着眼睛看着迈克尔。“这是你的新书?”
“就一个问题。”
迈克尔没有回答。他一听到父亲开出的帮他还债的价码,就开始着手写这本书了。他明白,如果他能给经纪人几章内容和出版计划,他就能把书卖出去——也就能自己还圣地亚哥钱了。他已经写了90页。如果今天没有发生这件事的话,他本准备在明早写完大纲。而如果他的经纪人周末之前能把书卖出去,他就能跟他父亲一了百了了。可如今,这个男人把他的手稿抓在手里——这可是他心血的唯一结晶。
“估计他们拿枪顶着司机的头。闭嘴,让我专心开车。”
凯恩开始大声朗读小说的第一章。迈克尔把手垂到身侧。枪离他很近了。
迈克尔从后窗看出去。一辆出租车紧跟着他们,几乎是要撞上来的架势。他转头对斯波加蒂说,“你能甩掉他们吗?”
第五大道
斯波加蒂没有说话。他猛拨方向盘,转进了左边。
迈克尔·阿彻著
他试着平稳呼吸,腿和后腰的肌肉酸痛不已。他看向斯波加蒂,看着他不停瞥着后视镜,望着他咬紧的下颚,他知道,这一切还没结束。“他们在我们身后,对吧?”
第一册
迈克尔上了车,货车一下子就冲了出去了。
第一周
“上车!”文森特·斯波加蒂吼道。
第一章
车喇叭声刺耳,橡胶烧焦的臭味弥漫在空气里。货车副驾的门突然弹开,迈克尔一眼就认出了司机。
七月
他跑到十字路口,灯是红的,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没办法过去。他往左看,又看向右方……他惊讶地看到转角开来一台货车,急急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纽约城
但他不能放弃。
炸弹,被安放在位于第五大道的雷德曼国际大厦的屋顶上,它将会在5分钟内爆炸。
那些人在他身后五十尺。迈克尔内心的绝望涌了出来,腿也开始打战了。他撞上了一个刚从自助洗衣店踏出来的女人,她五颜六色彩虹般的干净衣服被他撞散了。他打了个趔趄,正了正身子,心里怀疑这到底值不值得。为什么要跑?他想。他们迟早都会找到我的。
玻璃幕墙映射着第五大道晨间拥挤的车水马龙,让这座大厦看起来生气勃勃。
不过他把这个主意丢到了一边。他们一没看到他,立刻就会开始每家每铺地搜了。
这座大楼高达七十九层,在位于第十六层的脚手架上,很多人在忙着悬挂一条巨大的红色丝绒条幅。照明团队正在高高的屋顶上放置十个射灯。而在大厦里面,五十个熟练的装饰工人正在把大厅布置成一间华彩四溢的宴堂。
他跑得很快,快到街上的人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恼怒、惊讶甚至一丝恐惧。第一大道后段上满是人来人往的商店,如果他有办法悄无声息地溜进其中一个,在里面等上一会,他就能动身前往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莉亚娜·雷德曼的公寓。
赛琳娜·雷德曼正抱着胳膊站在大厦前面,今天这个活动由她来负责。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与她擦肩而过,有些人抬头望着红色条幅,还有些人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她。赛琳娜不想分心,她试图把重点放在工作上,和自己的团队一起齐心协力。然而这并不容易,就在那天早上,她的面孔和这座大厦已经登上了纽约各主要报纸的封面。
他跑得更快了,脑子飞速转着。他们为什么在这?离交钱的期限还有一周。迈克尔不认为他们要杀了他,但是他肯定,他们要他付出一些代价。
***
但他转念一想,想到了那个不久前死在他公寓外的女人。他们当然可以现在杀了他。给枪装上消音器,近距离给他来个三四枪,然后趁乱逃走便是了。
凯恩一边读,迈克尔边看向站在门廊的那个男人。他看到他的注意力在凯恩身上,便悄悄把手探到了床垫下。
一阵突如其来的愤怒难以抑制地涌了起来。他们杀了他的狗。难道他们以为还能杀了他吗?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他?
手却塞不进去。他身体的重量压在床垫上,把弹簧都压紧了。他轻侧身子,小心翼翼地把重量都移到一边。床垫抬起了一点儿,让他能把手塞进去。他感到了左轮手枪的冰凉,把枪握在了手里,抬头看着凯恩,发现他的注意力还集中在手稿上。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要动手,此时正是良机。他刚抓住枪,凯恩就读完了第一章。
他往第一大道跑去。回头发现那些人还在追他。他们穿过人行道上的人群,离他更近了。迈克尔知道,只要他们一直盯着他,就能逼着他漫无头绪地瞎跑,说不准他跑进的哪条街、哪条巷是死路一条。
他看向他。“这是什么?”他问。“纪实小说?”
