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插手,伊丽莎白。”
“乔治……”
“至少他愿意为我赌一把”,莉亚娜回答,“至少他对我上心,而你却从来没有过。”
“你要替他管理他新开的酒店”,乔治重复了一遍,“好,好。这实在是太合情合理了。一个除了管理她的鞋子和男人之外毫无经验的女人,却受人之邀管理整个曼哈顿最大的酒店。现在我终于能理解,为什么你能找到这份工作了。酒店里床那么多,不得不说这工作真适合你。”
“你实在是太天真了”,乔治说,“告诉我,为什么他会对你感兴趣呢?显然不是因为你很有能力,那么就一定是为了惹我生气。你难道不明白吗?你这都看不懂吗?这个人就是在利用你,他还很有可能会伤害你。”
别装的好像你不知道似的。“我要替他管理他新开的酒店。”
虽然莉亚娜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对,但她绝不会向自己的父亲承认。“好像你还在乎似的。而且,我才不信你说的鬼话”,她说,“他为我做了好多你从没做过的事,他像对女儿一样关心我,而你从没这样做过。”她恨恨地看向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爸爸?为什么我小时候,你从来没带我来过雷德曼国际?但你可是把赛琳娜带来了。你每天都带她来。你没有儿子,却把她当儿子一样亲近、教导。”
“所以,是他做的”,乔治说,“这份工作究竟是干什么的呢,莉亚娜?”
乔治指着她说道,“别把赛琳娜搅和进来。你不能把这些怪到她身上。这不行,现在不行。”
“为什么?”,莉亚娜说,“因为你把我赶出去了。因为我必须要工作才能吃得起饭,有地方睡觉。因为你把一切都从我身边夺走了。因为哈罗德叔叔建议我联系他。路易斯给了我一个工作机会,我就接受了。”
“你等着吧!”莉亚娜说,“这么多年来,你给了她这么多机会,而我一个都没有。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让她沐浴在父爱里,却总是拒绝我。不仅如此,你还忽视了我。你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就好像你希望我从没出生就好了。我想亲近你的时候,你就一把推开我;我本该深爱自己的姐姐,却因为你而总对她怀有恨意。上帝啊,爸爸——人们却奇怪,我为什么会如此消沉,自甘堕落。人们还奇怪,我现在为何如此生气!”
她的父亲停下来,回头看向了她。“好啊”,他说,“那我就问问你,为什么要给路易斯•瑞恩做事。”
“没错”,乔治说,“继续把自己的问题全赖到我身上。你在教养所不就是这么干的吗?打同情牌,让别人都指责你老爸我?”他向她走近了一步,“让我告诉你事实吧,小姑娘。你从出生到现在过得比谁都好。你有的东西,成千上万的人想得都得不到。你受到了太多的优待,被惯坏了。所以,请你别再屁话连篇,说我总是忽视你了。因为事实根本不是那样。”
莉亚娜又高又愤怒的声音在这庞大的空间回响着。“不许从我身边走开”她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出来。”
莉亚娜悲伤地摇着头。“你真的不会懂的,对吧?你觉得自己是个十全十美的父亲。真是好笑。我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了不起的乔治·雷德曼永远不会犯错!”
