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她依然戒备着他。他不是早告诉过她他想取而代之吗？
莉亚娜没有答话，只是四处打量着巨穴一般的酒店大堂。上次来之后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她大吃了一惊。所有似乎都各就各位了——商铺、食肆和酒吧看起来马上就能开业。毫无疑问，是扎克·安德森让这一切运转的如此顺利，她觉得自己欠他一声谢谢——显然是他代她加班加点打造了这一切。
他解开了西服的扣子，离开了演讲台，上下打量着她。“淋雨了？”他问道。
“你当然不用，”他说，“你姐姐出了那样的事，我没想到你会过来。”他的脸放松下来。“我很替你难过，”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提示卡收到了外套口袋里，“你一定难过得要命。”
莉亚娜冷冷地平视着他。她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下方。“你的睫毛膏花了，扎克。我想要你在晚宴开始前整理好。”
“我不知道我还要先打个电话预约呢。”
他面色一红。
她把他吓了一跳。“莉亚娜，”他打乱了手里的一小叠提示卡，说道，“我完全不知道你要来。你怎么不先打个电话呢？”
“路易斯说你给我写好了开幕讲稿。我想看看。”她朝他的外套口袋扬了扬头。“你带上了吗？”
莉亚娜朝他走去，想着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狼狈了。之前淋了雨，她知道自己肯定不像样子。“扎克，”她对抬起头的他笑着说，“有时间吗？”
“只有提示卡。”
他似乎察觉不到周围忙碌的人群。工作人员们为开幕晚宴做准备的时候，安德森嘴唇翕动着，却并没有发出声音，似乎是在排练着什么。
“我看到了。”她伸出里一只手。“我还要改动，你先给我看看。”
瞬间她就捕捉到了扎克·安德森的身影。他身穿藏青色绸制西装，非常考究，站在酒店人来人往的大厅中央。他双手分别撑在雕刻精致的演讲台两侧，瀑布折射出的光芒给他浓密的银灰色头发上打下了迷人的光晕。
他从口袋中掏出卡片，递给了她。莉亚娜看的时候，安德森说，“我今天早上在报纸上看到你婚礼的新闻了。祝贺你。迈克尔·阿彻是个好人选。”
莉亚娜下了车，阳光猛地照到她脸上。她快步从停着的两辆车之间穿过，沿着铺好红毯的台阶走进了酒店。
“我也看到了。但只有你在这个位子坐的够久才能搞清楚他好不好，扎克。”
一辆出租车在马路上疾驰而过，惹得其他车辆喇叭声此起彼伏。出租车冲到了最右侧的车道，猛停在第五大道酒店门前。
她的话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你肯定不容易，”他说。“早上刚参加完姐姐的葬礼，现在又得准备好晚上的开幕演讲，太辛苦了。”
***
他等待了几秒。莉亚娜几乎都能听到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她知道他在想方设法要戳到她痛处，让她崩溃。
他看向戴安娜，感觉到她要杀人一般的熊熊怒火。“你母亲，”她说，“她住在缅因州对吧？是在班戈市，我记得。你要不也给她打个电话，看看她还好不好？”
“你要知道，要是你不想演讲，或者觉得难以承受，我非常愿意代你发言。”他伸出了双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你进来之前我一直在准备。”
“听好你们要做的事，”他对他们说，“明早你们都要参加赛琳娜•雷德曼的葬礼，然后乘雷德曼国际的私人飞机飞到伦敦中转去伊朗——按之前的计划走。你们谁也不能告诉——雷德曼家的人、警方——你们今天也知道不照做的后果了。你们要表现得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否则我就杀了你父母，杰克。我说到做到。”
莉亚娜看完了讲稿。正如所料，稿子洋洋洒洒，非常动人。她把卡片收了起来。“我看到了，”她说，“但不用你来了。”
戴安娜把电话从他手中拿开，放回了原位。他们都看着斯波加蒂。
“媒体都会到场，”他说，“他们肯定想看到你最好的状态。”
他盯着话筒。他感到无助，又无措。父母在这个国家的另一边，他什么都做不了。
“我会的，”莉亚娜说。“你不用操心。”
“他已经打伤你父亲了，”她说，“他用拳头打了他脸。他会杀了我们的。不管是什么事，你一定要按他说的做。”杰克还没说上话就听到了一声急促的惊叫，然后就断线了。
