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父亲同意资助他的真实原因。迈克尔摇了摇头。失望、愤怒与痛苦的情绪笼罩了他。他就不能真心帮他一回吗?哪怕一次也好,为什么他就不能做一回正确的事呢?
“我就是这么想的。但在此之前还有很多准备要做,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扣下扳机的人不会是我。而是你,迈克尔。你将亲自为你母亲报仇。当然,这也是我帮你还清圣地亚哥债务的先决条件。”
他把椅子往后一推,站了起来。“我会做很多事,但绝不会杀人。”
迈克尔把手中的报纸猛地甩在桌上。“你打算杀了他,是不是?”
路易斯收紧了下颚,言道。“我建议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迈克尔。你不杀人,就有人要杀你了,你应该很清楚。”他盯着桌上的月历。“圣地亚哥给了你多少时间去弄钱?二周?一个月?你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不是我想要杀的那个,迈克尔。乔治·雷德曼还活着。”
“我会想其他办法筹钱。”
“但你差点杀了一个人。”
路易斯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别闹了。如果能从别处拿到钱,你早就会那么做了。我无疑是你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来找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可以说,是我授意的。”
他打开他的书桌抽屉,从里面取出了私人支票簿。“如果要帮你,当然可以——但前提是,你必须愿意帮我一起把旧账算清。”
迈克尔瞥见了报纸头条的那张图片——粉碎在雷德曼国际大厦门前的那盏聚光灯。一瞬间,他只是盯着那张报纸,而脑海中却开始把种种线索串了起来。他望着路易斯。“是你在聚光灯上装了炸药。”
迈克尔本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也没意义,于是朝门口走去。在踏出房门前,他停下了脚步,再次望向他的父亲。路易斯的眼神充满着冷酷和怨恨,一如两人之间的冷战气氛。“如果乔治·雷德曼真的犯下了你说的罪行,他自然应该付出代价。但是有其他方式。比如法律。如果我——”
“三十一年前,我没能让杀害你母亲的那个混蛋付出代价,”路易斯说。“可现在,随着他的股票历史性走低,我终于拥有了足以解决他和他全家的能力。”他们定将为雷德曼对你母亲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但我需要你的协助。”
路易斯扬了扬手。“别跟我说这些,迈克尔。去跟你母亲说吧。你应该向她而不是我解释这些。”
他递给迈克尔一份秘书早上送来的报纸,上面用大字刊载着雷德曼国际近期股票暴跌的新闻。
他的父亲总是有办法让事情变得更棘手。“我不会杀人的。”迈克尔重复道。
路易斯走回他的办公桌前,拿起放在安妮照片旁的香烟盒。他抽出一支,点燃了它,并缓缓吐出一缕青烟。“因为现在是时候了。”
“但你的母亲就是被人杀害的。既然如此,你又有何不可为呢?我们大家都能杀人。难道杀你母亲的人,就不应该一命还一命吗?”
“那又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迈克尔离开了房间。
“的确,”路易斯说。“我也很想这样做。但每次我刚打算开口,每次我觉得时机成熟时,却又张不开口。我说不出你母亲是被谋杀的。这件事总令我难以言表。因此,我隐瞒了事实,让你无忧无虑地生活。你或许不这么认为,但某种意义上,是我保护你远离了残酷的真相,独自承受着愤怒与悲伤。”
在房门关闭的刹那,路易斯已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他知道迈克尔很快就会理解自己的苦心。“文森特,我是路易斯。”他望着书桌上照片中的妻子。在很久以前,他已下定决心,要儿子和他一起为安妮的死复仇。迈克尔只是需要一点刺激,他想。“我有新的任务给你,你必须立刻行动。”
“你本可以在我长大一点后告诉我。”