她经过了伊丽莎白。除了跟着他们进来的警卫,大堂里没有别人了。
“我也犯过错”,乔治说,“我承认这点。每个人都会犯错。可是这么多年,你一直揪着那些错误不放。你小时候起就一直心怀着同样的不满。老实说,你真的给过我亲近你的机会吗?“
仅此而已,别无二话。莉亚娜跟着他走向了电梯。
“是的,”,莉亚娜毫不犹豫地说,“我确实给过你机会。”
乔治看着他的女儿,嘴角蠕动,好似是要开口,却还是放弃了。他扭头走向他身后的家族专用电梯。
“那我只能说,你比我更是个好人了”,乔治说,“恭喜你。”
父亲的轻视像是扇了莉亚娜一巴掌。她尝试着平息内心的愤怒,但这实在是太难了。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镇定点。至少要试着这样。“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爸爸?“她努力平静地问道。
他又扭头走开了。
乔治移开了目光。
但莉亚娜继续跟着他。
“看到你跌倒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想了。先是聚光灯爆炸,现在赛琳娜也出了事。我还以为他们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她有些哽咽,声音开始变得沙哑。她看着她的父亲说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们俩的。”
“一切对你太说都太轻而易举了”,她说,“建起你的一栋栋大厦。收购你的一个个大公司。过你高尚的生活。成为别人梦想中的大人物。而我看到的,只是你可悲的借口。你完全迷失了自己,也无法抓住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东西。可我姐姐却因为这些表面风光,丢掉了性命。”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说,“还没有。但他们一定会查出来的。”
这话倒是让他停下了。
“警方有什么头绪了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她接着说,“那些灯几个星期前就爆炸了。明显有人在针对我们,你为什么没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呢?那个人可能是你招惹的。你难道以为是我和妈妈惹了什么人吗?他们对我们不利,全是因为你。清醒点吧。如果我们死了,那一定是你的错,绝不是因为我们。你现在双手已染上了亲人的血,假如我们出了什么事,你手上的血就会更多。”
伊丽莎白松开了她,把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拢到后面。她并没有说任何认可莉亚娜婚姻的话,却捧住了她的脸。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对不起”,莉亚娜对她母亲说,“我和迈克尔一接到哈罗德的电话,就赶过来了。”
“跟赛琳娜说去吧。”
莉亚娜对这个拥抱有些不知所措。她看向她的父亲,却很明显地感到了他的疏离。乔治只是盯着她看而已。
“我每天都会问警方上次爆炸案的进展。”
伊丽莎白低头看了看她黑色礼服裙上被撕裂的痕迹,和她腿伤的擦伤,然后又把目光转回到莉亚娜身上。她似乎有些犹豫,接着走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的小女儿。
“你本该每小时打一次电话催他们办事。是你,而不是任何其他人。你本该打电话给市长。你本该打给你的州长朋友。倘若现在赛琳娜在这儿,难道你也要这样自我开脱吗?对所有发生的这些事,你都是有一部分责任的。你没能护得家人周全。你根本就不是个号父亲。你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个十全十美的人。你就是个多年前刚好走了运的蠢人,发了财,靠着那笔钱过得风光。你运气一直都很好,直到我姐姐死了。是你谋杀了她。你连屁都不是,现在,也是时候直接告诉你这些了。”
“但他们把你推到了”,莉亚娜又说。
“你给老子滚出去”,乔治骂道。
“我没事”,伊丽莎白答道,“我还好。”
“你疯了吗?我才不会留下妈妈单独和你待在一起。你失控了。你才要给我滚出去。”
“我以为你受伤了”,莉亚娜对她母亲说,“我还以为他们伤到你了。”
乔治把目光转向伊丽莎白,看到了她脸上的痛楚、她眼中的挫败,然后发现了一些其他东西——这次,她站在了莉亚娜那边。于是,他独自走进了电梯——他只是稍微瞄了眼趴在窗外继续拍照的媒体——就按下了电梯按钮。门关上了。他走了。
母亲,父亲,女儿看着彼此,还对刚才发生的事感到无比愕然。门外,媒体堵住了窗户,抢夺着最好的位置,毫无遗漏地记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
这一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迈克尔·阿彻在他的书房里,看着视频里他母亲走向起居室举起他,看着她和他一起倒在花缎沙发里,看着她被他挠着痒痒,仰起头放声大笑。
终于清出了一条路后,莉亚娜紧紧抓着她母亲的手,乔治护在一旁,他们一起快步走向入口,安全走进大厦关上门后,才敢停了下来。
