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现在就开始收拾东西。”
“取决于你自己。”
“或许,我应该换一种说法,”哈钦斯说。“你何时出院,取决于你的身体条件是否允许。袭击你的人手法很熟练。你的腿三个地方都有断裂。我认为,他们要保证你不能再走路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埃里克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再次开口。“那我还能走吗?”
埃里克试着坐起来,但没有成功。他想要清清嗓子,却惊讶地意识到,就连这样一个细小动作都很困难。早前,医护人员给了他一杯加了蜂蜜的热茶,并打了一针足量的杜冷丁止痛。现在他开口说话已相对轻松些了。
医生犹豫了一下。“你以后能走的,”他说,“但是想要正常走路不再跛需要一段时间。你的腿被棒球棒打了,大腿骨也裂了,造成神经和肌肉损伤。你知道,我们必须要进行手术。现在,你的腿里有一颗钢钉。”他拉开床单,掐了下埃里克的大脚趾。他看着埃里克的脸,等着他做出反应。但他面无表情。
他正值中年,皮肤黝黑,有着深褐色的眼珠以及过早花白的头发。这个正在仔细检查埃里克病历的人是罗伯特·哈钦斯医生。“你断了一条腿,两根肋骨,身上有大量的伤口和瘀青。除此之外,你很健康。”
他用力掐了下去,指甲都掐进了肉里。还是没有反应。
戴安娜离开病房,往雷德曼国际大楼去后,医生就走进了病房。
“埃里克,我需要你动动脚趾。”
***
埃里克稍稍抬了下头,看着他的腿。腿被抬起来,打着石膏。他的脚趾比莉亚娜脸上的瘀青还要更深一分颜色。
事实上,连埃里克自己也不知道。
眼前的景象使他吓了一跳。
她朝床边走去,低头看着埃里克:“鉴于乔治对他的态度,我完全没想到你和路易斯·瑞恩是这么好的朋友。”
“我知道看起来有些可怕,”哈钦斯说,“不过变色是正常的。过一周就会好转。现在试着动一下脚趾。
“当然了,”戴安娜说,“卡片都在那个抽屉里,不过大部分都是路易斯·瑞恩送来的。他来过好几次,挺关心你的。”
埃里克动不了,他只得重新靠回枕头上放松身体。他紧紧地闭着眼睛,说:“我要杀了那个该死的。”
“谁送的……?”他的声音粗哑得刺耳,嘴唇也难以挪动,“你把卡片收好了吗?”
“你说什么?”
“很多人非常关心你,”她说,“过去四天一直有人送花来。都没地方放了。你别介意,我跟护士说,要是还有花送过来,就转送给没收到花的病人。”
“没什么,”他又一次试图动动脚趾。还是不行。无论他多尽力地尝试,仍不能移动。
埃里克往后缩了一下。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他看到了满眼的鲜花。花束堆满了整间屋子。埃里克困惑地看着戴安娜从花瓶里摘了朵玫瑰。
“好了,埃里克,”医生说。“加油。试着动一下给我看看。”
戴安娜站起身。“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看。”她边说边打开了灯。
“我一直在试。”
戴安娜低头望着他笑,她的手仍然攥着他的。他知道,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即便他从没有很喜欢她,他也是尊敬她的。她是一个好律师,看上去也是一个好人。可是,当他结束了和她的一切后,他不知道她到时候还能有多好。
哈钦斯扫了他一眼。埃里克露出害怕的神色,随之被熊熊怒火盖过。
一阵负罪感袭来。毫无疑问,戴安娜救了他的命。他应该因此感激她,他也确实如此,可是他的感激却不是以她心里希望的方式。埃里克仍然爱着赛琳娜。
无言以对,哈钦斯把被单铺好。“关于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多少?”
埃里克在想这是不是真的。他认识戴安娜很多年了,可他出乎意料地对她知之甚少。他知道她来自缅因州的一个小城,知道她父亲壮年早逝,知道她为读完大学、拿到法学学位付出了多少努力。除了这些,她似乎不过是他人生中的又一个面目模糊的路人。可这个面目模糊的人爱上了他,如今又照顾着他。他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不爱她,从未爱过她,以后也不会爱上她;他走进她的生活,仅仅是因为他太寂寞了,他想要赛琳娜的嫉妒之情。
全部。“什么都不记得了。”
戴安娜回头看着埃里克,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会没事的,”她说,“只不过是一个黑眼眶,还有额头有点擦伤。我以前还被打得更惨过。”
“有头绪是谁做的吗?”
护士说,她去问医生,离开了病房。
我知道是谁干的。“完全没有,”他说。
“他就是下周才能打下一针都不关我事,”戴安娜语气平稳,“可他很痛苦。而你工作的一部分内容是制止他的疼痛。要么你立刻滚去想办法止疼,要么我喊你的负责人来。”她像斗鸡般仰起头。“你不会想要我喊人的。”
“你之前醒来的时候,我们不得不通知警方。他们现在正在外面等着,有些问题想问你,不过如果你觉得身体虚弱不想回答,跟我说就好,我会让他们先离开。”
护士走到床边,拿起埃里克的记录表格核查。“不好意思,”她说,“他四点钟才可以打下一针。”
“我迟早要跟他们谈的,”埃里克说。“不过请稍等下,我想继续睡会儿。我也不知道我能帮上他们什么。”我会自己解决掉那个贱人。
护士走进了病房。戴安娜侧身看着她:“他醒了,他觉得很疼。能请你拿点药给他吗?”
