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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玛玮丝很好相处——这倒让莱拉颇感意外。首先,她们开车去找那个存储箱——玛玮丝很容易就找到了:1970年日记台历,就放在一个纸板箱里,箱子上写着“克尔的”。“我想,你所想要的东西都能在这里面找到,”她说。

玛玮丝费力地站了起来。“我的大多数物品,都保存在埃尔斯顿大道3,但你得带上我,我要离开这儿才行。”

莱拉想当场细看,但玛玮丝把它装进了一个随身带来的皮包里。“要事优先。”接着她要莱拉去几个街区之外的一家酒馆。

“什么条件?”

玛玮丝随意地一饮而尽一杯尊尼获加4;好优雅!莱拉只给自己点了一杯葡萄酒。

终于,老太太说道:“我也许……我说,也许……会帮你,但有一个条件。”

一个小时以后,莱拉就知道了玛玮丝与萨缪尔婚姻生活的全过程,只因那场使他瘫痪的车祸,玛玮丝只好全职工作,抚养两个孩子,照顾萨缪尔。

莱拉迎着玛玮丝的目光。

“我和那些在电视上抱怨辛勤艰苦的女人毫无相似之处,”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也不像她们那样为自己的过错寻找借口。她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玛玮丝靠向椅背,双臂交叉,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我一直都非常尊重你的祖父,但他并非是很好相处的老板。”

莱拉小口喝着葡萄酒。

莱拉十指交叉。这个原因她不能——也不愿——暴露。“以我对我祖父的了解,他不会赞成匆匆忙忙的审判,我想弄确实那场审判并不轻率;或者,若真是轻率的,就要去纠正。我也不相信他的女儿会赞成那场审判,要是她还活着的话!”

“现在你……”玛玮丝眯着眼睛,“……我有种感觉,你不是一般人。对吗?”

“这事已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你还要追究?”

“你怀疑我会上‘杰里·斯普林格5’?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吧?绝不会的!”

“当年被指控有罪的人,达尔·甘特纳,也许并非单独犯罪。我有理由相信另外有人卷入此案并且应该同样地受到惩罚。”

玛玮丝一下子笑了,似乎莱拉点穿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几分钟以后,她拿出那本日记台历递给莱拉:“我希望对你有用,不管你想要来做什么。”她愉快地扭动了一下肩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什么样的冤案?”

莱拉让玛玮丝下车以后,习惯性地看了看后视镜;没发现有尾巴,但她还是绕了一大圈,然后沿着普拉斯基大街6向北行驶。没人跟踪,那就驶向福斯特的一家沃尔格林公司,接着转进了停车场。

看来这个玛玮丝·迪特里希并不那么容易搞定。莱拉仔细地斟酌词句:“我是在努力纠正一桩冤案。”

这本8英寸长,5英寸宽,黑皮革封面的台历,看上去完好无损;纸张尽管有些发霉,有些脆了,但也没她预料的那样发黄的程度。

“也许有吧。”玛玮丝闪出一丝警惕的眼光,“好啦,再没什么无稽之谈和你的过去有关了!你大费周章大老远跑来问我40年前的事——还给我送花——恐怕并不是由于什么家史问题这么简单吧!你到底是谁?真实目的是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翻动台历。多数记录都是用的黑色或蓝色墨水,自来水笔,不是圆珠笔。规范而漂亮的草书,现在很难见到了。莱拉还记得自己小时候长时间费力地练习O、A 和G字母的旋转笔法时的情景。玛玮丝·迪特里希把它练好了。

“你那些本子里记下过什么名字吗?”

浏览到6月3号(爆炸就是那天早上发生的),但是,对于爆炸并没有记录,6月3号前的一天会议室里有两次会议,以后有四至五次会议。她集中注意力细看接下来的几天。经济员工会议。紧急董事会议。然后的一些无法辨认,字迹与以前不同。有一次会议还增加了人员。第二天又回到了玛玮丝那仔细书写的字迹:上午10点,FBI特工达尔顿;下午2点,芝加哥警察局爆炸与纵火罪调查室特工利奥塔。

然后,玛玮丝开口道:“爆炸发生后,我的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负责会议室——确保随时都可用,准备好新鲜的咖啡,并且全都记录在一本日记台历上。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有黑色的活页装订夹的台历,每年一本,差不多30本,全都保存着,直到我离开的时候。”

