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去哈佛前三周,凯瑟琳死了。在她去世的前一天晚上,她低声对路易斯说,“我希望被火化。如果我要死了,这癌症要和我一起死。我不会让它再吞噬我的身体,我要把它烧光,我身体的最后决定权在我。”
“–——不用管它们。”她的脸变得柔和。药物让她的眼睛变得浑浊,和四周的墙一样,是灰蒙蒙的。她捏着他的膝盖。“你难道不知道吗?”她说。“你不知道你将成为怎样的人?”
路易斯满足了她的心愿,把她的骨灰撒在她和父亲曾经带他去过的纽约州北部公园。就在那时,他立下一个誓言,他要征服商业世界,不管要付出任何代价。他要成为世界上最顶尖的商人。
“但那些账单——”
他一直向着自己的目标努力,直到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他遇到了安妮。
“听我说,路易斯。如果你没有成功,我的人生就一无是处。上帝给了你奖学金,上帝给了我癌症。他会带走我,但他不会带走奖学金。你秋天就去学校。你一定要成功。“
那天下午,路易斯正往家走,这时他听到了一些声音,好像一个女人在喊,还有几只狗在叫。出于好奇,他停下来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过了一阵,他又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因为现在他只能听见车来车往,还有猛烈的三月春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杈。
“妈妈——”
但在这时,突然,七只狗成队向他所站着的街角冲过来,几乎把他撞倒,随后它们向剑桥区跑去。路易斯转身看着它们跑远,昂贵的皮制牵引带甩在它们身后。
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之后,尽管凯瑟琳被身体里的毒素折磨得非常虚弱,她仍伸出一只手,抓住路易斯的膝盖。她的声音不同寻常地坚定,信念在她的眼睛里燃烧,她平静而清楚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不能辍学。我不会同意的。“
然后,他看见了她。
他记得,医生护士来来去去,往妈妈的身体里注射药物,以毒攻毒。他看着妈妈慢慢地从他身边离去,她瘦得不成样子。这件事之后,路易斯变得心如铁石,他的世界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看在上帝的份上!”那个年轻女子从街角窜出来,大声喊道。“帮我抓住它们!”
地狱般的生活开始了。日子过得很艰难,医院人满为患。他的母亲被安置在一个病房,里面已经住了其他三个女病人——每个人都在痛苦挣扎、和病魔斗争,却来日无多。路易斯不会忘记之后的那些日子——同时打三份工来支付那些天价账单。他不眠不休,这样他能陪着母亲,即使病魔已经改变了她的样子。他一直牵着妈妈的手,因为他知道,她很害怕,她想念她的丈夫。
路易斯跟在她后面跑。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蛋通红,长发飘舞。当她停下来时,路易斯正要问它们是怎么跑掉的,这时传来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她不禁用手捂住了嘴。一只狗差点被车撞到,但它满不在乎,加入到了它的朋友当中,继续前进。只不过这回它们慢了一点,它们穿行在车水马龙之中,向市中心进发。
路易斯直视着医生的眼睛。“我们没有,”他说。“但是我们有钱,所以你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
“快点!”她说。
路易斯带她到医院检查。医生很粗鲁、直白又冷血。在给凯瑟琳·瑞恩做了检查之后,医生把路易斯带到一边。“你母亲的骨头上有洞,”他说。“她得了癌症。这病是治不好的。要想让她舒服一点,就需要住院。不过住院会花很多钱,你们有保险吗?“
他们又开始跑,这一次跑得更快。路易斯开动脑筋,“它们都是拴在一个牵绳上的吗?”他问。
作为一个家庭,他们可以说是百折不挠。然而,在他十八岁那年,就在哈佛给了他全额奖学金几天之后,他的母亲病倒了。她感觉每天都很疲劳,她的脖子和腹股沟有肿块,她的关节疼痛难忍。“我瘦了很多,路易斯。我在便血。“
“是的!”
路易斯希望他的父母能见证他的成功。1968年的秋天,尼克·瑞恩在越南战场上执行任务时失去了生命。路易斯得知父亲的死讯之后,很快他就明白,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养家糊口的重担一下子就落到了他的肩上,而他才13岁,他的人生此后截然不同。他母亲帮别人洗衣服,顺便也做裁缝;路易斯每周工作40小时,在位于街角的一个叫作卡普奇利的意大利餐厅洗碗。路易斯在学校的成绩特别好(全A)。他和妈妈一起规划支出,未雨绸缪,以应对他们不愿去面对的未来。
路易斯和她并肩前进。她很漂亮,他想。“我要穿过马路,然后拦下它们。你负责把它们引到我这边来。“
站在她的身后是尼克·瑞恩,穿着一套西装,那是他仅有的几套之一。西装是深蓝色的,相对于他的单薄身材来说大了几码,但他面带笑容,昂着头的桀骜姿态让别人只会注意到他本人而不是衣服。
她的眼睛睁大,“怎么引?”
