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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乔治站起身,踱步走向身后的一扇大窗。窗外目所能及之处,是一片片延绵起伏的翠绿草坪和小山丘。

“当然。”

“你说的一点没错,”他向杰克说道。“就常理而言,这笔交易可能会毁了我和整个雷德曼国际。不光因为WestTex没办法让我的钱回本,我还刚为新落成的雷德曼大厦花费了15亿美元。我无力回天。”他笑了笑,接着说道。“但幸运的是,事实并非如此。”

“当然不。你已经是我们的一分子了。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事,请不要外传。”

“怎么说?”

“介意透露一下吗?”

“我和伊朗有笔交易,”乔治说。“没人知道这件事。”他转向坐在杰克身旁的赛琳娜。“下面是你负责的领域了。不如换你说明一下?”

“我希望如此。”

赛琳娜从头开始说起。“两周前,我和父亲刚和一些伊朗高官们会面,看是否能达成协议,让我们成为伊朗的主要石油出口商之一。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不大愿意和他们接触。”

“我认为,你知道一些公众并不了解的内幕,”杰克说。“一旦交易完成,笑到最后的应该是你,而不是那些媒体。我说的对吗?”

“除了你们和极少数人,”杰克说。“但为什么?”

乔治努力压抑住笑意。“那你为什么认为我要做这笔生意?”

“我们愿意承担这份风险,主要有两个原因,”赛琳娜继续说。

杰克合上了文件,举了起来。“石油就是利润。这份文件里说了,眼下因为中东局势和其他潜在威胁,例如伊朗,不仅是WestTex,其他运输公司也纷纷选择从中东撤退。也就是说,WestTex放弃了百分之六十的生意。这种倒退的情况下,WestTex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的百亿美元回本。不管你从哪儿,从谁那里扩展新业务都没用。石油才能挣钱。就这样。”

“首先,是我们将支付的原油价格。伊朗给我们提供了一份极低廉的报价,而从运输和出售石油所获得的收入能在五年内抵上收购WestTex的价钱。也就是每年超过20亿美元。这样看来,我们很难不向伊朗“倒戈”。”

“那我们可以改变现状。找新的机会和生意合作伙伴。”

他们讨论的金额更像是天文数字。“那另一个原因呢?”杰克问道。

“根据这些报告,超过百分之六十的交易都在中东地区进行。”

“最近,美国政府将会再次启动他们在海湾战争时所采取的行动。我们的国家计划让海军部队为数十条海湾地区的美国油轮护航。因为国家安全原因,确切的日期还没透露。这是条绝密消息。没有一个人——包括伊朗、伊拉克抑或是其他石油运输公司——知道准确日期,除了我们。”

“WestTex不光在中东做生意。”

“那你们又是如何得知的?”

“如果中东局势仍动荡不安,那它不会。”

“我在国防部里有熟人,”乔治说。“我用一些好处换来了这个情报。”

乔治耸了耸肩。“WestTex会自己走出困局的。”

“那你的意思是,随着海军进驻海湾地区,风险将会降低,而保险价格也会走低?”

“当然不。在雷德曼国际的股票处于最低点时,你却同意支付100亿美元来收购一个当前市值仅值一半的公司。”

“正是这样,”乔治说。“这样即可盈利。”

“介意解释一下吗?”

“而一旦此事公开,所有石油运输企业都将蜂拥至海湾地区争抢生意了。”

“假如你不是乔治·雷德曼的话,别说是真的交易了,就连想想我都会认为这愚蠢透了。”

赛琳娜笑了。“但眼前,与此相反,大家都正对它避之不及。”

“你怎么看?”乔治问道。他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叉着,双手背在头后。傍晚的阳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庞,其余的笼罩在阴影中。

“当然,这件事并不是一帆风顺,”乔治补充道。“它也存在着一些问题。就在昨天下午,RRK,我们为融资而雇佣的金融投资集团,决定放弃此事。他们觉得风险太大而不愿被卷入,他们认为我们和伊朗间的交易不可信。那只是口头的。”

但杰克转念一想,乔治·雷德曼定有自己的考量。他一定有些媒体和股东们都不知道的消息,让他坚信自己可以借此获得数百万美元的利益。

“口头?”