莱拉合上台历,把它装进了在塔吉特买来的包里。这两个特工还在世吗?也许应该去找他们。她掏出手机,正要给本尼修理店打过去查询一下有无最新消息,突然想到几周来都没查看自己的信息了。现在的纽约好像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她很可能不会回到皮博迪·斯特恩了;不过,她毕竟在曼哈顿生活了10年之久。

莱拉屏住了呼吸。

她刚刚开始轻击手机上的号码,突然想起本尼的警告:只有在紧急关头才能使用手机!于是立即按下“结束”键,然后把手机装回包里。停车场边上有一个付费电话亭。她下了本田,走了过去。但她没有零钱,只能使用“被叫方付费”——这必须花点儿工夫;不过,她终于成功了。“我是莱拉,请让我听听留下的信息。”

玛玮丝看着一旁,似乎在掂量这句话。

她输入密码,话机嘟嘟响了两声之后,开始回放她的信息,两条:一条是洗衣店提醒她有两套衣服从12月份就一直没有去取了; 另一条是两周以前发的。

“因为……呃……”莱拉身子前倾。“他们只会告诉我他们想要我知道的,并不会告诉我真实发生的情况。还有……”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耳语道,“他们在办公室里说,你知道一切,知道每个人的情况。”

“莱拉·希利亚德,我是乔安娜·克尔。我曾经和菲利普·克尔结过婚,你可能听说过他。如果你能尽早给我回一个电话,我将感激不尽。”接着是一个电话号码,区号是619。莱拉记住了这个号码。菲利普·克尔是她的舅舅,亚力克诗的哥哥。舅舅的前妻想要和我谈什么?她是怎么找到我的?莱拉挂断了电话,双手深深地伸进衣兜里。还是找不到零钱。但克尔确实给莱拉打过电话。莱拉要打回去,就得要求对方付费。

玛玮丝瞥了她一眼,眼神谨慎:“为什么?”

这得慢慢来——几声神秘的滴答之后,终于,一个女声传来了:“我是乔安娜,我同意付费。”

“我……我宁可弄不明白也不愿找他们。”

又是几声滴答之后,莱拉说道:“你好,克尔女士。很抱歉让你付费,可我这是在一个电话亭,在……呃,就是付费电话亭。”

“为什么不去找警方呢?他们肯定有记录呀。”

“没关系。我相信你可能遇到了麻烦。两周以前我打过电话。”

“这理由嘛,也许和你姨妈的私生女突然出现在她家的情况相同。那段时间我的家庭极不稳定,我想要弄明白,才能告别过去,平静地生活下去。”

“我……我很好。”她想说什么?“很抱歉我耽搁这么久。我在……旅行。”撒谎当然是此刻最容易的。

“为什么要问这个?”

“呃……我知道你肯定颇感意外。我猜你知道我是谁?”

“迪特里希太太,我想知道一些来参与调查的警官或FBI特工的名字,你碰巧还记得几个吗?”

“其实,这个问题让我非常好奇。最近我才发现我的生母是亚力克诗·克尔。”

“哦,对了。警察来了,找我们一个个问话,开会,又问话,又开会;我们全都极度震惊,悲伤;尤其是克尔,简直是伤心欲绝!”

“完全正确。”克尔太太说,似乎她刚才是在测试莱拉,而莱拉通过了测试。“顺便说,我意识到情况非同寻常……莱拉,我希望,可以称呼你莱拉,行吗?”

莱拉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当时就在商场工作,就是……爆炸案发生以后,警方来调查时,对吧?”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克尔太太?”

玛玮丝伸直了腰:“好啦,当然了,这不关我的事……”她瞥了莱拉一眼,显然希望莱拉开口问话了。

“当然,你完全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

莱拉显出一副感伤的微笑:“您这人心地真好。”

“请讲。”

但让莱拉吃惊的是,玛玮丝只是点了个头,现出一副理解的表情:“我的姨妈伊莎贝尔曾有一个私生女,那时她才16岁,只好送出去让人收养。你不会知道的,那女孩18岁那年的圣诞节来找她,惊得她差点儿心脏病发作!”

对方叹了口气。“你外公多年前死于胰腺癌,可能是七年前吧。”她清了清嗓子。“当时菲利普,就是亚力克诗的哥哥,还是我丈夫。”

“当然有啊。”一见自己说漏了嘴,莱拉急急忙忙地掩盖自己。“我刚刚才发现自己,我……我是收养的。”她准备好应对玛玮丝的反应;自己出了个笨,大笨!

