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仿佛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乔治坐直了起来，整理了一下情绪。他不愿再更进一步了。“我们来聊聊别的吧，”他说，“今天已经够累了。”
“真遗憾，”他说，“她是怎么死的？”
“好。”
他穿过房间，把酒递给了乔治。他看到他脸上的不适，还有他眼中残留的悲伤。
电话响了。
就是这样。迈克尔站在吧台。之前他脑中飞过千上万个问题，但他只选了最要紧的一个——雷德曼的反应和他的答案同样重要。
“可能是莉亚娜，”乔治说。
“安妮死了，迈克尔。”
迈克尔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走向大厅。他不想在书房接电话。他感觉应该是他父亲打来的。果然没错。
迈克尔走到吧台，又给他倒了一杯酒。他换了一瓶酒，听到雷德曼变换了坐姿。“他们还在一起吗？”
“你在干什么，迈克尔？”路易斯说。“为什么你和他在一起？”
这个大胆的问题让乔治有些猝不及防。他看着迈克尔专注的脸，把酒喝完了。“我认识安妮的时候她已经结婚了，我尊重她的婚姻，”他说。“我想继续和她保持朋友关系，但她丈夫非常反对。我们就没做成朋友。”他举起空了的酒杯，“能再来一点吗？”
迈克尔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发现雷德曼已经起身了。他站在维梅尔的画作前，审视着拿着天平的女人。迈克尔看着他，心里想着，是你杀了我母亲吗？
“你们在一起过吗？”
“回答我，迈克尔。他怎么在你那儿？”
乔治似乎理解了，默许了他的问题。“她很美，”他说，“那时候我认识她没多久，偶尔才见一面，但有好几次我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
紧锁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钥匙的碰撞声，迈克尔一回头，发现莉亚娜进了公寓。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迈克尔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医院的事情并不顺利。他父亲的声音尖利又刺耳。“让他离开你的公寓，迈克尔。让他现在就出去，不然我一毛钱都不会给圣地亚哥。”
“我和莉亚娜都觉得要一起告诉你和伊丽莎白。”他伸出了手。“怎么说呢？”他说，“你让我对她很好奇。”
迈克尔丝毫不为所动，挂断了电话，走向莉亚娜。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你还好吗？”
“还有别的可以聊，比如说你和我女儿结婚的事情。”
莉亚娜深深地把脸埋向了他温暖的胸膛，一句话也没说。
“莉亚娜说不定要过几个小时才回来，”他说，“我挺感兴趣的。”
迈克尔用下巴抵着她的头。他能感觉到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很想安慰她。“他怎么样？”他问道。
“我们没必要谈这个。”
“不好，”她说。“一点都不好。我和医生争了很久，马里奥的父亲还不让我见他。”
“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危险吧？”
迈克尔心如擂鼓。他受到了冲击。如果他父亲说的是真的，那乔治·雷德曼就谋杀了他的母亲。他当时应该是拿了一把步枪，射穿了她的车胎，让她不慎冲下大桥，死于非命。不过乔治肯定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着些什么，他反倒可能会比他父亲告诉他更多关于他母亲的事情，所以他决定能问多少就问多少。
“不清楚。他肋骨断了三根，还大量失血。医生说要等段时间才知道有没有问题。”
乔治·雷德曼脸上的悲伤再明显不过了。“是的，”他说。“我想安妮和我算是朋友。我们曾经比朋友更亲近，但后来一切都变了，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她。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迈克尔放开了她，用手背轻轻蹭着她的脸颊。他爱上她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开始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感情来了就是来了。他才发现，为了她他没什么不能做的。
“你们是朋友吗？”他问道。
“以后再说这个，”他说。“我保证。但现在你得先整理一下情绪。”他朝书房努了努头。“你父亲来了。”
迈克尔试图压下自己内心的激动。他难以相信这个男人提到了他母亲。就在刚才。他无时无刻不渴望了解更多关于她的信息。他想了解她，想了解只有她亲近的人会知道的事情。但她父亲很少谈起她。他想到了自己早上看到的录像，虽然录像里场景历历在目，让他回想起了一些东西，但这怎么都比不上个人的回忆。所以他才问了下去。
莉亚娜眼睛倏地睁大。她转头一看，正好和她父亲打了个照面——他父亲从画边走开了，站在书房中央的镀金书桌旁，双手垂在体侧。
“她叫安妮，”乔治说，“和你长得很像。”
他挤出了一个她看过最悲伤的笑容。“我本想让你从我这里听到这个消息。”他说。“但好像太晚了。你还好吗？”
迈克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饶有兴趣地问道，“哪个故人？”
他的问题让莉亚娜有些混乱。他父亲不可能是来这告诉她马里奥的事情的——乔治讨厌这个男人，他几年前就禁止他们见面了，肯定出了什么别的事。“我们现在说的是哪件事？”她警觉地说。“妈妈还好吗？”
乔治摇了摇头。“没有，”他说。“不好意思。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乔治一动不动。“你母亲没事。”他看着迈克尔说，“我以为你说她知道了。”
迈克尔把酒递给了他。“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迈克尔和乔治一样搞不清状况。“她确实知道，”他说，“她才从医院回来。我们在新闻上看到了德·奇科发生的事情。”但是迈克尔从乔治的表情里看出来，他来这儿根本不是为了马里奥·德·奇科或是那场差点让他丧命的爆炸。