他眼中的同情转瞬即逝，眼神愈发阴沉，又马上变得自然了，不透露丝毫情绪。“我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不认为你能达到最好的状态。你刚经历了一场大变故。所有的职员，路易斯•瑞恩都很担心你。我完全可以代你会见宾客和媒体，我觉得你坚持下去绝非明智之选。”
“不会的，”杰克说，“你和爸爸会没事的。听到了吗？你会没事的。我保证。”
莉亚娜抬起了头。在他身上，她看到了一个为了这个职位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随时可以伤害的人。“安德森先生，我要说清楚一点。我是路易斯•瑞恩请来管理这家酒店的，而你不是。你是被雇来当我的助理的。如果你还要质疑我的权威，如果你还要对我说教，你就要去别处找工作了。清楚了吗？”
“我不知道！”她尖声道。“我们还以为你知道。他就坐在你父亲身边，还带着枪。他说要是你不按他说的做就要杀了我们。”
“我只是想——”
“什么男人？”
“闭嘴。请闭上你的嘴。”
她抽噎着说，“有个男人闯进了我们的房子。”
莉亚娜看了看表，想着马里奥是不是已经回到餐厅了。“我的办公室，”她说，“我在这栋楼里肯定有间办公室。带我过去。”
杰克闭上了眼，脑中已经把斯波加蒂撕成了碎片。“听我说，妈妈。你得冷静下来，知道了吗？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
她放声大哭。
她的办公室大得惊人。
“妈妈，我是杰克。你们还好吗？”
坐落在酒店四十层，面朝闹市，正对雷德曼国际大厦。
那一刻杰克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安然无恙了。他拿起电话，拨下了号码。响了几声他母亲才接了起来。“喂？”她声音里充满了紧张。
莉亚娜走进房间，踏过褪色的波斯地毯走向办公桌时，饶有兴趣地发现深绿色的墙上，乳白色的花缎沙发上，优美的红色天鹅绒面椅子上，都展示着希思里的画作——摆放的方式无一不显示了设计者的用心。
斯波加蒂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伤他们？”他说，“这是我最不想干的事儿。”他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杰克旁边桌上的电话。“你怎么不给他们打个电话呢？”他说，“亲自确认他们有没有受伤。”
安德森在走廊里停了下来。“装饰得还满意吗？”
杰克感到愤怒撕扯着他的胸膛。一千种想法从他脑中掠过，又烟消云散了。只有一件事最重要——他父母的安全。“你伤了他们？”他问到。
莉亚娜从他生硬的声音中听出是他的想法、他的品位和他的用心造就了这种设计。她想象着他站在办公室正中央，像是在头脑中勾画房间装饰的艺术家一般，不知疲倦地和专业团队一起实现了他的想法。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朋友到他们家去了，杰克。他说你们家很美，厅室敞亮，够通透。他觉得你母亲人特别好。我朋友当时在问路，她很高兴地给他指了。就喜欢这些蓝领老人。”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希望这间办公室总有一天会变成他的。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恼怒。“有点过了，”她说，“我是说，你看看——过头了。没有平衡感，也缺乏想象力。设计这房间的人是想的是标新立异，而不是做好本职工作。这不是办公室，而是博物馆。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在那儿有个朋友，来之前我还给他打了电话。好地方啊，西棕榈滩。你父母这些年一定是省吃俭用，偷偷存了点小钱。”他笑着说。“像你父亲那样一辈子都在匹兹堡的炼钢厂卖命，不节衣缩食怕是也搬不到西棕榈滩。”
“我不觉得。”
杰克抬眼朝他看去。
“可以理解，”莉亚娜说。“我从小到大身边都是这些玩意。父亲是亿万富翁，母亲又爱花钱。我看得太多了。很显然你出生在平民一些的家庭，所以我能理解，被这些值点小钱的东西围绕着可能对你来说挺有意义的。要我看呢？又无聊，又没这个必要。”
斯波加蒂回到了座位上。“你父母住在佛罗里达，对吧杰克？西棕榈滩？”
“抱歉让你有这样的感觉。”
