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成功的概率曾让阿芙尼感到憎恶：“如果达曼的书上不了畅销榜怎么办？”但今天，这块板上完全被一张空白的图表覆盖。“我想换个背景。”贾扬提这么解释说。
阿芙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相互攻讦着，像是一名观众在观看网球比赛。阿芙尼来过这个办公室一次，那天达曼过来签约，觉得这会改变他的生活。那天，她就注意到贾扬提·拉古纳特衬着厚垫子的椅子后面有一块巨大的公告板，上面贴满了她在漫长的职业生涯里出版过的畅销书的封面，有三十本的样子。
这不是办公室里唯一的改变。桌子也是新的，打印机、笔记本电脑和地毯看上去几乎都是全新的，墙上的玻璃也裂开了，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就像用很多香水来掩盖腐烂的尸体一样。
“哈哈，好大的笑话，达曼。你太搞笑了。你应该把这个写进你的下一本书里，嗯？”
在他们持续争吵时，阿芙尼瞄了几眼手表。半小时后，她要在阿瓦隆与人见面。如果遇上堵车的话，肯定无法准时到达。
“他们已经花了。上网并不免费，贾扬提。”
“达曼？”她说，“我很想留在这里，但我得去工作了。这是为了我们好。达曼，看看你的周围，那么多作者，只有几个名字成功地上了她的公告板。你的稿酬预付金已经用完了。要是你没买那辆车多好……要是你没有辞职多好……我必须工作，这样你才能全心全意地写作。”
贾扬提自喉咙里发出笑声：“读者？网上？就跟真的似的。推特和脸书上的关注不能代表什么，达曼。网上喜欢或分享小说用不着花钱。而卖出一本书需要好故事、市场影响力和聪明的编辑及宣传人员。人们整天悲伤地传播等死的穷人的视频，抱怨现实多么悲惨，但不会给他们捐一毛钱。你要怎样让他们在你身上花钱呢？”
贾扬提和达曼同时看向她。她指了指手表，达曼会意地点点头。阿芙尼站起来拥抱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保持冷静”，然后就离开了。
“你找的我，记得吗？你找到我，和我签约，因为你觉得这本书会成功，可不是在发善心。你知道我在网上的读者会买书。你知道我的书有潜力。”
阿芙尼走后，贾扬提说：“你是一名好作者，这点毫无疑问，但你仍旧有许多东西要学。达曼，你知道你为什么最后同意了改动吗？因为害怕，你害怕这本书不会成功。这就是你和我争论却争论得不彻底，对我有异议却力度不强的原因。因为在疑惑的时刻，你相信你的编辑，她在业内待的时间比你长多了。”
“听着，达曼。我找到你并和你签约的时候，你不过是个在脸书上随便写写的小作者。你竟然敢说是我毁了你的事业！你搞清楚，是我为你开创了事业。”
“是啊，我错信了你。你骗了我。因为你的合约，我辞去工作，搬出父母的房子。但你给了我什么？低到极点的版税和你这样的随意篡改？”
达曼狠狠瞪了阿芙尼一眼。“贾扬提，我该为你鼓掌吗？”达曼嘲讽她，“外面的人都说我是又一个卡西克·伊耶——一个低级的沽名钓誉者。”
“没人强迫你签合约。你本来可以为了莎瑞雅丝更有力地抗争，但你没有。而且要我补充的话，你还得到了足够的钱和一本畅销书。假如没有把钱全花在汽车上，也许你就不这么愤怒了。”
“她说得对。”阿芙尼说。
“哦，现在你成了我的理财顾问？下一步呢？你要命令我吃什么东西吗？”达曼讽刺说。
“达曼，我不知道你在抱怨什么。现在，其他刚出道的作者都想获得你这样的成就。”
“够了，达曼。我不和我的作者，特别是刚出道的作者废话。如果你没本事的话，我会把你踢出我的名单。”
“你为什么不把这个贴在脑袋上炫耀呢？”达曼大声说。
达曼无视她咄咄逼人的语调，打断她说：“无论如何，贾扬提，我的名字出现在一本把莎瑞雅丝塑造得像狗屎一样的书上是事实。无论你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贾扬提继续说：“瞧，达曼，我不知道你追求的是何种认同，但刚上市三周就能卖出一万五千本新书，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该去想少数人对书中女主角的看法。看看整体形势，这本书很受欢迎，甚至登上了印度《时代周刊》畅销书排行榜。”
贾扬提耸耸，说：“你知道不会改变的是什么吧？你会成为一名作家。如果你让我修改一些东西，你的书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畅销。你再也不用回去当一个工程师了——这对很多人来说意义重大。你知道印度有多少作者可以靠写作维持生活吗？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卡西克·伊耶、阿努杰·巴加特、卡兰·塔瓦尔、古佩特·考尔……我能让你和他们一样。如果你不知感激，那我想你就太缺乏远见了。听着，我做这行很久了。改书是我的工作，而且我干得很好。”