今天,他也特意向推着破旧购物车的老妇人问好。要不是他停下来打招呼,就不可能发现奔驰车里盯着他的那三个男人。而若不是他飞快地冲上公寓,从他唯一的窗户里往外看,他也不可能看到那些人从车里下来,过了马路。
有那么一会儿,迈克尔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凯恩就站在他的斜前方,不超过三米远。凯恩和站在门廊的男人都看不到他的手。他身子往前倾,借机拔出了枪。床嘎吱作响,迈克尔出了一身冷汗。
从狗死了之后,他就有了防心。他知道他父亲是对的。无论圣地亚哥保证了什么,这个人都不能相信。正因如此,无论是离开还是回到公寓,迈克尔总会时不时制造机会停下脚步,观察周围的环境。
“那有待商榷,”他说。
他跑得更快了。
“这是篇小说。如果是小说,你怎么能用这些真实名字?写这些事和这些地方?”
街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迈克尔推开人群,挤出一条路。他冲过马路,臀部被一辆车撞了一下,但脚下却没停。他一直跑到东休斯敦街才回头看了一眼。正如他担心的一样,他们就在那,离他越来越近,手插在大得不寻常的口袋里,牢牢握着迈克尔看不见的武器。
迈克尔耸了耸肩。枪现在抵在他的大腿旁。“那是我律师的问题了。如果事情超出了控制范围,可能我会用化名的。”
***
“真可惜,”凯恩说。“我敢说这本应是一本好书。”迈克尔握着枪的手抓得更紧了。本应是?
他和他的手下飞也似的冲出了公寓。
“我也敢说,你本来能大捞一笔——可能足够还清圣地亚哥的债了。”他看着迈克尔。“这就是你为什么写这本书吧?这些章节,还有这张出版计划?还清圣地亚哥钱的最后一搏?我不傻,阿彻先生。我能看透你。你对我的厌恶只掩盖掉一丁点你眼里的恐惧。如果我毁了这份手稿,你就没法还上圣地亚哥的债,他会重新雇佣我,我就会在一周后再回来,完成我本应在今天完成,却没被允许动手的工作。”
不知怎么地,他看到了他们。凯恩举起枪,本想要开枪,却克制住了。街上人太多了。他得用另一种方法解决掉阿彻。
他看着手稿,满眼深意。
他走到窗边往外看,阿彻正急急忙忙地跑下防火梯。很快他就到楼下了。走廊里震耳欲聋的音乐盖过了他的脚步声。
“说实话吧,我刚好有地方要用钱。尼斯有一幢小别墅,能在那里过冬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凯恩随即懂了。原来如此。
迈克尔僵硬地看着凯恩把手稿举起来,下方是他脚边的金属垃圾桶。接着,那人松开手,纸页掉进桶里,翻飞的声音就像翅膀在急速扇动。
凯恩猛地打开壁橱门,一把推开挂起的衣服。什么都没有。他的视线扫过房间,在满是鞋印的地板上堆积着装有不少东西的盒子。阳光从一扇敞开的窗户里洒进屋子,照亮了睡过的床。破旧的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迈克尔还没反应过来,凯恩就伸手进夹克口袋,拿出那盒火柴,在盒子侧面划亮一根,扔进桶里。有那么一会儿,迈克尔以为火柴灭了,可接着就开出了一朵忽闪忽灭的黄色火花。
他环顾房间。三个出口都有人守着,阿彻是怎么逃走的?他躲起来了吗?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凯恩难以置信地站在窄小的房间里。耳膜被硬式摇滚的强劲节奏震动着,他看到墙侧桌子上放着阿彻在街上捧着的那一包果蔬,他知道他回来过。
他一跃而起,露出枪,枪口对着一脸惊讶的伊桑·凯恩。他瞥过站在门边的男人,看到那人的枪已经拔出来,直直地指着他。“你开枪,我也开,”迈克尔说。他转回身对着凯恩。“把火灭了。立刻。”
可房间内空无一人。
凯恩从桶边退开,手垂在身侧,火光映在他的眼镜镜片上。“不,”他说。
他们冲了进去,准备好面对任何突发情况。
“动手!”迈克尔吼道。
他们在走廊最里面的那扇门前停了下来。凯恩抽出了枪,后退一步。他跟两个手下对视,向个子高的那个点头示意,门被猛地踢开了。
“不。”
他们沿着门廊往里走。凯恩此时的感觉十分敏锐,他关注着平日里会忽视的细节、声音和味道。这样一来,稍后他就能一如既往地详细描述——任务是如何完成的。