杰克望着坐在对面的乔治,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为什么乔治在自己的公司股票暴跌,而WestTex的船队从海湾全线撤退,公司又因为战争和海湾局势逐渐严重的不稳定而日益处境艰难时,仍要坚持付一倍的价钱完成收购呢?难怪眼下媒体会追着他不放,而雷德曼国际的股东们又寝食难安了。一旦收购了WestTex,他可能会一无所有。

“没错,”乔治答道。“是口头协议。”

杰克浏览着相关材料,看得出WestTex的经营状况一直很不错,尽管近来略被中东的动荡局势所影响。而乔治·雷德曼打算出资100亿美元来收购它,根据手头的这些数据,这价值是该公司市值的二倍。

“我对这事心里没底。”

他们讨论着有关收购WestTex的案子。WestTex的生意涵扩了从波斯湾运出原油及从哥伦比亚运输咖啡豆等数个领域。百分之八十六的业务都是国际性的,而绝大部分时间里WestTex的船队都在世界各处的大洋上巡航着。

“那是因为你不是这间屋子里最大胆的人。今天下午早些时候,我刚和大通银行的泰德·弗罗斯特曼见了面。我们边玩着定向飞靶边洽谈,我也将收购案的利与弊向他一一讲述了。他已经同意与我们合作。”

杰克没有回应她。他的目光转回乔治身上,他正在打开一份有关WestTex的文件。赛琳娜明白,这场会面将持续很久,但出于生意考虑,她并未再多说什么。

“听起来,事情并不是百分百确定,”杰克说。

“这很棒,”她对杰克说道。“恭喜你。”

“还不是,”乔治承认道。“我们尚未讨论费用和条款等细节。但泰德向我保证他能够说服大通那边,而且,出于某些原因万一失败,有消息说摩·史丹利的彼得·科伦在找要做融资并购的公司——他有可能对此事感兴趣。”

她挤出一丝微笑——从杰克表情的改变能看出,他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并不真诚。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又为何仍对埃里克心存眷恋。她本应恨他的——就凭那些伤害了自己和莉亚娜的事。可为什么,她仍在心里怀念他呢?

乔治再次看向杰克。“现在,你怎么想?”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赛琳娜心头荡起。她觉得有几分失落——而不是她原先期待的开心。埃里克离开了。他真的走了。和他共度的这些年仿佛变得毫无意义。但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她无法否认的情绪在悄然升起,她也松了一口气。

杰克的前上司正是彼得·科伦,摩根·史丹利的主席及首席执行官。“我想彼得肯定对此颇感兴趣,”他说。“摩根一直想重回融资并购领域,而我碰巧也知道,他现在压力不小,为了力保他们的第三季度盈利额——事实上那很可能走低——一笔10至20亿美元的入账可能正是他所需要的机会。”

“那咱们开门见山吧。杰克已经答应了,他将作为埃里克的继任者,担任公司的首席财务总监。”

“那很好,”乔治说。“因为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如果等得太久,伊朗就将可能了解到海军的部署——而毫无疑问,他们将因此放弃交易。”

“我们还没说到那儿。”

他离开窗户,再次坐回椅子上。乔治仿佛突然间充满了活力,他的双眸里闪烁着灵气,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我的线人告诉我,海军将于7月21日展开行动。我已和劳埃德保险那边打过招呼,他们同意一旦海军进驻,就将保险金额下调一半。”

“你来了,”乔治对赛琳娜说道。“很好。那我们就开始吧。”他又望向杰克。“你告诉她那个好消息了吗?”