杰克看着男人手里紧握着的枪，心知他要是动一下就会马上被射杀，就再也没办法帮雷德曼家族，也无力帮戴安娜脱困了。他努力压低怒气，等待时机。总会有机会翻身的。肯定会。
“我也很抱歉。但是这样不行，甚至有点丑。现在就算了，不过我会自己找设计师来给它改头换面的。”
“那时，”斯波加蒂说，“我觉得她简直是太傻了——她那样尖叫，肺里的空气都排空了。”他摇摇头，仿佛觉得她做得不够好。“她真是傻。一尖叫，水就全灌进去了。不过我又一想，她根本没有媒体描绘的那么聪明。她聪明吗，道格拉斯先生？不过又是个拼爹上位的金发傻妞罢了。”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冷毅，和他下巴稍有变化的弧度，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说实话，”她说。“我们是酒店，又不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是谁要在这里挂上希思里的画的？”
赛琳娜含混不清的惨叫在杰克脑中空洞地回响。他脑中突然出现了她失去神采的双眼，张大的嘴巴，再一次意识到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救起她了。
***
太阳从云层背后钻了出来，斯波加蒂脸上瞬间光芒一片。他一动不动，阳光在他眼中折射开来。很快他就站了起来，走到吧台边，放下玻璃酒杯，转向杰克。“赛琳娜挣扎得可真是用劲，”他并没有回答戴安娜的问题。“她对我拳脚相加，我差点以为怎么都没办法把那该死的绳子捆到她腿上了。”他停了下来，似乎沉浸在回忆中，“我游开的时候，听到她在尖叫。你听到了吗？”
扎克走后，她一个人坐在桌后的皮质单人沙发上，发现这根本没有她儿时坐过的皮沙发舒服——那个沙发在她父亲的办公室里，留有他的古龙水味。
戴安娜松开了手，瞪着斯波加蒂说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她多希望他们之前没有起争执。她本应该现在给他打个电话道歉的，她暗暗想道。她本应该放下自己的傲气，和他说对不起，告诉他她爱他，想要他的支持，想和他做朋友。
杰克感觉到戴安娜的怒火越来越盛。虽然她跌倒的时候头和手臂都受了伤，但她看起来完全没有痛意，只有愤怒、怨恨和不齿。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冷静。”
然而，拿起电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打给她父亲。她拨下的，是马里奥餐厅的号码。
他举起手里的苏格兰威士忌，眼里闪着兴奋的神采。“向科技致敬。”说完，他喝了一口。
奇怪的是，现在还是午饭时间，却没有人接电话。她靠在椅子后背上，看向对街她父亲的大厦时突然想到，周二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大日子，还有她父亲——WestTex要纳入雷德曼国际旗下了。她想知道自己风光的感觉，想知道实现梦想的那一瞬间究竟有没有她期待的那样甜蜜。
“实在是太了不得了，真的，”男人说。之前介绍的时候他只说自己叫斯波加蒂，没提名字。现在他一手拿着逼戴安娜在吧台给他弄的酒，轻啜着；另一只手拿着枪，枪口对着杰克。“你们竟然能把真相拼凑出来，真是聪明。”他把头歪向戴安娜，“要是我没给这个公寓装窃听线路，现在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你们今天打算干什么。我和路易斯•瑞恩说不定都快进监狱了。”
她又禁不住想到，没有她姐姐的见证，没有她父母的首肯，这风光的味道肯定是不一样的。她又开始想，接受这份工作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戴安娜。他看着坐在他们对面的男人，那人杀了赛琳娜，现在可能还要杀了他们。杰克多想——只是想着——自己能有机会让这个混蛋尝尝真正恐惧的滋味。
直到当晚她回到家，和迈克尔一起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CNN新闻才知道发生了爆炸，才知道德·奇科罪犯家族有两个人被炸死了。
杰克•道格拉斯尽量控制着自己，但火气越来越大，怒气到了极点，一波又一波地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