火更猛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迈克尔一脚踢上垃圾桶,想要翻倒铁桶以此灭火,可垃圾桶像一颗炽烈燃烧的彗星,一路滚过硬木地板,哐的一声撞到敞开的窗户下方。窗帘正在微风中轻轻摇动。
他和手下在六楼汇合。有人在公寓里用立体声音响放着音乐,声音大得连墙和地板都跟重金属音乐一起震了起来。凯恩很高兴。如果阿彻在公寓里,音乐就会响起来。早些时候,他给了放音乐的男人五百美金来当他的监视哨。
橙黄色的火苗一下子蹿起来,窗帘烧着了。新鲜的空气源源不断地吹进屋内,火苗找着了助燃剂,熊熊地燃烧起来。它吞噬着干燥廉价的布料,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它缠绕着烧到污渍斑斑的天花板,好像不把整个屋子点着绝不作罢。
他希望会。距他上次动手杀人已经一周了。
火势仍在继续。火焰沿着天花板和墙壁蔓延开来,所到之处一切都被吞噬了。迈克尔转向凯恩,凯恩也在瞪着他,眼神坚定又无所畏惧。他的嘴角有一丝苦笑,火苗和火星不断从天花板上掉到他脚边。高温和浓烟渐渐让人难以忍受。迈克尔把枪举起,瞄准凯恩的脑袋,触动扳机的同时,听到房间的另一边传来相同的声音。他知道,如果他扣下扳机,他的生命也会结束。可经历了的一切不禁让他觉得,死亡也许会是个解脱。
他们分头行动,凯恩进了电梯。他站在咔嗒作响的铁笼子里,前往迈克尔·阿彻公寓所在的六楼。他的手伸进黑皮夹克,摸着先前藏在里面的枪。枪的冰冷让他瞬间期待起来,他想知道,阿彻会不会给他一个理由扣动扳机。
“你没胆量动手,你有吗?”凯恩说。
他们穿过马路,进了楼。楼内很昏暗,一股酒精和香烟混合起来的霉味。凯恩瞥了瞥两边的长廊,入眼的是脱落的墙纸、在阴暗角落里撒尿的猫和一个正走进公寓的半裸女人。楼内有两个楼梯间和一个送货电梯。他向手下下了指令。
眼泪涌上了迈克尔的眼眶。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弥漫在室内的浓烟,还是因为他正面对着死亡。他在想他父亲到底有没有爱过他。他又突然意识到,其实那并不重要。
他是美国人,但他在巴黎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用法语跟身边两人说道:“阿彻的公寓在六楼。尽量留他一条命。”
他扣动了扳机。
凯恩自有一套办法。
两声枪响。
圣地亚哥的要求很简单——提醒迈克尔·阿彻他的赌债还剩一周就到期了。而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非常措施。
凯恩的脸消失在一片血雾中,他像个保龄球瓶一样倒了下去。迈克尔脚下一软,侧身跌倒了。他躺在地上,呼吸减缓,火焰的热量温暖着他早已惨白的脸庞,他知道他命不久矣。浓烟滚滚,他无法呼吸。房间亮得刺眼,迈克尔却渐渐看不到了。
他叫伊桑·凯恩,是史蒂芬诺·圣地亚哥昨天早上雇用的国际杀手。虽然他并没有见过圣地亚哥,但他打到凯恩瑞士银行账户上的125,000美金就是封足够强力的介绍信。
他艰难地吸着最后几口气,诅咒着他父亲。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下了车。打开车门,再轻声关上。其中两个人高大健壮,黑发梳到脑后扎成光亮的马尾。另一稍年长的人一脸精明,有着一头花发和苍白的皮肤。清晨的光线打在他的银色眼镜上,折射出耀眼的光亮。
现在,他感觉自己浮了起来,渐渐上升,仿佛身体已与灵魂脱离。他看到他母亲的面庞,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走进B大道的出租屋后,他们才开始行动。
强光一闪,随后是突如其来的,骇人的黑暗。
三个男人从凉爽的奔驰车内看着迈克尔·阿彻顺着熙攘的人行道而下,看他不断将一袋果蔬换手捧着,并停下来向一位推着锈迹斑斑的购物车的老妇人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