“对啊……”

“克尔先生的儿子。”

“在他死前,他做了一个……呃……你可以叫作‘临终决定’。”

“菲利普?”

“什么?”

“真的?我还以为菲利普没有子女呢。”

“他一直都悔恨没有承认你俩是他的继承人,尤其是晚年。”

“两个;我和我弟弟。不幸的是,我弟弟两月之前亡故了。”

莱拉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玛玮丝的眉头依旧扬起:“克尔先生还有孙辈儿的?”

“临终前那段日子,他经常谈起你们姐弟俩。你知道,菲利普和我没有孩子;我猜你俩会成为他的遗产继承人,除了菲利普,你俩是他唯一的血亲。”

她和达尔讨论过是否应该亮明身份;亮出身份的风险可以评估,但她终于决定亮明,否则,人们很可能什么都不会给她说。莱拉可能遇到的潜在风险,就是向疗养院的护理女工暴露自己的身份,但那似乎是最低风险。

如果还在世,也许我们还会相见——莱拉想道,也许她会与外公外婆相认;想到这里,一阵悲伤涌上心头。

莱拉坐了下来:“我是塞巴斯蒂安·克尔的孙女。”

“于是他修改了遗嘱。”

“你想知道什么?”

莱拉呼吸加快。

“不,我不是记者。”她强迫自己微笑着——人们对微笑者往往会放松警惕;但玛玮丝的表情并没有丝毫改变。

“当时已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病得很重。”克尔语气柔和。“他指示他的律师确保你们姐弟俩继承他的一半财产。”

玛玮丝嗅了嗅那些花儿。“你是记者?你要是记者,那我就无话可说。”

“你这话是真的?”

“我叫莱拉·希利亚德,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情况。”

“当然是真的。可是……你瞧……我的前夫对此很不乐意。他觉得一下子就失去了50%的财产,这可是一笔相当大的财富。那家伙贪得无厌!就算只是为了得到最低限度的公正处理,我也必须把他拖上法庭。”她再次清了清嗓子。“但那是另外一回事。现在请听仔细了: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但我真的知道你外公修改过的那份遗嘱不是他去世以后所拿出来的那份。”

玛玮丝点了点头,眼神飘远:“埃斯特拉大约10年以前就去世了,接着是海伦……现在可能只剩下三人或四人了,我估计。”然后,回过神来,盯着莱拉,额头聚满皱纹。“你谁啊,你说?来这儿干吗来了?”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呀,克尔太太?”

“见过克尔商场爆炸案现场的人中,现在恐怕没几个人还活着。”莱拉说。

“你外公让我做了修改遗嘱的见证人,并且让我去一个安全之处保存了一份。”

“我运气好啊。莱拉笑道。”这倒是真的。前天她打电话到商场人力资源部,一个年轻女孩接的电话,显然她刚刚进入职场。莱拉请她查阅1970年的文秘人员,只听得很快传来几个敲击键盘的声音,出现了三个人名,但有两人已经去世;经过几个小时的电话查询与网络搜索,莱拉终于找到了玛玮丝的下落。

“那一份还在吗?”

玛玮丝顿时撅起嘴巴,皱起眉头:“他们不应该告诉你!”

“当然还在,前天我还重读过一次。莱拉……你外公的遗嘱非常明确,他的一半财产都应该归你们姐弟两人。当然,我并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我只知道,如果没被篡改的话,你将会是一个非常富有的女人。”

“我给商场打过电话。我名叫莱拉·希利亚德。”

莱拉不知道该这么回答。

“你怎么知道的?你谁啊?”

乔安娜·克尔继续说:“我曾给你坐牢的生父写过一封信谈到这事,但没收到回信,也不知他到底收到没有。”

“不认识;但我知道您曾经在克尔百货工作过,当时您是芝加哥克尔百货经理的秘书。”

莱拉的脑袋旋转起来:“克尔太太,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不是太晚了吗?我外公去世的时候为什么不联系呢?”

老太太立即紧紧抓住这束花(莱拉心想恐怕这花还见不到水就会枯萎):“我们认识吗?”

“两个原因:首先,找到你很花了一段时间;你外公没记住你父亲的名字……我是说,凯西·希利亚德,我答应努力找到。”

“你好,迪特里希太太,这是送给你的。”

“怎么找到?”

