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拿来了他们的三明治。
苏米特靠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他解释说:“当时的情况比较棘手。首先,他必须重新学会做动作。他的精神和身体全都一团糟,甚至忘记了怎样拿勺子。医生专注于这些动作,让他在身体层面恢复了能力。很久之后,他才开始做噩梦,梦见车祸和莎瑞雅丝。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提及莎瑞雅丝。除了名字,他根本不记得她,也不记得他们一起开车上路。”苏米特说。
苏米特继续说:“我们第一次告诉他莎瑞雅丝的死讯时,他的表现和现在一样——痉挛、行为过激、发高烧……和你刚刚看见的症状一模一样。时不时就会发脾气,表现得很奇怪,之后会安静地坐上几个小时,但又会突然发作,乱踢乱打。我们经常发现他会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大喊大叫。有一次,我们发现他去了房顶的边缘。”
阿芙尼点点头:“上次他们是怎么治疗的?”
苏米特叹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们觉得已经失去他了。”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情况比上次严重多了。我们联系了早先治疗他的医生,医生一两天内就会到。从他现在的表现来看,这次是完全复发。”
“最后他们是怎么治好他的?”阿芙尼问。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知道他会……复发。”阿芙尼说,“医生怎么说?”
“精神疗法加上药物。他对治疗反应良好,但每当我们觉得他可以回家的时候,噩梦和压力就会引发某些新的问题,然后一切又会回到原点。他每天待在病房里询问莎瑞雅丝的消息,问她在哪儿,她好不好。每次有人告诉他或他想起来她死了,他的情况就会恶化。他会重新开始恢复,他会昏厥,会问同一个问题——莎瑞雅丝在哪儿?他似乎想要一个答案,但不是我们给他的或是他在有限的记忆中找到的答案。他的大脑不断否认莎瑞雅丝死亡的现实,他的身体拒绝承担某种程度上造成她死亡的责任。后来,医生发现他对莎瑞雅丝死亡的内疚感同他的病情发作有很大的关联:是大脑的应对机制产生的结果。医生在发现,他的大脑拒绝承担导致莎瑞雅丝死亡的责任后,就想方设法让他接受了这一点。”苏米特说。
“一个跟踪狂。我早就告诉过你和达曼,但你俩竟然都相信她那一套。我不知道怎样取得你的信任,等我做到的时候……”
“然后呢?”
“我懂你的感受。”阿芙尼叹口气说,“如果莎瑞雅丝在一年前的车祸里身亡了,那这个女孩是谁?”
“他的病情还是一直反复,直到医生发现了一个突破口。他尝试了一种叫作‘提取诱发性遗忘’的实验性疗法。”苏米特说。
“只有我和他家里人知道。我不能冒险。当然,如果你们准备结婚,我或者他家里人都会告诉你,但是……”
“这是什么疗法?”
“为什么之前你不告诉我?”阿芙尼问。
“就是创造虚假的记忆。患有心因性遗忘症的人会因为经历的痛苦而封闭记忆,如果你一直对他重复一个谎言,他慢慢就会相信。因此医生开始对达曼说谎。每次达曼问莎瑞雅丝在哪儿的时候,医生就会对他说谎,然后要求我们证实这个谎言。疗法起作用了。他的梦境逐渐开始改变,很多次,她在他的梦里没有死。”苏米特说。
达曼的父母坐在病房外,父亲在轻声抽泣,母亲在一旁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医生从病房里冲出来,让他父母跟着他到办公室去。他们的动作非常轻。苏米特和阿芙尼面对面坐在医院的咖啡厅里。阿芙尼想哭,但看见苏米特担惊受怕的模样还是忍住了。苏米特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你们谎称达曼没有开车?而且莎瑞雅丝在车祸里活了下来,然后出国了?”阿芙尼猜测说。
受伤的护工在缓过气后绑住达曼的双手。达曼愤怒地挣扎扭动,他弓起背,踢动着双腿想要挣脱。不久,医生和护士来给他打镇静剂。“莎瑞雅丝死了,我害死了她。”他喃喃地说,随即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苏米特点点头。“它起作用了,简直像做梦一样。”他说,“几周内,原来的达曼似乎就回来了。当然,他一直追问我有关莎瑞雅丝的事,我全都撒谎了。我们让他相信,我们谁也不喜欢莎瑞雅丝,因为是她开的车,而且差点儿害死他。我们让他听到谎言的次数越多,他就越相信它们。我不该……”
达曼惊醒了,汗水湿透床单。他号啕大哭,但嘴里只能发出无声的尖叫。住院七天以来,他多数时间都被束缚在病床上,喉咙因为大喊大叫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精神崩溃,高烧不止。他全身哆嗦颤抖,两名护工冲进来,互相喊着指示对方。达曼挥手打向一名护工的脸,在他再次动手之前,另一名护工把他按倒在病床上,用膝盖压着他的肩膀。
阿芙尼把椅子挪近苏米特,拉住他的手。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关心他。”她停顿了下,紧张地问:“现在医生会怎么做?”
