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亚娜拿起脚下超大的手包。“你听我说，”她说，“我不是有意冲你发火的。我也不想烦躁的，对不起。”
迈克尔无言以对。
“烦躁也是应该的。”
这说法她并不买账。“你是认真的吗？当然没结束。先是聚光灯爆炸，然后是我姐姐被谋杀。一定是有人要害我全家人。下一个出事的会是我的父母？还是我？”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谁又知道下一个是谁？
“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扛多久。”她开始往外走。“咱们回家好吗？太晚了，我很累。我想明天一早起来去看我父母。”
“这么说，都结束了。”他说。
***
迈克尔注视着莉亚娜的眼睛，想确认她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他的。
对迈克尔和莉亚娜来说，他们现在的家是第五大道一座大厦顶层的新公寓。
“埃里克死了。”莉亚娜答道，“暗杀令也取消了。”
他们的豪华轿车驶向闪着夺目光芒的大厦的时候，迈克尔想起在蒙特卡洛时跟父亲的通话。他可真是想得周全。他不光知道他的儿子需要一个新住处，而且也想到这个新住所一定要能彰显财富和权力，这样才不会让他的新娘失望。
“什么事？”
他好奇是不是他父亲故意把公寓选在第五大道呢。就算这是路易斯有意为之，迈克尔也不会觉得奇怪。就在昨天早上，他的手稿，题目也叫第五大道，被人烧掉了。
“马里奥？”他不禁讶异。在蒙塔卡洛的时候，他父亲告诉他德·奇科正在调查他们父子。迈克尔知道，马里奥查出了他是路易斯的儿子，就一定会杀了他。
车经过麦迪逊广场时开始加速，转过16大街就岔进了第五大道。车继续在第五大道上开着，迈克尔看着车窗外的行人和灯火通明的橱窗，想起斯波加蒂在洗手间里告诉他的。门童叫乔瑟夫，高个子，深色头发，大胡子。他在那等着你。你看见他时得装出你们俩早认识的样子。
“马里奥。”
车在路边停下来。
等莉亚娜挂了电话，迈克尔走上前去，肚子越发郁结发紧。“跟谁打电话啊？”他问。
迈克尔看向窗外，一个穿制服的门童快步走了过来。他心下一凉。走过来的这个人不高，还是秃头。
他目光向拥挤的通道处寻找，终于看见莉亚娜站在他对面的方向。她正用手机打着电话，快速说着什么，另一只手也不停比画着。迈克尔不禁担心她到底在跟谁打电话，说的是不是跟他，以及在蒙特卡洛酒店时她无意听到的那段谈话有关。
他目光越过这个人，看向金色的双开门，看到一个站在那儿的门童，年轻，金发。
迈克尔走出洗手间的时候，莉亚娜消失了。
车门被打开了。“阿彻先生，”来人说，“欢迎您回来。”
***
迈克尔没办法，只好顺水推舟，从车里走出来。
斯波加蒂捡起枪，套进枪套，对迈克尔说，“要是你想活过接下来这几天，尤其是如果你还想摆脱圣地亚哥的话，我建议你就别废话，一切听我的，听仔细了，照我说的做。”
“您一定是阿彻夫人，”那人看向迈克尔身后的莉亚娜，“很高兴见到您。”
站在小便池那的人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瞬间便移到迈克尔身前，挡住了他拿枪的去路。
趁莉亚娜走出轿车，那人向迈克尔微微一笑，似乎是老相识一般。“她果然就像您说的一样漂亮，阿彻先生。”
却也没成功。
迈克尔也勉强挤出笑容，心里恨死斯波加蒂了。“乔瑟夫呢？”他问道，“我还以为今晚他当班。”
他一个箭步猛冲过去捡枪。
“流感，”那人说，“希望他明天能来。我来帮您拿行李吧。”
好像慢动作一般，迈克尔看到枪先是从斯波加蒂的膝盖上弹开，又落到蓝色瓷砖地面，最后旋转着朝他滑过来。
他们乘电梯上了15楼。迈克尔踏入公寓，发现装潢真的是像斯波加蒂说的一样奢华。里面的摆设都是照着他几周前被银行收走的那些财产设计的。
枪卡在他肩上的枪套里，从他手中跌落下去。
他四周看看，发觉这个公寓似乎之前有人住过，虽然斯波加蒂告诉他公寓是当天早上才布置好的。
却没能掏出来。
莉亚娜把手包扔到一张小桌上。她走到门厅中央，打量了一遍房间，“原来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啊。”她说。
