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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侄儿,”凯西插话道,“他是我们的侄儿。”

“他是……”

“你们的侄儿?”护士的目光扫过他俩。亚力克诗的喉咙都绷紧了:他俩只比比利大几岁;凯西长发披肩,她自己穿着的T恤衫上印着“停止战争”,更不必说他俩是白种人而比利明显就是印第安人。

“正是这个问题。”

护士眯起眼睛:“你们的……‘侄儿’……有医保吗?”

“关系?”亚力克诗问道。

“没有。”

“我明白了。”护士的铅笔敲着柜台,“你们和他是什么关系?”

“那谁来负责医疗费?”

“几个月以前就开始咳嗽了,可是又没咳了。”

凯西的下巴动了一下: “我们。”

“请继续。”

亚力克诗和凯西对视了一眼,凯西点了下头。

“大约四天。虽然……”亚力克诗突然打住了。

护士看了看比利,然后再看着他俩。亚力克诗等着护士赶他们走,说她知道他们在撒谎,但护士最终只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终于忍受过去了,然后递给他们一张表格:“填写一下。”

“这种情况多久啦?”

亚力克诗如释重负,接过表格领着比利去接待区让他坐下。凯西走拢来时,她凑拢凯西耳语道:“你为什么要说他是我们的侄儿?”

“足够把一张克里耐克斯2染成粉红色。”亚力克诗答道。

“不然的话,他们会拒绝医治他——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有多少?”

亚力克诗咬紧嘴唇。磨破的地毯、破旧的椅子,黑乎乎的墙壁似乎诉说着这家医院并不景气。屋子里依然有不少人:黑人、白人、甚至有一些东亚人;有些人明显痛得腰都直不起,有些人由于长久的等待与绝望而表情茫然。她在印第安纳时从未见过如此痛苦的情景;以前都是远程处理这样的事情:捐赠罐头食品,包装好的礼品在圣诞节时送给那些不幸的人——都是由学校的司机送去的。眼前这些人的绝望与痛苦使她心痛。

“咳嗽。止不住。痰里有血。”

“我想回家,”比利说。

护士写下这名字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什么情况?”

亚力克诗抚摸着他的额头,见他在流汗,就起身拿出一张纸巾给他,然后开始填表。“你的生日是哪天?”

“比利·两根羽毛。”

“我不喜欢这里。”

“比利什么?”

“我也不喜欢。你生日究竟是哪天?”

“比利。”

“为什么要问生日?”

“名字?”护士放下字谜纸片,摆出一个便签簿。

“必须填写才能看病。”

“他要看医生。”凯西指着比利说道。

他耸了耸肩。

柜台里坐着一位矮壮的护士,尖顶帽子,正玩着纵横字谜游戏;看见来人,拿起纸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您好。”

“比利……求你啦!”

明亮的荧光灯。雪白的墙壁。彩色条纹的地板。

“10月20.”终于脱口而出。

富乐顿医院急诊室。

“快16了,对吗?”

亚力克诗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点点头。

“我11点就可以走。”

亚力克诗检查了一下表格,然后拉了一下凯西的胳膊。“这里怎么填?”

“真的?你愿意?”

凯西一看,“就填我们的。”

“我为什么不能陪你去呢?”

“你确定?”

他开动了洗碗机,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伸手去关掉了收音机——顿时安静下来,反倒叫人心塞。

“我感觉好些了,”比利满脸恐惧。“咱们回去吧,求求你们了。”

“凯西,他已经在咯血了!”

这时亚力克诗开始理解凯西为什么要撒谎、比利为什么不愿来医院了:他是个逃亡的未成年人,如果官方找到了他,就会把他带走3!亚力克诗吐出了一口气;有时候啊,自己恰似一箱石头那样哑口无言!她抓起比利的手捏了一下:绝不让那种事情发生。

“不能等到他回来再去?”

三个小时之后才有一个护士出来,捏着便签簿,清了清嗓子:“比利·两根羽毛?