“那这件事里,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杰克问道。

此时,乔治迈进了房间。赛琳娜望着父亲,感觉一阵轻松。她并不想和任何人谈论那个有关夜晚的事。

“你是指除了你在摩根·史丹利的关系以外吗?这关系可能会是无价之宝。一旦我们完成对WestTex的收购,你、赛琳娜和哈罗德·贝恩斯将前往伊朗,与他们签订最终协议。那真的只是走走形式——等那时早就该大局已定了。但显而易见,这形式必须要走。如果我在没拿下伊朗官方的情况下收购WestTex,一旦伊朗决定退出,我就会全盘皆输。”

如果他那时看见了自己,那撒谎就显得毫无意义了。“当时不太好,但现在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

“那为什么不先和伊朗签订协议呢?”

杰克点点头。“我本想去找你的,但你当时看起来不太愉快。没事吧?”

乔治看起来略有几分沮丧。“我当然希望,但伊朗那边不同意。只有等到WestTex变成我们的,伊朗才会签。他们否决了回旋余地。”

“你看见我走了?”

杰克难以抑制他心里那一丝焦虑。乔治所承受的风险非常巨大。和伊朗仅仅是一份口头协议?他的确勇气非凡。杰克不由得十分敬佩他,但同时又在想他是否夜不能寐。“你确信,这是正确的决定吗?”他问道。

“不必介意,”杰克说。“你走之后我之后不久也离开了。”

“并不,”乔治回答。“但我如今的成功总离不开冒险。我认为这是可行的,我有信心,所以我要做这笔生意。”他站起身。“我觉得去伊朗前,你应该和哈罗德见一面,一起吃个晚餐如何?”

赛琳娜笑着走进房间。在走向父亲的书桌时,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穿着打扮,不知道是否得体。她又不禁思考着自己的这份心思从何而来。“我欠你一个道歉,”她说着,坐在了父亲的皮椅上。“我那时本想回去与你共舞的,但不巧有急事,必须先走才行。”

“好,”杰克回答。“我随时欢迎。”他又望向正在翻阅有关WestTex文件的赛琳娜。事实上,他已为这一时机等待了整个下午。“你呢?不如和我们一起?”他故作轻松地问道。

杰克合上文件夹,并把它放在身旁的桌上。他沉默着思索了片刻,接着便朝她送上一个爽朗的笑容。“我看起来比咱们初次见面时干净些?”

赛琳娜看向他,意料之外的邀请让她说不出话。她正准备拒绝,父亲却开了口,“这是个好主意。这样你们也可以在离开前更了解彼此。”

她环顾房间,发现父亲并不在,便轻轻咳了一声。杰克看过来时,她露出一丝微笑。“你好吗?”她问道。

***

她回忆起派对那晚他们的相见的情形。虽然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但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从容、直率和幽默感却令她十分赞赏。事实上,她很欣赏这个人。

埃里克·帕克,这个名字仅含糊地存在于在她的记忆里。随着与杰克会面的日子越来越近,赛琳娜发现自己想起杰克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令人惊讶的是,他并没穿着西装,而是身着一条卡其色长裤和白色的Polo衫。他脸上带着浅浅的胡子。莉亚娜感觉他是一位充满自信、不拘小节又率直、友善的男士。

在董事会议上,她会突然一下想起杰克;在商务餐宴时,她总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他的微笑,以及他们出初次见面的情形;在出租车里穿过纽约城时,她又常想象着他的个人生活。在不工作时,他是怎样打发时间的呢?他看起来挺爱运动的。他是什么球队的一员吗?还是经常去健身?他住在哪儿,离自己近吗?家是在西边还是市区里?