她死了。不久,她被甩出了车厢。汽车停了一会儿。我被困在座位上,但能清楚地看见她,她的脸、头发、碎裂的身体和死气沉沉的眼睛,我全都看得见。起火了,火焰吞噬了她的身体。我发出尖叫。她的头发烧焦了,她的皮肤变得焦黑。我想吐。我能闻到她皮肤烧焦的味道,我能看到她的眼睛在眼窝里熔化,美丽的眼睛……还有嘴唇。我现在能看到她的牙齿。我昏倒了。
“他们会抹除我说的话。我们告诉他莎瑞雅丝两年前死于车祸,结果导致他的突然发作和做噩梦。现在医生会告诉他相反的事实,然后抹除这件事。”苏米特说。
我倒抽一口气。我可以踩刹车,但会迎头撞上出租车。我看见了出租车司机,他的眼里满是死亡的气息。车里没有乘客。我加大转向力度,想要避开出租车。我踩住刹车,汽车撞上护栏翻滚起来。我看向莎瑞雅丝。我被吊在座位上,她头朝下摔在汽车顶上,脖子断裂的可怕声音敲击着我的耳膜。她在呻吟。汽车继续翻滚,把她甩向车窗。玻璃碎片从她的脸上戳出来。她在流血。她的眼睛毫无生气地看着我,两只手无力地垂着。
“但是,这次莎瑞雅丝随时会出现。”阿芙尼喃喃地说,“一旦他相信莎瑞雅丝还活着,就会认为她们是同一个人。他会飞奔到她身边,不是吗?”
我看着她,随后重新看向前面的路。我猛踩刹车,汽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我们前方的出租车也踩了刹车。但太迟了。我向左打方向盘,撞上一辆车,我满心恐慌地向右打方向盘……莎瑞雅丝被狠狠甩向一边,她正在系安全带。汽车冲向防护栏。
“很有可能。”
“求你了,”她说,“不要扫兴。”她把酒瓶堵到我嘴上,我躲开了。伏特加溅在我的衬衫上。“这不公平!”她大喊。“好吧。”我说。她再次把酒瓶堵到我嘴上。酒很苦。我大口吞下喉咙,还有一点儿溢了出来。酒顺着食管流到我的胃里,然后冲向我的大脑。我努力保持清醒。她握着我的手,温暖的感觉包围了我的全身。
“他记起果阿邦之行了吗?他可能会回想起真正的莎瑞雅丝的脸吗?如果他能想起来,他就会知道这个莎瑞雅丝是冒牌货。”
我本该和朋友们会合的,但我一直在兜圈子。她发现了,但没有反对。若让我斗胆猜一猜的话,对此她甚至持鼓励的态度。酒瓶在她脚边的袋子里叮当作响。她作势去拿酒,冲我眨眨眼。我摇头,但她坚持己见,我无法拒绝。她拿出两瓶啤酒,但我俩谁也没办法用牙齿打开瓶盖,于是她把啤酒放回去,拿了一瓶伏特加出来。她旋开瓶盖,对着嘴喝了一大口。我摇摇头,说我得开车,但她听不进去,皱着鼻子一再请求。
“没可能。他记不起来,那些记忆永远丢失了。”
路上的车不多。莎瑞雅丝在说她的初恋男友。虽然我刚刚认识她,但嫉妒感仿佛直刺心脏。她从我的脸上看出了端倪,于是握住我的手。她说我很讨人喜欢,我回了她一个微笑。她看上去美极了,我很难一直看着路。我真希望是她在开车。她问及我的女友,我跟她说了安娜雅背着我乱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