此刻,她走向那个坐在沙发里的老太太。老人看上去年过九旬:头发雪白,皮肤干燥,皱纹密布,指头粗糙,弓腰驼背,但眼睛明亮,闪着智慧之光;充满怀疑地打量着莱拉。莱拉手持一小束花,有雏菊、满天星,还有一两支百合花。

乔安娜笑了起来:“这是私家侦探的活儿。”

于是她只好去塔吉特2购买自己所需的全套用品,去一家手机店买了一部一次性手机;本尼的一个朋友给了她一张伪造的驾驶执照,大家给了她一些现金,莉芭的隐蔽防身刀也借给了她。

“另外一个原因呢?”

她本来想回到丹尼的公寓去拿回自己的衣服、手机和隐蔽防身刀,可达尔和本尼都反对:警方正在寻找她,如果发现她突然现身,活着而健康,就会把她带回警局去询问。更糟的是,警方还有可能断定她与那起爆炸案有关,甚至对她的突然消失也会充满怀疑。

“大约一周以前,我车子的刹车坏了,不过谢天谢地,没人受伤,但把我吓得够呛;然后听说你家失火,家人遇难。”她停顿了一下。“这样说吧,我决定隐藏一阵子。”她又停顿了一下。“因为我深知前夫的为人,我强烈建议你也和我一样。”

看到这些,莱拉不觉紧张起来:如果达不到原定目标,该怎么办呢?他们曾讨论过,决定采取哪些方法引出话题。她是开着茜茜的车子来的,尽管他们勉强同意让她开这辆车——万一马克汉姆的手下还在跟踪呢?但她坚持要开——不过几小时而已,当晚就会回来的。

1婴儿潮那一代人:美国1946—1964期间出生的那一代人。

莱拉走进一个很大的方形屋子,地上铺着油毡,墙壁是廉价的板墙,柠檬香的空气清新剂混合着尿味儿。通知栏里宣布周五的宾果游戏改到周六,因为召集人心脏病发作了。电视还开着,但音量开得很小,否则会非常安静。多数疗养人员都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凝视着空中。

2塔吉特:美国第二大廉价零售商,仅次于沃尔玛,总部位于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共有1828家门店(2017).

“迪特里希太太,有人来看你了。”助手说道,一脸灿烂的笑容。

3埃尔斯顿大道:芝加哥市区北部的一条大街,东南至西北走向。

突然一阵脚步声,她不觉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助手模样的男子和一个年轻女人沿着门厅走过来。那女子黑眼睛,黑头发长长的,除了化妆太浓,还算是个美人儿。这样的化妆是遮掩擦伤吗?玛玮丝不敢肯定。难道她是那些在电视播出的受虐待妇女中的一个?至少,她的穿着打扮还算不错:海军蓝的裤子,羽绒滑雪衫,平跟鞋。玛玮丝赞成地点了点头。

4尊尼获加:世界著名的苏格兰威士忌品牌。

她拿起正在编织的围巾(那是给孙儿孙女们做的):还能亲手为孩子们做点儿东西,心里颇感舒坦;尽管因为关节炎而动作缓慢,她也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实在不行也只能被迫放弃,就像玛丽恩一样——上帝保佑她安息吧——两月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去世前的一整年,玛丽恩只是坐着,既不能织毛线,也不能钩边,就连把毛线抽出来都不行,到最后,甚至话都说不出来。玛玮丝但愿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最好是不知怎么地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那么严重以前就走了。

5 杰里·斯普林格:美国一档电视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杰拉尔德·诺曼·斯普林格(1944——),出生于英国的美籍电视节目主持人,政治家,演员,于1991年开始主持“杰里·斯普林格”脱口秀。

她盯着电视画面;该死的节目一直都在播放,就算是根本没人在看也一样。屏幕上只有噪音和光亮,恰似你不想看的那些丑陋的墙纸。萨缪尔出事之后,她一直全职工作,整整三十五年了,却从没有发过电视里那些牢骚:“正是因为我穷才经常和别人厮混”……“对不起丈夫”……“谋杀了小姑子……”其实那些只不过是填补精神空虚罢了。

6普拉斯基大街位于芝加哥西北,南北走向。

玛玮丝·迪特里希对私人疗养院并不抱幻想。她的子女把她视为包袱,认为她步履蹒跚、神志不清,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送她进疗养院最省事。对此她却嗤之以鼻。子女们总是自以为最了解她,半是因为他们是婴儿潮1那一代人,一点儿也不知道尊重长辈,或者说,不尊重任何与他们意见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