他手里拿着酒杯走过房间，注意到雷德曼正看着他。他仔细端详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人。
他看着莉亚娜，看到她脸上冰冷的惧意，和她眼中的不确定，想着，我父亲又做了些什么……？
迈克尔站在依旧陌生的吧台边，眼睛扫过好几排闪光的酒瓶，雕刻精美的费伯奇玻璃杯，和一个崭新的空冰桶。他和莉亚娜搬进来之后只用过一次吧台。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酒瓶，里面还有半杯酒，标签上也有划痕，看起来就像有人用过一样。你可真是聪明，不是吗，爸爸？一边倒酒，他一边想着那些麦克风藏在房间里的什么地方。现在谁在监听他们的对话？斯波加蒂？他父亲？还是两个一起？
接下来的几分钟都是在混乱中度过的。
“苏格兰威士忌，如果你有的话，”乔治说。
乔治来到大厅，告诉莉亚娜他们最好的朋友去世了。那个他自以为熟识，但却从未真正了解的人。他接住了突然腿软的女儿，她痛苦地尖叫了一声，悲恸得不能自已。她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哈罗德要这样做。乔治说他不知道。他一直在她身旁，安慰着她，双手像抱着婴儿一般温暖地圈着她。从她小时候起他就没这样做过了。
他们走到大房里。落地窗边挂着红色的窗帘，墙面镶着考究的红木板，装饰画照明恰到好处，书本均为皮革装订。迈克尔往房间中间的红木椅走去，请乔治上前坐下。“您想喝什么呢？”
他贴着她的脸颊，闭上了双眼。同时他脑中出现了一幅恐怖的画面——他看到一列火车嘶吼着驶进了一个阴暗的隧道，压向失去耐心的人群，而哈罗德毫无来由地从月台纵身一跃，跳向了死亡。
就因为德·奇科？
***
“有酒吗？”乔治问道。“我太震惊了，现在还没缓过来。”
直升机飞过城市，降落到第五大道酒店。飞机聚光灯照向高楼的玻璃幕墙，光线快速闪烁着，照亮了大楼的内部。
虽然迈克尔知道莉亚娜和马里奥·德·奇科出过轨，但她从没告诉他他们感情究竟有多深。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嫉妒他。德·奇科私生活丑名在外，她父亲能理解这段感情还是很稀奇的。
路易斯办公室没有开灯，一片死寂。斯波加蒂看着这架机器慢慢朝他们滑翔过来，五彩的灯光闪烁着，螺旋桨明明灭灭，用一种流畅有致的压迫感打碎了沉重的空气。
乔治看起来有点失落。他本想亲自告诉莉亚娜这个消息的。“这很正常，”他说。“那个男人对莉亚娜意味着一切。她对他爱得很深。”
瑞恩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杯苏格兰威士忌，还有一根快燃尽的香烟。迈克尔挂断之后他就一句话也没说过，某种程度上来说，儿子的意思就是让路易斯离他远点。
“我们看到新闻了。我试着告诉她她无能为力，甚至他可能都不在那个医院。但她就是不听我的，还是去了。”
非常奇怪的是，斯波加蒂为迈克尔感到骄傲。和他父亲做对是要点胆子的。也许迈克尔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也许他更强大。
“所以她知道了？”
直升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
“她去医院了。”
路易斯熄灭了烟。“事情有变，”他说，“我拿圣地亚哥威胁了迈克尔，但他还是挂了。我觉得他知道了。”
“莉亚娜在这儿吗？”他问道。
斯波加蒂看不太清他的脸。他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影。“我不这么觉得，”他说，“要是有人告诉了他，那我们早就听到了。”
迈克尔走到一边，让他进去说话。乔治走到大厅中央，环视了一下四周。
“不一定，”路易斯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惊人的愤怒。“你并不完美，文森特。你的手下和设备也不是。帮帮忙，别再假装你是上帝了。”
尴尬的沉默一时在两人之间蔓延。迈克尔都能听到邻居弹钢琴的声音。然后雷德曼伸出手，迈克也和他握了手。“谢谢你给我开门，”乔治说。
直升机飞过，在瑞恩苍白的脸上投下了一道白热的光线，如水一般透入了办公室。
虽然雷德曼远不只六英寸高，而且体格强壮、体型惊人，他还是和迈克尔记忆中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他看起来要矮一点，也没那么吓人，还和莉亚娜惊人的相似。
斯波加蒂盯着那张脸——他看到瑞恩唇部坚毅的线条，和他水一般的棕色眼眸中酝酿的噩梦——直到它再次没入黑暗中。他想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个男人的想法发生了改变。他想知道瑞恩觉得他精心策划的计划失守了几分。
他打开了门。两个男人盯着对方，都没说话。
“我想要你看好迈克尔，”路易斯说，“我想要你加强他周围的安保，把他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他明天会出席葬礼，我肯定。我们不知道他之后计划做些什么，那就要把他盯牢了。我有预感他想试着做些什么。”
他走到门前，想到要是这个公寓真的装了窃听器，他们说什么他父亲肯定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下一惊。
“我可以把他带走，”斯波加蒂说。
乔治·雷德曼站在门外。这个被认作谋杀他母亲的男人就要进他的公寓了。迈克尔又想了想为什么雷德曼会来这里，不过他发现这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他现在很高兴。虽然他们之前只在雷德曼国际大厦开幕式上碰了个面，但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和他面谈了。还是单独见面。
“等到我处理完他的事情再说。”
迈克尔不再踱步，目光穿过大厅，看向门口。门上笼在阴影中，一缕微弱的光束打在门下方。
“那是什么时候？”
敲门声马上就响了起来。
路易斯又点了一根烟。一时间，他的脸在火星的映照下散发着光芒。“周二，”他说，“到时候我们把其他人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