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伊丽莎白。”
“不用。”她又迅速把更多衣服推到一边,然后停了下来,从横杆上拿下一件白连衣裙。她转过身问乔治,“这件怎么样?”
“真的吗?我希望她的样子能够完美。”
“我来帮你吧?”
赛琳娜的遗容硬生生地浮现在乔治脑海:在法医鉴定室的地下室,她浑身赤裸地躺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皮肤惨白,白到发蓝,湿漉漉的头发堆在脸周围,脸也肿胀的不成样子。那一刻,乔治内心的一部分也随着赛琳娜死去了,而取而代之的,是更黑暗,更丑陋的东西。
“我原来想找件合适的衣服就走,花不了多长时间,”她把一架子衣服猛地推开——伴随着金属的刺耳声。“看来还得花阵功夫。”
“当然,她肯定会很好看。”他回答。
乔治走到她身后。
伊丽莎白举起连衣裙,快速检查了一遍。她连看都没看丈夫,就说,“乔治,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
“我以前都不知道她有这么多衣服,”伊丽莎白有些惊讶。“她跟我和她妹妹都不一样。我一直以为她崇尚极简主义。可看看这衣柜,比我和莉亚娜的衣服都多。”
“你不用来。我会处理好一切。”
“伊丽莎白……”
他们最后环顾了一眼公寓,锁上门,离开了房间。
“白色也可以,”伊丽莎白又说,“我特别喜欢她穿白色。”
***
乔治转向壁柜,眉头皱着应和着说他记得。
去市区的路上,伊丽莎白一路沉默。
“我觉得她应该穿红色,”伊丽莎白喊着,“赛琳娜一直很喜欢红色。很衬她。”她的声音出奇的轻,夹杂在衣架的叮当碰撞声中。
女儿叠好的连衣裙像一道屏障横亘在两人中间,她看着窗外,阳光时而闪进她的眼睛。她呼吸声很浅,隔音的豪华轿车里听不见一点声音。她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有两辆不带标识的警车跟在他们后面。
伊丽莎白走进壁柜,乔治则四下打量,看见床没铺,窗帘也没拉开,挡住了窗外阴郁的天空。在他身后,壁柜里的衣架在横杆上快速滑动,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54岁,嘴边和眼周的皱纹越发深沉了,却反而衬得她愈发美丽。看着她,乔治回忆起他们初遇时是多么的年轻快乐,当时,他们对于未来的坎坷还一无所知。
他们来到她的卧室。
乔治记得那是在两人都熟识的朋友办的聚会上。他与伊丽莎白偶遇,就在当晚,他对她说他想娶她。乔治记得,在伊丽莎白父亲家的门口偷吻她的场景,还记得她从家里走出来时自己心跳加速的感觉。接着,她真的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半。然而现在,他们两人之间还能像过去一样吗?
再次走进雷德曼公馆,进入女儿的公寓,雷德曼夫妇触景生情,难以面对眼前的一切。环顾室内,感觉好像赛琳娜只是出去度个周末,很快就会回来。他们缓步走进房间,一件件赛琳娜生前珍爱的物件映入眼帘,勾起一段段回忆。没有了这个女儿,夫妇两人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生活下去。
问题若是放在两个月前,乔治心里肯定会十分确定。但眼下,现在他正在去安排朋友介绍的殡葬服务的路上。而杀他们女儿、引爆聚光灯的凶手却仍然逍遥法外。一切都没有头绪。豪华轿车停在红灯前,乔治闭上眼,开始思考这一切不幸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
但他没来得及多想。
伊丽莎白站在那里,姿态端庄,无可挑剔,但眼睛全然没有生气。他的妻子抬起头。“我准备好了。”她说。
轿车里,他感到一阵躁动,沉默的气氛有些改变。
这时,他听见有人来敲办公室的门。乔治回头,看见伊丽莎白站在门口。她是坐他们顶楼套房的电梯下来的,一身简单的黑色礼服,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她看起来像个游魂般,对她来说,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
他感到了身边伊丽莎白的不安。
没了女儿,乔治该何去何从?
伊丽莎白正盯着窗外。乔治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
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办公室也不算整洁。桌上堆满了一次性纸杯、空快餐盒,以及有关WestTex收购的文件。桌子的一角摆着银质相框,照片中父女两人笑容满面,站在新落成的雷德曼国际大厦——他们最伟大的成就前。在生意场上,他们父女通力合作,所向披靡,战果辉煌。
人潮拥挤的街角有个报摊。邮报的头版上是一张大幅照片,赛琳娜和埃里克·帕克站在雷德曼国际大厦金碧辉煌的入口,手挽着手。他们看起来充满活力,彼此相爱,还微微笑着。
他又走向女儿的办公桌。
而标题就一个词,大大地写着:
身处这间办公室,他恍惚觉得女儿每天还会来上班,还会像以前一样能干,令他骄傲。他们俩的办公室紧挨在一起,如果生意特别顺利或是进展很糟的话,两人还会隔着墙壁大声向对方喊话。想到此,乔治不禁鼻头一酸。
巧合?
他走向女儿的办公室。
乔治握住伊丽莎白的手。
虽然董事会一再催促他,要在周二尽快签署与WestTex和伊朗的最终协定,但他仍将这些抛在脑后,对于工作,他不想也不愿意面对,能拖一天是一天。
绿灯了,汽车猛一加速,他又看见邮报旁边的日报架子上,另一张照片一闪而过,是他、伊丽莎白和莉亚娜。
他致电亲朋好友,通知他们私家守灵和下葬仪式的时间地点。然后,他自己静静呆了好一会,努力挣扎着想要接受眼前这残酷的现实,自从他的父母过世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处理这么切身之痛的家事。此时他感觉麻木,并不空虚,但有种抽离感,似乎他被抽出自己的身体,看着这些不幸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尽管他知道,承受这一切的就是他本人。
这个头条更震耳发聩。
他在雷德曼国际大厦打了几个电话,联系了各项事宜。他跟殡葬服务定了华丽的红木棺材,两边都刻上了女儿名字的字母缩写。他又打给女儿最喜欢的花店,定了一批玫瑰来布置教堂,以及坟墓周边。
接下来是他们吗?
周日早上,乔治为女儿举行了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