她没有开口。但她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记者疯了一样地跳着往前挤,相互推搡着,他们知道这次机会难得,都不愿意失去。警方则决心再次控制场面,把众人往后推,恐吓着他们,
他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把图像放大,把画面停在她的脸上。她看起来是快乐的。他暂停了几秒,然后又按下按钮,开始播放下一个片段。
伊丽莎白双目圆睁,无法置信地看着女儿。快门停了下来。乔治叫出了莉亚娜的名字,然而情况再次失去了控制。
迈克尔凑得离电视近了一些,努力重新记起他童年的一些片段,往事也缓缓在他面前展开。
被抛弃的那个女儿来了。
安娜•瑞恩踮着脚,把一个锡纸做的星星安到了圣诞树顶上,下面装饰着串着爆米花做成的花环,闪烁的小灯泡,和磨砂玻璃球。把星星放好之后,她往回走了一步,对着她自己装饰的圣诞树笑了。她朝着照相机走了过来,俏皮地行了个屈膝礼,又做了个鬼脸,然后把相机引向屋子的另一边。
她开出一条路,终于帮她母亲站起来的时候,并没有人认出她来——而突然,一切都静止了,七十五个记者恍然惊觉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相机视角开始旋转,扫过一个小巧而整洁的公寓。公寓里挤满了人,充满了节日气氛。他的父亲坐在一个有些旧的摇椅上,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路易斯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接着用手背刮了一下他的脸颊。
莉亚娜冲向前去,在人群中努力向前挤去。
迈克尔把听筒拿到了耳边——他父亲之前刚给他打了电话。“你是怎么把这些片段刻成DVD的?”他问到。路易斯让迈克尔去他的书房,看看电视下面的抽屉里有什么。迈克尔在那里找到了一个DVD播放器和一摞DVD。
随着记者越来越紧逼,势头越来越汹涌,警队也对场面失去了控制。看着人群攒动,将她母亲推倒在地,莉亚娜感到万分恐惧。乔治试图帮妻子站起来,但摄影记者们非常清楚她倒地的画面会值大价钱,必须拍到。于是他们一哄而上,让他完全没办法帮她起身。照片拍了一张又一张,闪光灯闪了又闪,一刻不漏地全部记录了下来,记者们却仍未停止,只知道继续按下快门,满足那些永不知足的人们。
“我把它们交给了第三大道上的一个人处理”,路易斯说,“他会把旧的视频片段弄成DVD.”他沉默了一秒,又说道,“她很美,不是吗?”
人群骚动起来。麦克风被高高举起,闪光灯亮着拍个不停,人群喧哗,音量迭增。记者不断向前涌动,毫不留情地对她父母大声叫喊着,询问着赛琳娜的死、WestTex的收购,和他们对埃里克过世的回应。
“为什么没有声音?”
他们困住了记者群,在豪车的后门当起了人肉盾牌,护着她的父母下车,走向入口处。
“这些都是你爷爷拍的。他用的是老式相机。能看到这些已足够幸运了。”
警车门猛地弹开,走出了好些警卫。莉亚娜退后一步,吃了一惊。
迈克尔看着他的母亲。她穿着一条裙摆摇曳的白色长裙,拿着一只绒布做的复活节小兔子在儿子面前逗弄。迈克尔看着自己咯咯直笑,看着自己开心得合不拢嘴。
但什么都没发生。她走近这群记者的时候,一辆锃亮的黑色加长豪华轿车停在了路边,后面还跟着两辆没有标记的警车。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
她大步向前,准备好接招了。
“我想让你记起你母亲的音容笑貌。她过世已经太久了,迈克尔。你全都忘了。”
莉亚娜看到入口处聚集了一大群记者。她犹豫了一下,她知道,要见到父母,就必须经过这群豺狼一般的人物,还要承受一大波问题的冲击。她努力抑制着回头的欲望,并让司机尽可能停到离入口最近的地方。没等司机帮她开门,她就压低了头自己下了车。
“我没忘”,迈克尔说。我真的没忘。
雷德曼国际大厦快到了。
电话被挂断了。
她独立了。她完成了自己的目标,而且并没有接受任何他们的帮助。她再也不需要父母的经济支持了,再也不用靠他们生活。这让她感到自由,却又有些许悲伤。为什么她觉得,除了自己,父母并不会承认她的任何成就呢?
三十分钟之后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迈克尔正在看最后一张DVD。他感觉自己被抽空了,什么劲都没有。他暂停了画面,然后接起了电话,还以为是他父亲打来的。
自从她父亲的新大厦落成开幕以来,她的生活彻底改变了。她从家里搬了出来,找了个自己的公寓,开始替她父亲的死对头工作,还和迈克尔·阿彻结了婚。
然而并不是。
她穿着随意却不失职业感。她不想见到父母的时候让他们觉得,她在刻意强调自己挺过来了,还开始了新的生活。虽然她很清楚,这其实就是她的目的。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迈克尔安静地听着那个在拉斯维加斯借他钱的人滔滔不绝。他任由他恐吓,由着他怒喝。
莉亚娜去见她父母的时候是上午。天气阴沉,空气闷热。她走到路边,上了一辆已经在等她的加长豪华轿车。“雷德曼国际”,她对司机说。车开离了路边,她突然感到胃中一阵发紧。
“我知道几天之后,你父亲就会让你帮忙做一件事情”,他说,“为了你自己好,你最好照他说的做。因为如果你没做,如果你决定不杀死雷德曼,你父亲就不会把剩下的钱给我们——到时候,圣地亚哥先生就会叫我帮他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