“他正在参加大会。”

凯西和亚力克诗还在打盹,但比利突然惊醒,不觉把手指头戳进亚力克诗的胳膊;亚力克诗不顾自己皮肤上的凹痕,拍拍比利的手让他别怕。

“叫达尔和你们一起去。”

护士领着他们穿过一连串的小门进入了主急诊室,里面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占了大半个房间,他们周围是大约8个帘子隔间;消毒水的气味儿很浓。边上的立柜开着门,里面挤满了仪器设备:氧气面罩,金属器械,绷带和几种容器。

“他不想去,他怨恨医生。”

护士把他们领进其中一个隔间,“你们是一家人吗?如果不是,就不能待在这儿。”

“那就带他去西北医院。”他突然停下,“等等,富乐顿医院离这儿只有几个街区,就去那儿。”

“我们是他的叔叔和姑姑。”凯西硬着头皮说道——这勇气超过了亚力克诗的感觉。

“比利快16了。”

“真的?”护士的目光逗留在他们身上,时长刚好让他们明白她知道这是谎言。然后她转向比利:“脱下牛仔裤,还有衬衣。”接着递给比利一件长长的病号服。比利畏缩着,似乎那外衣是污染过的。护士看着比利,把病号服丢在轮床上就走了。

凯西耸了耸肩:“西北医院不错,要么去儿童医院。”

15分钟以后,帘子里面发出一声很大的动静。亚力克诗把帘子掀到一边。只见房间里的对面,几个护士和两个男人围着两个用帘子隔开的隔间。一个护士的制服上有了红色的条纹,人人都在大喊大叫,除了这些声音,亚力克诗还听见了呻吟!

“不错,可哪家医院呢?我……我没去过医院……至少在芝加哥没去过。”

“凯西,发生了什么情况?”

凯西把一叠蓝白色花纹的盘子(似乎每一家中餐馆都用的这种)装进了洗碗机:“急诊室吧?”

凯西站起来张望:“不知道呀。”

“我看他得去看医生,可不知带他去哪儿才好。”

又等了30分钟,才看见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年轻医生急匆匆地赶来,手里拿着一个便签簿,胸前的牌子上写着辛德勒。他的目光从便签簿上移向比利,比利正在轮床上打着瞌睡。“他什么问题?”医生唐突地问道。

凯西关掉了自来水,关小了收音机音量。“怎么啦?”

比利一下子醒来,双眉紧皱,眼神谨慎。

屋里比外面还热,她伸手向自己的脸扇风:“我担忧比利。”

亚力克诗向医生说明了比利的病情。

她推门进去时,凯西正在厨房里洗盘子,碗碟碰撞的叮当声、机器转动的隆隆声已被吉米·亨德里克斯1的吉他声掩盖,太嘈杂了!凯西一发现亚力克诗,两眼放光,大叫道:“亚力克诗!什么事儿?”,

辛德勒问的话与先前那个护士完全一样。就在亚力克诗回答医生的问题时,那个隔间里的吵闹声更大、也更情绪化了。

月宫餐馆是凯西打工之处,离公寓只有三个街区。亚力克诗告诉比利她去找凯西,很快就要回来,要他不要着急。这是一个潮湿炎热的晚上,亚力克诗赶到那儿时,颈子和肩背已被汗水粘住了。

“那儿什么情况?”

可是在这芝加哥,没有多尔蒂医生,就算他在也没钱支付相关费用。说实话,因为年轻,健康、精力充沛,从没想到过会生病。本想和其他人谈谈这个问题,可除了凯西,其他人都在SDS大会里忙着,就连雨彩也在为《种子》报道这次大会,还向他们显摆自己的记者证——权势集团的媒体不能进入会场。

辛德勒转过身来:“有人遭了枪击,子弹还在脊椎里。我们要送他去手术室。”

然而到了周三,情况还是没有好转,亚力克诗知道必须去看医生了,但她打不定主意究竟该带比利去哪家医院。以前在印第安纳那的家里,只需一个电话,多尔蒂医生就会上门看病,要么带了一些药来,要么开个处方母亲很快就把药拿来了。亚力克诗只进过一次医院,那还是做扁桃体摘除手术。

亚力克诗不觉有些害怕:“有人遭了枪击?”

比利的母亲是在长期患病以后去世的,不过比利从未承认这点。亚力克诗猜测,比利是把医生、医院和死亡联系在了一起的。达尔告诉过她,印第安人对“白种人的”医学不信任,根深蒂固。她只好叹了口气,多拿一些止咳药给比利。

医生看着亚力克诗,似乎不敢确定她来自哪个星球;然后转身看着比利,他的表情却在说他宁可去医治枪伤也不愿救治一个咳嗽的小男孩!“发烧吗?”

“我不喜欢医生;肯定会好的,我保证,会把那些药全都吃完。”

“时断时续的。”亚力克诗说道。

“比利,你这病真的严重了,医生才有办法。”

医生拿出听诊器,俯下身子,把听诊头贴在比利的背上。“再来一次。”几次重复以后,他直起了身子。“需要拍X-光,我会去通知他们。”他点了点头,“我还要给你开点儿抗生素,应该有效的。”

“不去!”比利加重语气说道。

他们又等了一个小时,可什么动静也没有——X-光,抗生素都没来!急诊室里的喧哗与躁动已无声息,他们已能听到警方电台发出的静电声。凯西走出屋子去看天色,回屋时说道:“天快亮了,我们已经等了5个小时!”