杰克·道格拉斯正站在那里,背对着亮堂的落地窗,阅读着一份有关WestTex——位于德克萨斯州、科帕斯·克里斯蒂市的大型运输公司的文件。在他注意到赛琳娜进来前的那一小会儿,她看到杰克的脸上显露出专注而又沉着的神色。

赛琳娜越想越多,她不禁思索着,杰克是否在和某人约会。

她把车停在一辆应该属于杰克·道格拉斯的老旧的黑色别克车后,便急匆匆地走向父亲的办公室。

她想象着他喜欢的女性类型。自己当然算漂亮,但并没有美到极致。而她也感觉到单纯比起外表,杰克更注重内在。他会想要一个幽默的人,一个和他一样诙谐机智的人,而不是冷血尖刻。这些天,赛琳娜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但在晚餐当日,她又把这些都否定了。

市里的交通堵塞比想象中更严重,赛琳娜迟到了40分钟。

这太不切实际了,她想。我才刚分手,而且一旦与WestTex和伊朗的交易确定,就意味着更多的问题、责任和工作将席卷而来。我根本就不应该花心思再去想这个男人。

***

赛琳娜一边想着,一边换上了今早刚从赛克斯百货买来的黑色丝质裙子。而且,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人,哈罗德也会在场。我不过是个职场女性,去参加一场和生意伙伴的商谈罢了。

“我会回来的,”她答道。

她走到卧室的镜子前。这件裙子既短又时髦。它完美贴合并凸显了她的身材、露出她古铜色的肩膀,强调她修长的双腿。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为自己的大胆感到意外,那个职业女性去哪了?她想象着杰克·道格拉斯看到自己穿成这样出现在餐厅会做何感想。

“我打算,让他接替埃里克的工作。”

她走向衣橱,摘下了一件黑色的香奈儿夹克上衣,披上它,再次来到镜前。这样的装扮显得保守多了。“这才合适,”她对自己说道。

“我为什么会觉得有趣?”她问到。

但离开公寓时,她还是选择脱掉了夹克。

在混乱不堪的思绪中,赛琳娜把杰克·道格拉斯,还有他和父亲的会面完全忘了。虽然眼下,她十分不情愿参加一个可能长达数小时的会议,可想再次见到杰克的念头却悄然而生。

***

“杰克·道格拉斯半小时后就来了,”乔治说。“你等下要不要回来见个面?对你来说可能会很有趣。”

到达餐馆后,赛琳娜立刻被领班带进了一间温暖明亮的房间。房里布满点缀着鲜花,人们在精心布置的餐桌前用餐,正中还有钢琴演奏。而杰克·道格拉斯已就座,她走进他们的桌子时,杰克站起身。

赛琳娜瞬间感到些许失望和委屈。他和谁打的电话,才用了这么一会?“我还有些事要办,然后就回家。”她说。

“你看上去美极了,”他说。

在和母亲吻别后,她走出大门。她父亲在她迈上车时追上了她。“你去哪?”他从门廊那儿嚷道。

赛琳娜谢过他,在领班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她注意到杰克身着的一套价值不菲的海军蓝西装,及特意修剪打理过的头发。“你看起来也不差啊,”她说。“哈罗德还没到吗?”

赛琳娜迫不及待地离开房间。她一点也不想知道父亲给谁打了电话,而那又将对埃里克·帕克有何影响。

杰克摇摇头。“我以为他会和你一起过来。”他望向身后待命的领班,问了赛琳娜想喝点什么。“来瓶香槟怎么样?”

***

赛琳娜向他报以微笑——他不是一个喝香槟的人。虽然他和餐厅的氛围完美融合,但她觉得他应该更喜欢在路边咖啡馆吃着厚厚的牛排,再配上冰凉的啤酒。“我更想来杯啤酒,”她说。“你觉得呢?”

乔治迎上了她的视线。“完成我今早就该做的事,”他边说着,边拿起了手旁的电话。

杰克高兴地咧嘴一笑。“太好了。但我必须先提醒你,我喜欢直接用瓶子喝。”

“乔治,”她语气坚定地开口道。“我要知道你打算做什么。”

“是吗?”她也笑着给予他回应。“不是易拉罐吗?”