***
“我不想伤害你,”路易斯说。“安妮死时你还只是个小孩子。你甚至对她没什么印象。我怎么忍心告诉你,雷德曼对你母亲做了什么呢?假如你是我,你会对自己三岁的儿子说,他的母亲被人谋杀了吗?你会把他带去葬礼,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的惨状伤心欲绝吗?当然不会。那时的你不可能明白。”
迈克尔爬上公寓6楼发现房门半掩时,就知道事情有些蹊跷。
“我多希望你早就告诉我这一切。”迈克尔说道。
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鲁夫斯去哪儿了?如果有人在屋内,他的宠物狗肯定会叫的。还是闯入者已经离开了?迈克尔确定不了。
多年来对他父亲的种种不解终于有了答案。现在,迈克尔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路易斯从不谈及安妮的死,为什么一涉及相关话题他就会暴跳如雷,自己又为什么不被允许出席母亲的葬礼。他终于理解了路易斯长年阴晴不定的原因,以及为何他会在年幼时屡屡听到父亲深夜在卧室里呜咽。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怀着警戒,沿走廊缓步前进。随即他瞥见倚在货运电梯旁的空酒瓶,拾起了它,在手中掂了掂。瓶子很重、很结实。它足以让人下巴脱臼、骨折流血。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让伊丽莎白为他撒了谎。因为当警察取证时,她证实了乔治的说法,洗清了他的嫌疑。一周后,警察得出了结论:一些偷猎者当时正在大桥两侧的森林里打猎,而不巧一颗流弹击中了你母亲的车胎。尽管我和律师团队不断施压,案子却没有再次开庭审理,乔治·雷德曼就这样被无罪释放了。
他走过右手边的公寓,听见里面有小孩子的哭闹和电视机的嘈杂声。节目里,伊迪丝·邦克正冲着阿尔奇发火,而观众的尖笑声透过薄薄的灰色墙壁不断传来。
“除了拥有充分动机向我复仇这点外,乔治·雷德曼也是个神枪手。以前,当我们还在大学时,他曾带我去他父亲的游艇上玩过飞碟射击。即使在翻滚起伏的浪涛中,他也很少失手。但乔治极为聪明。他处理掉了来复枪,并为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当警察盘问他时,他说枪击发生当晚,他正与法官威廉·克兰斯顿的女儿伊丽莎白在一起。也就是现在的伊丽莎白·雷德曼。”
迈克尔在他的公寓门前停下,侧耳倾听,却空有一片寂静。他明白,只有出其不意才能制胜。他向后伸腿,手中攥紧酒瓶,再狠狠地踹开大门,猛冲入室内。
“你怎么知道?”
公寓里一片阴暗。迈克尔又向屋内走了几步,感觉心脏像要爆炸了。他穿过小山堆似的纸壳箱,准备着不知何时到来的血战。他唤了两次鲁夫斯的名字,但都没有回应。他又转向敞开着的窗子,跨过一篮滚落满地的水果,向他的床边走去。而在那儿,他看见了浸在猩红中已血肉模糊的鲁夫斯。
“我从未能证明这一切,”路易斯接着说。“但我知道就是他干的。乔治·雷德曼杀了我的妻子,你的母亲。从我听说汽车轮胎是被来复枪打爆的那一刻起,我就确信,扣动扳机的一定是雷德曼。”
霎时,迈克尔仿佛被定住了,不能移动身体也无法出声。他的心好像也被冻结了似的。他张大了嘴,喉头发紧,手中的酒瓶重重地砸在木地板上,迸出无数闪着寒光的碎片。
迈克尔希冀能从父亲脸上找出谎言的蛛丝马迹,因为他觉得他肯定在说谎。但他很快便意识到,父亲所说的一切显然都是真的。他仿佛感觉被人当头痛击。
他一阵恶心,心如刀绞,两腿发软,脑子里一团乱麻,迈克尔只得跪坐在他的狗旁边,用手轻抚它的背脊,小心地梳理鲁夫斯染血的毛皮。
“雷德曼输掉上诉官司仅仅两天后,你母亲就被谋杀了。那一晚下着大雪,夜色深沉。在她驾车从朋友家返回的途中,乔治用来复枪击爆了她的轮胎。你母亲的汽车失去控制,在雪地里打滑,最后摔下了那座通往家方向的大桥。车从二百米的高度坠落。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血液散发出的铁锈味布满了整个房间。在迈克尔身后有一个装满了毛巾、床单和衣服毯子等的大箱子。他机械地从里面抽出一条淡蓝色的厚毛巾,披盖在鲁夫斯背上。在近乎麻木的恐怖中,他看着毛巾逐渐被染成暗红。而在转身去取第二条毛巾时,他瞥见了贴在锈迹斑斑的冰箱上的信封。
迈克尔看向他的父亲,神经紧绷。