“我们要带你去看医生,”第二天,亚力克诗说道。

亚力克诗掀开帘子,走进了急诊室,却是空空如也;回到接待区,只有几个人等在那儿,有人在听收音机。轻音乐。柜台里坐着的护士是个新面孔。

接下来的两天里,比利也不见好转,不但依然咳嗽不止,有时还会咯血。亚力克诗让他待在那儿,给他服用阿司匹林和止咳药。他倒没抱怨什么,只是浑身无力,动作缓慢,对连环漫画都没兴趣了。

“请问,我们等着抗生素,等了整整一夜都没见到。我们在帘子区5号隔间。辛德勒医生说他会拿给我们。”

亚力克诗要比利待在沙发上,她自己去把汤加热;也许是马克斯韦尔大街上吃的东西太辣了,比利只喝了几汤匙,另外就只喝亚力克诗给他的7喜饮料,随即很快就睡着了。

那护士查看着一张纸条:“辛德勒去了急诊室,但现在已经走了。”她准是看到了亚力克诗焦急痛楚的表情,因为接下来的话和蔼得令人吃惊。“让我想想怎么才能帮到你们。”

一回去就觉得公寓里空荡荡的;SDS大会几天以后才开始,达尔兑现了给佩顿的诺言:会见SDS的头头们,与他们讨论黑豹党出场的具体事宜,泰迪跟他们在一起,雨彩和凯西依旧各自去打工。

10分钟以后,另一位医生走进了他们的隔间,亚力克诗连他胸前的牌子也懒得看一眼。“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们这一阵太忙了。”他查看了一下比利的病历表,皱了下眉。“好像他被诊断为支气管炎。”

这并不是真话——比利总是在亚力克诗或达尔给他食物的时候才能吃点儿东西,这让亚力克诗觉得他缺乏食物——要么根本就没有吃的——要是他们见不到比利的时候。亚力克诗此刻证打量着他:橄榄色的皮肤显得苍白,而且很瘦——部分原因是他还穿得太多——已经是6月份了,他并不是有意要用笨重的卫衣或毛线衣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过,亚力克诗依旧坚持要比利和自己一起回公寓去。

亚力克诗伸手梳过自己的头发(开始失去耐心了):“他在咯血”。

“我早餐吃得很晚。”

“但还没那么严重。”

比利耸了耸肩,表明吃什么他都无所谓,于是亚力克诗决定去买波兰食品;可当她带回两份热狗加上配料的时候,比利只把他那份咬了一口就停下了。“怎么,你不喜欢?”

“要多严重才算很严重?”

“7条。”她摆完了那些首饰,问道:“好啦。你想吃什么?波兰食品?那边在卖波兰熏肠串串香,还有玉米煎饼。”

医生甩给她一个恩赐的眼神:“开始就用抗生素吧,要是一个星期还没止咳,再来。”

他不耐烦地瞥了亚力克诗一眼:“到底带了几条项链?”

亚力克诗再一次争取:“应该给他照X-光。”

对待比利,亚力克诗知道不应该过度保护;达尔也给她说过,比利这样的孩子需要自己感到具有独立性;但他的独立性,却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依靠逃跑出来闯荡自己的生活之路来获得的。可是,亚力克诗依然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他。“呃,如果咳嗽继续,那就必须采取措施了。”

比利大声说道:“我想回家。”

他避开亚力克诗的目光:“只咳了几天,情况还不错。”随即开始把项链摆成一条直线。“今天带了多少项链来呀?”

医生看了看表:“检验科已经下班了,要照X-光,就得等下一班,至少得等两个小时。”

“我还以为咳嗽已经没有了呢。”

亚力克诗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放下手来:“好吧,我让步。”

比利伏在桌上:“我也不知道。”

比利笑了——那天晚上第一次!

亚力克诗和比利在马克斯韦尔大街卖首饰。流感结束的季节早就过去了,可是比利又开始咳嗽起来,他连忙用白色的纸巾捂住嘴(亚力克诗教他这样的),可当他把裹起来的纸巾扔进垃圾箱时,白纸巾却变成了粉红色。亚力克诗正在桌上摆放绿松石项链,这时直起了腰杆:“你那样多久啦?”

1吉米·亨德里克斯(1942—1970):美国著名摇滚电吉他手、歌手。

一个星期天,风和日丽。

2克里耐克斯:一种纸巾品牌

六月。

3美国法律规定21岁才算成年,未成年人不得私自离开监护人,否则将被警方遣返回到监护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