伊丽莎白望着自己的丈夫。毫无疑问,对于埃里克·帕克和他的未来,乔治已经有了打算。她了解他的脾气,而眼前,她感到十分恐惧。曾经,在多年以前,失控的情绪几乎把他送进了监狱。

一切顺理成章。

乔治冲赛琳娜点点头。“关于这点,我很确定。”

啤酒摆上桌后,他们开始谈天。

“威胁?”

“你为什么要离开摩根呢?”赛琳娜问道。“你在那儿干得很成功,并且前景无限。为什么要走?”

他再次望向自己的妻女。“莉亚娜不来找我们,不是因为她对我们没感情。我觉得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她不信任我们;二是,埃里克很可能威胁了她。”

杰克耸耸肩。“压力太大,挣的钱划不来,更别提要整天面对一屋子见钱眼开、利益至上的债券交易员了,那些人为了做笔交易没有什么做不出的。”

“你和我一样爱她。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有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给予足够的关怀,而她为此感到愤怒。”他望着书桌上莉亚娜的照片,第一次发现,它很不起眼地隐藏在伊丽莎白和赛琳娜的照片后面。他想,或许莉亚娜正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她的位置永远在别人之后。

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接着说。“此外,那儿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很多内幕交易。曾有人为了偷偷获取内部情报要给我一大笔黑心钱,但是我不想参与进去。那些人完全学不乖。当华尔街再次陷入危机时——它会的,在你可能意识不到的时候就会开始了——那时,我可不想身陷其中做陪葬品。

伊丽莎白顿时失去了她一贯的沉着冷静和优雅。她朝着乔治几乎咆哮道,“你是说,我不爱自己的女儿吗?”

他直起了身。“告诉我些有关你的事吧,”他接着说。“你是何时决定为自己在雷德曼国际工作呢?”

“除了爱,”乔治说道。

“我并没有选择,”赛琳娜回答。“从我还是个孩子起,我父亲总会带我去每月召开的董事会议。我坐在一张特殊的角落椅子上,望着他为一桩桩的交易拍板定音。那样的他看起来棒极了。董事会也都很爱戴他。而到了晚上,我会假装自己是父亲。我会站在卧室的镜子前,模仿他白天在会议上的样子——双臂交叉、双脚分开站立、姿态坚定——就好像我是那个拍板定音的人。这听起来挺惨的,可那时我完全沉迷其中。父亲就是我的英雄榜样。”

“我不明白。我们给了她最好的一切。”

“现在呢?他还是吗?”

“因为她很生气,”赛琳娜说。不光是对我们,她对她的生活和一切都很不满。她总是那样。”

虽然赛琳娜回答,“是的,他当然是。”内心深处却有些许怀疑。在经历了埃里克·帕克的事,以及父亲的反应后,她对乔治的感觉有了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

“但为什么?”伊丽莎白问道。“为什么她不来找我们帮忙?”

话题一转,他们愉快地打趣起初次见面的场景,又谈到杰克打算买辆新车。他们的对话如此轻松而又自然,就仿佛是认识多年的老友在饭桌上交流近况似的。两人聊得兴起,杰克不时轻触赛琳娜的手,而赛琳娜也同样热情地回应了他。

“你们大概忘了——莉亚娜没开口。我相信,她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当服务生为他们送上第二轮啤酒时,赛琳娜说了抱歉,起身离开座位,给哈罗德家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太太海伦。

“我曾看到他们两个一起在房里,”赛琳娜说。“在埃里克面前,我曾指责过是莉亚娜设计了我们。我想那会有些用的,爸爸。那是动机。”

“他早该到了,赛琳娜,”海伦说。“一小时前他就出发了。”接着是片刻的沉默。赛琳娜听到电话里传来厨房里水壶烧开的声音。“也可能他在办公室里,”海伦又说。“他说过,先去那边一下。”

乔治望向赛琳娜困惑的脸,再次转向他的妻子。当然,他之后会告诉她的——但不是当着赛琳娜的面。“重点是,”他接着说。“不管谁是她的出庭律师,莉亚娜都不会赢得这场官司。埃里克·帕克在生活上简直是青年模范,而我们女儿曾经的毒品问题一直被媒体揪着不放。埃里克的辩护律师一定会在庭上跟法官提到这点,而她的证言也就变得不可信了。”

但哈罗德不在他的办公室。也并没有与她父亲在一起。

“那些你不必担心。”

“你等了多久?”乔治问道。

“是什么?”