路易斯出生在布朗克斯区一个贫穷的工薪家庭。他看着对面墙上他父母的结婚照,照片上,他母亲坐在红色天鹅绒沙发上,手放在腿上,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她穿着一件样式简单、象牙色的婚纱,那是她的姥姥和妈妈都穿过的。照片上的她十七岁,路易斯觉得她非常美。
“我不知道——跑到它们面前,把它们往我的方向赶。当它们跑近了,我就会抓住它们的牵绳,然后它们就又回到你的手掌心了。“他看了看对面街道,指着一个树丛说,“我在那儿等着。”
他离开窗口来到办公桌前。办公室很大,摆满了他儿时想要而没有得到的各种玩意儿。
“这不那么容易。”
他一直觉得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很好笑,问他是否愿意把每栋楼外墙上的四个浮雕艺术装饰捐献出来。起初,路易斯是同意的,没有理由不捐给他们。而且对新楼盘来说,那会是很好的新闻和免费宣传。但是,一旦他了解到要花好几周时间来才能完整地拆下它们——还得自己花费几十万美元时——他毫不犹豫地把浮雕装饰毁掉了,这些所谓的艺术品在路易斯眼里一文不值,他既不想也不愿意把钱花在这上面。
“这很容易,”他说。“来吧。”
在中央公园南侧,路易斯的新公寓也开始破土动工。作为项目奠基,两栋战前建筑被提前四周拆除了。
他往街对面跑去。“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叫路易斯·瑞恩。”
多年以前,他就学会了如何控制成本。当乔治还跟他一起做事的时候,乔治·雷德曼教了他很多。
“安妮·罗伯茨,”她说,开始再次跑。“我保证,如果我们抓到它们,我会好好谢谢你的!”
从他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很多他名下的产业:酒店、公寓、办公楼,有的已经建成多年,有的正在建设之中。在第五大道和五十三街的交叉路口,路易斯正在建设新的酒店。它将是全纽约最大的酒店,造价约1300万美元,很快就会开业迎宾。
当天,他们一起吃晚餐的时候,安妮告诉路易斯,她还在上大学,遛狗是为了赚点外快。现在,回忆起那一天以及随后的日子,她已经死去这件事仿佛没有发生过,好像乔治·雷德曼从来没有破坏过他们的生活。但一如既往地,路易斯想起了那个下雪的二月的夜晚,法庭几天前刚刚驳回了乔治的最后上诉,当初的美好记忆也戛然而止。
路易斯在等迈克尔,他们八点钟有个会面。他的办公室位于大厦的高层一角,路易斯背着手站在办公室里,从窗户望出去,盘点着他的商业帝国。
路易斯身体前倾,伸手从办公桌上拿起安妮的照片。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无能为力。他接受了这个事实,同时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他妻子是被人害死的,这一次,他不想接受,他一定要复仇。
***
多年来,路易斯幻想过杀死乔治·雷德曼的妻子。多年来,他想象着,如果从这个男人身边夺走他的最爱,这将是多么大快人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更多地了解了害死他妻子的凶手,路易斯认识到,尽管雷德曼深深地爱着他的妻子,他同样也热爱雷德曼国际和他的女儿,赛琳娜。
在进入雷德曼国际大厦之前,乔治停下来,看着瑞恩的大楼。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乔治看到这栋大楼时依然怒火中烧。时至今日,他还记得瑞恩告诉法庭,说自己从来没有和乔治合作过。时至今日,他还记得瑞恩当庭站起来,大骂他是骗子。
他们是乔治一生的成就,从没有让他失望。雷德曼的女儿和他的集团渐渐成长,正是那时,路易斯醒悟了。为了让雷德曼体会到自己这么多年所遭受的痛苦,路易斯要夺走他的一切,不满足自己复仇的渴望,绝不罢休。
任何时候,哪怕只是看一眼这座大楼,乔治的心中就充满自豪。它在麦迪逊大道的前身有多墨守成规,新雷德曼国际大厦在设计上就有多奢华。新大楼造型的四面并不是直上直下,而是从底向上逐渐地倾斜,越来越窄。新雷德曼国际大厦在高度上完胜第五大道上的其他建筑,尤其是位于两个街区以南的路易斯·瑞恩的曼哈顿集团大楼。
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现在才七点半而已,迈克尔应该在半小时之后才到。“是谁?”他问。
他从自动售货机买了本《时代》,标题都没看就夹到胳膊下面,他沿着第五大道,继续向着鹤立鸡群的雷德曼国际大厦走去。
门开了,他的秘书朱迪走了进来。看到路易斯一直在端详他妻子的照片,她犹豫了一下,想起多年前有一次,她没敲门就走进来,看到他拿着照片,眼含热泪。朱迪转身要走。“对不起,”她说。“我本来打算来汇报跟进一下工作。吉姆告诉我你在这儿。“