“你感觉怎么样?”
他试着再开口,可戴安娜的手指覆上了他的唇。“尽量别说话,也别动。你的腿做了手术,现在打了石膏,不过医生说会好的。你只管休息,快点好起来。其他事有我呢。”
“还能怎样?我很疼。”
她穿过房间,在他床边的白色人造皮椅上坐下来。在按下按钮喊了护士后,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你会没事的,”她说。“你受苦了,不过现在你醒了,你会没事的。”
他看着哈钦斯准备好注射器,扎进吊瓶中。“睡吧,”他说。“这能缓解你的疼痛。”他将空注射器扔进装医疗废弃物的盒子里,手搭上埃里克的肩膀。“你会没事的,”他说。“不过,我也不打算骗你。你还有得受呢。你的腿距离完全恢复还要几个月——想要康复好,你需要在复健中非常努力才行。所以现在抓紧时间休息吧。你需要好好休养。”
“不是,”那个声音说,“是戴安娜。”
***
他张了张嘴。嘴唇、舌头和喉咙都又干又涨。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一个名字:“赛琳娜?”
他在半夜醒来。
而房间的另一边,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埃里克?”
雨停了,天放晴了,月光从他对着床的窗户照进屋里。
这一动就让他痛的如同万刀入腹。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他顺着腿上的石膏看向他的脚。月光下,脚趾上的瘀青泛黑。他试着动动脚趾,却没有反应,于是他更努力地尝试。脚趾仍没有反应。
或者说,试图转转头。
埃里克闭上眼睛,向他多年未曾祷告的上帝祈祷。他许下了无人能守的承诺,随后睁开了眼睛。他再次尝试,却仍无法移动他的脚趾。它们好似不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了。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走路。
可即便在睡梦中,埃里克也知道,这场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第四天,当他醒来时,病房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他又一次听到了声音。他听到空调微弱的嗡嗡声,还有雨打在他看不到的窗上的熟悉噼啪声。他转了转头。
那个瞬间,他做了决定。他伸手拿放在他身旁桌上的电话,按了一串号码,左肩突如其来的痛楚疼得他龇牙咧嘴。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被撕裂的皮肉里插出了断裂的骨头。他一阵阵地反胃。胆汁涌进他的嘴里,他禁不住呕吐起来。那个男人扔开了棒球棒,抓着埃里克的头,狠狠地用拳头暴揍他的脸。每一拳都将埃里克送入了比任何一次梦魇都更为黑暗的深渊。
在详细解释了发生的一切后,埃里克告诉电话那边的男人他需要他做什么。电话那端一阵沉默。
埃里克尖叫起来。他侧过身,死死抓住地毯,想要移动、想要逃走,却毫无助益——无法抑制的疼痛席卷了他。
“你确定吗?”男人问道。
他往后退了一步,绊倒了跌到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棒球棒挥下来,狠狠地击中他的头侧。他抬起手想要护住脸,可袭击者却挥低了球棒,又击中他的腿,打烂了骨头。
“我确定。”埃里克说。
莉亚娜……
“你知道,我一旦开始行动,你就不能改主意了。我们得找些关系,很多是上不得台面的。对你来说,这可是个不可挽回的决定。覆水难收,你必须要明白这一点。”
而另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不紧不慢地朝埃里克走来。埃里克看到他的手上拿着他的棒球棒——那支他放在前厅,每周日下午在中央公园打球用的,曾经用它打了个满垒全垒打的球棒。莉亚娜看了那场比赛。她坐在榆树树荫下,和人群一起欢呼雀跃。
“我知道,”埃里克说。“正因如此,我才打给你的。”
埃里克挣扎着站起来,摸索着开关,开了灯。房间里有两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其中一个一手抓着戴安娜的头发,把她从房间拖走。血从她的前额和嘴里冒出来,弄脏了她的皮肤。她失去了意识。
“还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随即又是一片黑暗。
“我一点都不关心事情的细节,不过我确实希望她在死之前受尽折磨。”
他在他的卧室里,和戴安娜在床上。突然间盖着他们的床单不见了。而他还没反应过来,尚未来得及思考,一只手就扯着他的后颈,拖着他,把他扯起来,扔到地上。在他的头撞到衣柜上的那刻,他听到戴安娜的尖叫。接是着两声清晰的巴掌声,以及含糊不清的哭喊。
“那是要额外收费的。”
他做梦了。
“开价吧。”
整整三天,黑暗、朦胧和残酷无情的疼痛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袭来,折磨着他。时不时地,在埃里克意识稍微清醒的时候,他注意到些声响——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还有一个女人在哭。随后又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迟些告诉你,”那个男人说。“别担心。我们会让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