“一个小时,”赛琳娜说。“我觉得等的有些累了。你觉得他可能会在哪儿?”

“我有我的理由。”

但乔治也不知道。

“为什么?”

“如果只是偶然的话,我不会如此担心的。可最近,这种事时常发生,他先是缺席了2次董事会议,现在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他到底怎么了?哈罗德以前从不会这样,他一直是个极为守时的人。”

乔治望着伊丽莎白,小心地开口道,“我不认为这可行。”

“他可能只是恰巧忘了,赛琳娜。和WestTex及伊朗的交易让他的工作量翻倍,而他也不像你那么年轻了。”

乔治回想起那天早上,戴安娜接起埃里克的电话的样子。打电话的那一刻,乔治几乎可以确定那两人睡过了。倘若如此,戴安娜在法庭上未必会不遗余力地为莉亚娜辩护。

“我理解,”她说。“但我的工作量接近翻了3倍,可我从未爽约过任何一个商务晚餐。”

“那又如何?莉亚娜会胜诉的。戴安娜·克兰会确保我们赢。她会把那个男人送进监狱。”

“我不打算再为他找借口。”

“埃里克会和她对峙的。”

“我想也是。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待哈罗德的,我十分尊敬和爱戴他。但眼下,我需要你和他谈谈。必须有人出面。”

“我们女儿的证词呢?”她说道。“她不足以做证人吗,身上的伤不是证据吗?”

赛琳娜挂断了电话,把烦心事抛在脑后。她不想因为哈罗德的缺席而毁了这个美好的夜晚。

伊丽莎白冲他皱着眉头。她刚从一个慈善午宴回来,乔治便把她领进书房,说他们需要谈谈。

她走回桌前。杰克抬起头望向她。“我们吃饭吧,”她说。“哈罗德可能过不来了。”

最终,还是乔治选择打破沉默。“如果我们起诉埃里克,把他告上法庭,我们和莉亚娜的名字会被登在大街小巷的每一份报纸上。而这毫无意义。没有见证人,就让埃里克无罪释放吗?”

“你知道他在哪吗?”

他们聚在乔治的书房里。经过30分钟的沉默和激动后,房里归于寂静。赛琳娜看看父亲,又望向母亲,最终视线回到乔治身上。他坐在书桌前,脸涨得通红。赛琳娜极少见到父亲表现得如此沮丧。

“不知道,”她说。“不过现在这都无所谓了。我还宁愿和你,就我们两人一起共进晚餐。”她拿起菜单翻阅着,发现杰克正热切地注视着自己。“这儿的腓力牛排很棒,”她说。“尝起来十分鲜嫩,厨师只是把它在烤箱里稍微调理了一下。我就要它了。”

***

***

“当然。”乔治说。“而且这事还没完呢。听着,我不想在电话里讨论。你能来我这儿吗?”

稍晚,在用过甜点和咖啡后,赛琳娜说道,“时间还早。你愿意来我公寓喝点东西吗?我们可以接着聊刚才的话题。”

事情来得太过于突然。赛琳娜的思绪有些跟不上她父亲的话语。“你炒了他?”

杰克回答他十分乐意。

“是埃里克干的,宴会那晚——可能就在你离开房间后不久。我要是今早就知道这事儿的话,他人现在应该在医院里,而不是忙着找下一份工作了。”

***

“被打了?”