他的手突然高高扬起，一下便让迈克尔猛撞到对面墙上，接着企图从黑色皮衣里掏出枪来。
迈克尔冲她伸出双手。大概就是这了，他心想。
斯波加蒂并不挣扎，反而似乎很有点茫然。“所有人都是下一个，迈克尔。所有人都得死。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到时候一定血流成河。希腊式的悲剧！”
***
“下一个轮到谁了？”迈克尔问。
迈克尔跟莉亚娜躺在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睡。他脑海里思绪万千，一团乱麻。要是压不下去这些想法，他一定会疯掉。
迈克尔猛地冲上前去把斯波加蒂推倒在墙上。站在小便池那里的两个人回头看看，一个笑了起来，一个堵住了门口。
他索性一切都不管，想起自己的母亲来。有时迈克尔觉得只要他能见见母亲，跟母亲说说话，知道他父亲发誓要做成的事是对的，他也许就能体会他父亲的怒火，也许他就能坚持下去。
“我只是按吩咐办事。”他抽出纸巾开始擦手。“不过说真的，你没猜错。”他说。“没错，是我杀了她。而且我很享受那过程。你真应该看看她当时的表情，我把绳子切断，把她的腿捆住的时候，她脸上的那个表情，那个惊恐……”
但他三岁时母亲就过世了。经过时间的侵蚀，他对于母亲的记忆，只剩一些碎片而已。
“你根本没必要杀她。”
但他的确还有一些记忆——母亲的笑容，给他洗澡时哄他的玩具，她好看的棉质连衣裙。他真希望记得的能更多些，但就是记不起来。父亲才是他童年记忆中的主角。
斯波加蒂眉毛一挑。“瞧瞧你。替人出头，这么威风，够勇猛啊。”
迈克尔闭上眼，任思绪滑向黑暗。
迈克尔走上前一步。“你为什么要杀她姐姐？”
他记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记得小时候，他父亲朝他逼来，解着皮带，满嘴酒气地说他多希望没有生下迈克尔。
“为什么？为了弥补你之前犯的罪吗？”
他记得……
“我是来帮你的，迈克尔。”
那个二月末，下着雪的夜晚，他听见喝醉的父亲在隔壁啜泣，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妻子的名字，好像这样她就能回来一样。
斯波加蒂关上水龙头，在洗手池上方甩了甩手。迈克尔看见他两边手掌上都横着的两条长长的红印。似乎是擦伤的。绳子擦的。
他还记得……
“什么事？”迈克尔问。
十八岁时那辆驶向好莱坞的巴士。迈克尔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巴士里沉闷、烟雾缭绕的空气和不知道是几个小时的漫长路途，不管那一切有多糟糕，都比他父亲给他的牢笼要好。当巴士离开中央车站，他就成了迈克尔·阿彻，他发誓再也不会让父亲控制他的人生。
洗手间里冷气很强，很安静，墙壁深蓝色。斯波加蒂在里侧的洗手池洗手。迈克尔走向他，注意到另有两个人站在小便池处，都穿着商务西装。是斯波加蒂的人。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让眼前这一切发生。
“我得去下洗手间。”他对莉亚娜说。“介意等我一下吗？”
他幻想着……
迈克尔想要继续走，但终究还是停了下来。毕竟斯波加蒂救过他一次，如果圣地亚哥的人真的找到这里了，那他也许还能再救他一次。
逃离纽约，逃离他父亲的掌控，和莉亚娜一起乘飞机飞到世界某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遥远的地方，重新开始。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他的父亲或者圣地亚哥一定会找到他们，杀了他们。
一开始迈克尔还以为圣地亚哥的人跟踪到这里找他来了，但环顾四周后发现没有什么异常。他又转向已经走到洗手间入口的斯波加蒂，他正示意迈克尔进去说话。
迈克尔转而一睁眼睛。
迈克尔跟莉亚娜刚过了海关，就发现了斯波加蒂。他穿过人群，眼睛盯着迈克尔，把香烟扔进烟灰缸，向他们走来。
或者他们找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