乔治用了24分钟跑完。气喘吁吁的他在离开公园之前靠在一棵榆树上拉伸双腿。这时候,纽约开始显示出生机和活力。第五大道上车来车往,富有的寡妇和时髦的离婚女人们用可收回牵绳牵着她们那些精心照料的狗,太阳照耀着中央公园周围的建筑,给它们米黄色外墙涂上了一抹金黄。
她一只手拿着当天的《纽约时报》,另一只手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我想把咖啡和报纸给你。”
乔治犯的第一个错误,是说他愿意。他的第二个错误是没签书面协议,两人握了个手就算是合作的开始。这次合作本应该是乔治梦想的开端,结果却和路易斯·瑞恩打了多年的官司,并以乔治的惨败而结束。
路易斯把安妮的照片放回去,强颜欢笑,“提醒我给你加薪,”他说。“那些正是我现在需要的,进来。“
乔治大学时的朋友,路易斯·瑞恩,打电话告诉他关于松林花园的项目。那是个有一千套房间的公寓楼,抵押赎回权最近刚刚失效,路易斯问乔治有没有兴趣合作。
“我想,你可能会觉得今天的新闻很有趣,”朱迪说,她边说边走到路易斯的办公桌前。她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富有魅力的女人,有着短短的金发和恰到好处的鼻子。她为路易斯工作了近二十年,因为能够保守秘密,她赚了不少钱。“尤其是在头版和经济板块。”
然而成功没有那么容易。似乎乔治越努力,失败就越多。直到1977年的秋天,他的事业才开始有点起色。
路易斯看着她,迷惑不解。“什么意思?”
他1977年毕业之后来到曼哈顿,似乎那时候他尝试的每一件事都不成功。尽管乔治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是银行不愿意相信一个初来乍到的毕业生,所以他们拒绝了他的贷款申请。银行喜欢投资那些事业已经起步了的人,而不是初涉商海的新人。乔治明白他可以回去为父亲工作,但是这意味着他要放弃梦想。所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成功,决不放弃。
朱迪把咖啡放在他身旁。“这个,”她一边说一边把报纸递给路易斯。在头版,是新雷德曼国际大厦被炸坏的射灯的特写。标题栏写着:
乔治离开大楼,看了看手表,做了几个伸展动作,然后向上城跑去。很快他到了中央公园,一边沿着光秃秃的柏油路慢跑,一边思索着自己从哈佛毕业之后的人生之路。
EXPLOSIVEDAYFORGEORGEREDMAN
电梯减速停下,门打开了,乔治走出电梯,他高兴地看到,大厅的秩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清洁人员在派对结束没多久就赶了过来,并且通宵工作。
乔治·雷德曼,爆炸性大新闻
他走进电梯,按下按钮,当电梯飞快地掠过一个个楼层,乔治不禁又开始思考和RRK的会议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如果RKK最终决定不支持他,他就必须得加快与大通银行泰德·弗罗斯特曼的合作。为了和WestTex的交易,他付出了很多心血,如果生意告吹,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路易斯还没来得及反应,朱迪说,“还有这里,”她打开报纸的经济版面。标题是:
乔治向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公寓里很安静。乔治家的猫,伊莎贝尔,正在一张金色桌子上给自己洗澡。除它之外,乔治是唯一一个起床的,这并不奇怪,要知道现在只是五点多点儿而已。
雷德曼股指继续跳水;
伊丽莎白还没睡醒,她小声咕哝了几声,从枕头上抬起头,草率地吻了一下乔治的下巴。“你身上的味道真好,”她说完翻了个身。“别忘了做伸展运动。”
收购WESTTEX的计划得到确认
他走出更衣室,伊丽莎白安静地躺在床上。床单乱七八糟地缠绕着她苍白的双腿。“我在餐厅等你,”乔治说着,弯腰亲吻她的脸颊。“你会起来吃早餐吧?”
路易斯快速浏览了标题下的文章,然后去头版看了有关三个聚光灯的报道,那是他让文森特·斯波加蒂安装的炸药。他看完了文章,抬头看着朱迪。“我还以为,今天将是糟糕的一天,”他说。
派对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乔治·雷德曼洗了澡,刮了胡子,穿上他的黑色运动服,那个时候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在和RRK吃午饭之前,他准备在中央公园里跑上三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