晚上的天气很暖和,他们决定步行。

“她被人打了,赛琳娜。”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家庭呢,”赛琳娜说道。“你父母从事什么工作?”

赛琳娜有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管莉亚娜做了什么——”

他们沿着第五大道而上,不时停下来,欣赏沿路的商店霓虹窗。杰克握住了赛琳娜的手。“他们已经退休了,”他说。“爸爸在匹兹堡的炼铁厂工作了40年,后来他卖掉了房子,和我母亲搬到西棕榈那边去住了。那是栋靠近海边的小房子。而我妈妈每周都会打电话来,抱怨我爸爸快把她逼疯了。而我爸每周会打两次电话威胁说要离婚。”

“它与你妹妹有关。”

“听起来他们过得挺开心?”

“为什么?”

“非常。”

“这不太适合在电话里谈。”

“你有兄弟姐妹吗?”

“是什么?”

“我有个姐姐,”杰克说。“她叫丽莎。是个护士。”

“很顺利,”乔治说,“那件事咱们晚点再说。我给你打电话还有别的原因。”

在他们经过五十九街时,已经可以看见了赛琳娜的公寓了。但她首先注意到的,却是不远处闪烁着的红蓝车灯。他们又走近些,发现前面停着六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雷德曼公馆的四周被人群所包围着,交通都堵了。警笛声让温暖的晚上多了些清冷。

“你和泰德的会面如何?”

“发生什么了?”杰克问。

“我也这么想。”

赛琳娜说她也不知道。她立即想起了在雷德曼国际大厦楼顶爆炸的炸弹,仍难以抑制心里的阵阵恐惧。警察至今尚未查明到底是谁引爆了聚光灯。

她父亲声音里的一本正经使她觉得有些好笑。“当然,那没什么。”她想把那件事置之脑后,“咱们不提这了,好吗?”

他们急匆匆地沿街而上。四周满是汽车喇叭的轰鸣声,及人们兴奋的尖声叫嚷。赛琳娜试着抓住他们的只言片语,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周围实在是太嘈杂了。

“有两件事。首先,我想为今早的事情道歉。我不该那么做的,真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救护车正停在雷德曼公馆的门口——红灯不停闪烁着,而鸣笛声已停止。十位警察将人群与大楼隔开。杰克领着赛琳娜向大厦入口处走去,他握紧的手坚实有力,使赛琳娜心生感激。

电话里传来一阵沉默。赛琳娜在罩着光面椅垫的椅子上坐下,接着问道,“怎么了,爸爸?为什么打电话来?”

他们走到人群最前面,刚好看到两名医护人员正在将一个在担架上的人推出来。赛琳娜看着垂在担架一侧那条满是伤痕和血迹的健壮胳膊,意识到那是个男人。他挂着点滴。

“从我决定扔掉埃里克的东西开始。”

在医护人员走近他们时,赛琳娜心头一紧,握紧了杰克的手。她向前倾了倾,擦身而过,却无法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他的半张脸被一张染血的床单盖着。

“什么时候开始你也会自己打扫房间了?“

她注意到男人的一条腿颤抖着,而另一条盖在床单下的腿扭曲成了可怕的形状。

从电话里传来的不是愤怒,而是什么别的感觉。也许是后悔?“我一直在家里,”赛琳娜回答道。“打扫房间。”

赛琳娜几乎认识大楼里的每个人。很多雷德曼国际的高管都住在这儿。在她正打算向旁边的警察询问伤者的来历时,一个女人的叫声从楼里传来,“等一下!”