迈克尔死死盯着它。信封上用大写字母醒目地写着他的名字,仿佛在向他挑衅般。迈克尔感觉它正冲着自己大声咆哮。
“多年间,乔治一直在争取他对松林花园的部分所有权。他想方设法来证明我们的合作关系,我却分毫不给。”路易斯停顿了一下。“这个决定赔上了你母亲的性命。”
他又再次注意到了走廊传来的尖细笑语。那仿佛也是在嘲笑他一样。
迈克尔不禁阖上了双眼。这不是真的。
他用第二条毛巾盖住了鲁夫斯,站起来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纸。上面打着几行字:“因为你不在这儿,我们只好用另一种方式给你看看忽视我们的下场。请尽快把钱准备好,瑞恩先生。否则,这就将是你的下场。”
“是的,我必须承认我在法庭上说了谎。我甚至还利用过乔治。我从小到大都一贫如洗,而乔治凭借他父亲的关系掌握着上百万美元资产。我与他合作的唯一理由,是需要他父亲作为项目贷款的联名签署人。而当我意识到我完全可以自己买下松林花园时,我便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这也正是他起诉我的原因……”
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名,这一恐怖的发现让迈克尔不禁战栗起来。他们对自己究竟了解多少?又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他也是松林花园项目中,我的合作伙伴……”
迈克尔把纸条撕成两半,接着拨通了他父亲的电话。他需要那笔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又瞥见了散落在鲁夫斯尸体旁边自己母亲的照片。有人用刀把它割成了碎片。
“……乔治和我在哈佛时是朋友……”
“喂?”
迈克尔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脑海中顿响的怒号模糊了他父亲的声音,使他几乎无法听清路易斯接下来的任何话语。
“我是迈克尔。我改变主意了。我需要你的帮助。告诉我该做什么,我会去做的。”
路易斯缓缓踱步到右侧远端的窗口处,看着工人们正把那条红色缎带从雷德曼国际大厦的中央撤下。“那不是事故。你母亲死于谋杀,是乔治·雷德曼策划了这场暴行。”
他杀得了人吗?
“车祸事故。”
“为什么改变主意?”
“还记得你母亲是怎样去世的吗?”
迈克尔极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静。“圣地亚哥闯进了我的公寓,杀了我的狗。”
迈克尔扬了扬眉。他从未见过父亲的如此神情。
“我很抱歉,迈克尔。”
路易斯试着挤出一丝笑容,却失败了。他的眼神中仍掩藏着悲伤。“我本可能很享受那种关系的。”
“谢谢你的伪善。你只要告诉我需要做些什么就行了。”他望着自己被浸透了血的毛巾遮住的狗。“我什么都做。”
“太多了。”路易斯转过头。“但在开始前,我想先告诉你,我发现本应该让你更早了解到这些的。倘若你明白我过去三十一年间都经历了什么,我们的关系本应更亲密——就像一对普通父子那样。”
谋杀也行?
“例如?”
“不如你明早到我的办公室来吧?我们再进一步讨论细节。”
“为一些你还不知道的事。”
迈克尔答应了,挂下电话。
“为什么?”
他蹲在鲁夫斯身旁,用不断颤抖着的手抚过它的脊背。“对不起。”他轻声呢喃道。“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真的不知道。”
迈克尔在椅子上直起身来。他们正处在他父亲的办公室内——路易斯坐在桌后,迈克尔则在对面。他本以为路易斯想讨论的对象是莉亚娜·雷德曼和昨晚的宴会,而不是他的母亲。
他们说好给他三周的时间筹钱。但又为什么要来这一出?为什么要杀害自己无辜的狗呢?迈克尔又用另一条毛巾盖住了鲁夫斯。他盯着母亲被撕烂的照片,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缠绕着他。一种只有复仇才能平息的愤怒。这也许正好能让他成为父亲的帮凶。
“我想和你谈谈关于你母亲去世的事。”
是的,他可以杀人。
遮住太阳的阴云笼罩着曼哈顿,给路易斯·瑞恩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