最刻薄的评论来自那些在脸书上读过达曼短篇小说的人们，那时他还没签约，大家都喜欢原来的莎瑞雅丝。他们称他是“叛徒”。他把这一切怪在贾扬提的过度编辑上。如果达曼早知道贾扬提美丽高挑的外表和亲切的双眼之下是一个控制欲超强的悍妇……阿芙尼承受了达曼大部分的怒火，成了唯一能阻止他自我毁灭的人。
这时，一名勤杂工来敲门叫贾扬提去开会。她看着达曼说：“我得走了。你回家以后想想这本书会给你带来什么。等你意识到我是为你好，并且开始写第二本书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签约了。”
阿芙尼拉过电脑，仔细地读着那些评论。其中绝大多数是好评，但网上的评论不止这些。过去的几天，达曼把每一条差评或中评都发给了阿芙尼，尤其是那些称莎瑞雅丝是一个陷入困境的老套的软弱女人的评论，和那些称达曼是一个旧瓶装新酒的失败作家的评论。
达曼嘲讽道：“没门。”
达曼翻了个白眼。
“我们都要挣钱，达曼。我知道你已经把你处女作的预付金花完了。”
“有了。”她读出来，“‘这是一本经典的浪漫小说。’‘喜欢这个结局。’‘我爱莎瑞雅丝。’‘我看得哭了好多次。’‘我完全爱上了这个故事……’你在说什么呢？大多都是好的评论。”她把笔记本电脑转过来给达曼他们看。
“你这么对我……”
“我给你读几条评论，等着。”贾扬提·拉古纳特说，在网上搜索《梦中女孩》的评论。
“让我说完。你拒绝参加《梦中女孩》的发布活动。你觉得不宣传的话书能大卖多长时间？所以，理智地想想，不要表现得像个小孩。给这本书开一两场发布会，然后开始写下一本。我们建立了很好的团队。不要忘了，我们都在为你工作，你得到的最多。”
达曼曾经无力地同编辑抗议过，但面对狡猾的贾扬提——她预言说如果不这么做书就完了——一直到书快要印刷的那天他都从未胜利过。
“我……”
“以后别再说这个话题了。我们用你的名字是因为这会让人们觉得这是真事，而且读者也容易接受真事，你知道的，对吧？电影也经常这么干。你不会真的认为这些电影是由真事改编的吧？全都是胡扯！”
“我喜欢你，达曼。你有激情，我喜欢这点，但你需要放轻松。现在我得去忙了。”她站起身来说，“我会等你的决定。”她伸出手和达曼握手。
阿芙尼拉住达曼的胳膊，达曼坐了下来。他说：“贾扬提，你在逗我玩儿吗？人们不喜欢我的书。你去看看评论。他们讨厌书里的莎瑞雅丝——你创作的莎瑞雅丝，你写出来的莎瑞雅丝。她只是男主角喜欢的莎瑞雅丝。她本该走得更远。而且，我不想再回答书里的男主角是不是我的问题了，我快被烦死了。我说过，我们应该换一个名字的，不该用我的。”
达曼一句话也没说，阔步走出房间，徒留贾扬提的手举在半空。贾扬提看着他走出去，达曼令她喜欢的特质也同样令她讨厌。他充满激情，几乎有点儿疯狂，在精神错乱的边缘徘徊。她能在他神经质的、混乱无序的写作中看出这点。当然，减轻书里的疯狂是她的责任。
贾扬提看向阿芙尼：“让他冷静一点，好吗？”
她还记得达曼拿到《梦中女孩》样书那天愤怒的双眼。有一瞬间，她感到极度恐惧，就好像达曼会把酒瓶砸向她的脸，幸好他没这么干，整个晚上进行得很顺利。
“达曼，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首先别转来转去，坐下。你快让我崩溃了。”贾扬提倾身向前，两手交握在准备印刷的书稿样张上。桌子上放着三个喝光了的咖啡杯，周围堆满了平装书和精装书，像个小山似的。
只有他那个腼腆的小女友能让他冷静，贾扬提希望她能把他点醒。
“你说人人都会爱上全新的莎瑞雅丝，但他们讨厌她。”达曼抱怨说。
她看看周围，叹了口气。一周前，有人闯进了她的办公室。入侵者砸坏了包括桌子、笔记本电脑、打印机在内的许多东西，还喷了漆。入侵者还试图把椅子扔出玻璃墙，弄得她不得不换掉它们。但最恶心的还是气味——地板被粪便和洒水器喷出的水搞得一塌糊涂。因为让人难以忍受的臭味，他们不得不把整个办公区关闭了两天。尽管喷了许多香水，但贾扬提仍旧能闻到潜藏其中的臭味。
“我们能说重点吗？你……”贾扬提回答。
入侵者甚至连书都没放过，有一些被烧掉了，其中就包括贾扬提的《梦中女孩》样书。幸运的是，洒水器在火势蔓延之前浇灭了它。集书出版社办公区的监控系统很长时间都未启用，所以没有拍下这事是谁干的以及是如何发生的。
“房间里为什么有一股臭味？”达曼问。
两年前，曾有一个疯狂的粉丝闯进办公室偷走了卡西克·伊耶的新书样书。图书行业从来不缺古怪的粉丝，但就算是贾扬提也得承认，这是她经历过的最过分的一次。
贾扬提微笑着坐在椅子上，等着达曼开口。
她拿起笔记本电脑，关掉评论页面。离开时，她的视线落在盖在公告板上的空白图表上，在它下面是达曼这本书最引人注目的评论——以粗体红字喷在贾扬提这些年来出版的畅销书的封面上：
达曼收住了幻想，看着贾扬提办公室里裂了的玻璃墙。
别碰达曼，你这个蠢货。
“《梦中女孩》的作者达曼·罗伊抓住贾扬提·拉古纳特的脖子，砸碎了她的喉咙。他拽着她的头发，不断把她的头撞向办公室的玻璃墙。她的身体摔在地上，手指抽搐，双腿颤抖——把他的书改成一堆垃圾，这是她应得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