“你去哪儿了?”乔治问道。“我们一下午都找不到你。”

出乎意料,戴安娜·克兰从楼里跑出来。

赛琳娜不清楚,父亲是否会因自己没有回去而生气。但他对自己的态度使她决定平生第一次不去理会这些。在丹把最后一箱属于埃里克的东西搬走后,电话铃声响了。赛琳娜走到客厅接起它。

她的前额包着绷带。一只眼睛有些浮肿。赛琳娜听见戴安娜说,“我和他一起去。”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戴安娜爬进救护车后面。并没有人去阻拦。

走出房间后,她关上了身后的门。天色已晚。她不知道父亲是否已经结束了与弗罗斯特曼的会面。早上离开父亲后,她就回到自己在曼哈顿的公寓,开始打包埃里克的衣物。虽然东西并不多,她却感觉所花的时间像一生那么漫长。

医护人员抬起了担架。在滑落到一侧的床单露出那人伤痕累累的脸前,赛琳娜就明白了,躺在那的人是埃里克。

转身离开时,她瞥见了全身镜里自己的容颜。只是短短几日,她已变了很多,她看起来不再开心,却平添了几分成熟和睿智。

好一会儿,赛琳娜说不出话,僵在了那。她脑子里开始回忆。她记起一周前,父亲给她打电话说,“莉亚娜被人打了,赛琳娜。是埃里克干的,宴会那晚——可能就在你离开房间后不久。我要是今早就知道这事儿的话,他人现在应该在医院里,而不是忙着找下一份工作了。”

她又走进自己的卧室。床和古董桌椅都是埃里克在国外出差时买给她的,这些都没动。还有书架上陈列着的好几层精装书——都是他们以前在睡前读过的。赛琳娜决定保留下这些,以证明她和埃里克以前的感情,至少一开始的感情是真实的。

是她父亲干的,她十分确定。

赛琳娜在屋里踱步。此刻眼前的每一个房间,每一道走廊,对她而言都平添了几分陌生和寂寞之感。整个房子感觉空荡荡的。虽然她以前对她和埃里克的合影并不上心,但现在那些照片都已从墙上或是桌上撤下了。它们都被放进纸箱里拿走了。

否则,他为何要让自己和伊丽莎白在打电话前先离开房间呢?

“我很荣幸,雷德曼小姐。”年轻人抬着一个装有埃里克东西的纸箱走远了。

救护车的门猛地关上了。声音打断了赛琳娜的思绪,将她带回眼前即将离开的车上。她正打算跑上前问一下他们要带他去哪家医院时,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了自己的妹妹。

赛琳娜转过身,拿起放在桌上的钱包。她取出一张50美元的钞票,看着年轻人,又抽出一张来。“别担心迟到的事,”她说。“你在这里的接待处做事对吧?我会给杰克打电话,让你今天带薪休假的。”接着,她把钱递给他。“谢谢你的信息,丹。这是给你的酬劳。”

瞬时,赛琳娜只能死盯着眼前的人。

“也可能不是。我不太清楚。我只瞥了一眼而已。”他看了看手表,接着说。“很抱歉,雷德曼小姐,如果您需要我把这些箱子拿给他的话,我得抓紧了。我的休息时间还有10分钟就结束了。”

双手环抱着,面无表情,此刻,莉亚娜正站在她对面,夹在两个高壮的男人中间。她戴着深色太阳镜,穿着一身黑色裤装,没戴任何首饰。她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

“办公用品?”

赛琳娜叫了莉亚娜的名字。

年轻人耸了耸肩。“办公用品吧?”

莉亚娜转向她。她们的目光交汇。她看见莉亚娜向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赛琳娜再次叫了她的名字。

“八个?”

可莉亚娜并未理会她。她向身旁的两个男人说了些什么,他们看见赛琳娜,便很快带着莉亚娜走了。

赛琳娜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埃里克大周末的在雷德曼国际大楼干什么?“他有几个箱子?”

此刻,救护车也呼啸而去。

在雷德曼公馆工作的年轻人,正盯着堆在赛琳娜门口的那三个大纸箱。他拿起其中两个掂量了下,感觉差不多每个有16磅重。他不禁看看剩下的箱子,再看看赛琳娜说道。“他一个小时前从雷德曼国际大楼那回来过,我刚帮他把一堆箱子搬到公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