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客房。没开灯,但衣柜上方的一面镜子反射出了外面泛光灯的灯光。可以看见一张大床,重重的被子,和一张镶嵌着饰带的地毯;
她伸出手去,握住门把手,拉了一下——纹丝不动;加点劲儿再试——这一次,好像动了!再来,门似乎想要移动,但被什么卡住了。生锈了吗?门轨里有泥土还是灰尘?无论哪种情况,都使她情绪高涨;门移动了一点儿,说明并未上锁。她振作起来,弯下膝头,紧紧拉住不松手,只听见金属之间的刮擦声。门有了松动,但很勉强;终于拉开了大约10英寸,她侧着身子滑了进去。
房门关着。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俯身把耳朵贴在门上。起先,什么也听不见,于是把耳朵紧紧压在门上。这时她开始意识到一声低语,但并非来自门外。 她凝神静听,竭力探寻低语来自何处。
她挪动到了滑动玻璃门面前;如果门锁了,就很麻烦:没法再从原路爬下去,那就只能砸烂玻璃,要么就得开枪射击打开锁!当然啦,那样做就是大声宣告她来了!
就来自背后,露台的玻璃门附近!她朝着声源静静地跨过房间。低语声变大些了,不过还听不清楚,但她认出是达尔的声音!这声音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那个窗帘遮住的房间在露台下面一层,位于她的左边。他们在那儿吗?她想要集中精力倾听,突然外面起风了,一股气流呼啸着穿过玻璃门,她却无法把门关上!不能冒险让噪音持续!现在怎么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考虑周到!
一分钟以后,她就躺在了露台地板上;背部、双臂、双腿,都有些疼痛——可能有了些擦伤。她等着,待到呼吸正常了才站起来:拍拍衣兜——那38式的东西还在。
她仍然能够听见两人的交谈。但他们在何处呢?她看向地板:通气孔!于是跪了下去,把耳朵贴在了那儿。声音清晰,达尔正在说话。
莱拉又摆荡了几次,一次比一次抓得更紧,一次比一次弧度更大;然后猛地一用力,把身子荡了上去,穿过了露台前方的红衫木板条之间的空隙;双腿抱住较低的那根板条,盼望着可以承受得住自己的体重——还真的可以!然后双脚勾住那根红衫木板条,头朝下吊着,再摆荡几次,双手抓住了对面那根最高的板条——肌肉收缩时发出一声尖叫!动静弄得太大了吗?她小心翼翼地跨了过去,然后连推带挤、弯来拐去地扭动,钻进了板条之间的缝隙(她一直细长苗条,上次受伤以后还减轻了些体重);终于勉强钻过去了!
“谢谢你肯见我,”达尔说,“我想我该走了。”
几根指头已经摸到了铁条,于是一只手紧紧抓住,另一只手立即跟上。金属的冰冷刺痛了皮肤,但她依然紧紧抓住。突然想起儿时,凯西和奶奶带她做过的种种体能训练。于是她前后摆荡身子,积累动能。与此同时,茜茜却瘫倒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粗暴的声音:“你并没有真的认为我会让你走,对吧?”
于是茜茜挤过去,靠着墙壁蹲下,再次双手相扣,朝莱拉点头。再一次,莱拉一脚踩了上去——这一次,那双手托住了!莱拉想要抓住墙板边缘,但没什么可抓。一些碎片钻进了她的指甲缝。不知怎么的,茜茜尽管瘦弱力小,依然托起她向上推进了几英寸!莱拉手臂高举,伸手去抓露台的铁架底座;已经靠近,就差几英寸了!这时茜茜托住她的双手慢慢地向上移动。莱拉可以感觉到茜茜已在发抖:她的力气准是已经到了极限!没多少时间了!莱拉再次伸手去抓。求求您啦,上帝!
是马克汉姆!
“背靠着那面墙,后背才有依靠。”
停顿。然后又是达尔的声音:“没有。确实没有。”
茜茜只是看着她。
一股寒气窜上莱拉的脊梁!她站了起来,拉开衣兜拉链,掏出那把38式,回忆起莉芭所教她的那些话,小心地打开了保险。她走到门口,开了门,露台那边吹过来的风穿透了屋子,但并无其他会暴露她的声音。
“你必须强壮!”
她跨进了走廊;因为在半黑暗中待了一阵,天花板上枝形吊灯的光线让她辨不清方向,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楚。右边是一段宽阔向下的楼梯,楼梯两侧是弯曲的扶栏以及雕花的支撑腿,地板上铺着厚厚的东方式大地毯。她跨出一步——悄无声息!踩上去的感觉是柔软的垫子。 她又跨出一步:依旧毫无动静;就这样来到了楼梯边上。声音就来自楼下,比起先前的通气孔来,当然清晰得多了。
“我没那么强壮。”
“大卫会玩一种很灵验的把戏,涉及点燃火柴……”马克汉姆的声音。
顿时如一列逃亡列车的车轮碾过心里——好难熬的一瞬间!什么动静也没有。莱拉慢慢地爬起来。“咱们再试一次。”
莱拉踮着脚走到了地毯边缘。梯步的硬木板铺着薄薄的跑道式地毯;不知在哪儿听说过,这样的地毯不要踩中间,踩着边缘才容易保持安静。她试探性地往下踩了一步——没有吱吱声。第二步。一切顺利。她开始信心大涨,轻轻地跨出了第三步。
莱拉作了解释。于是茜茜弯腰,双手相扣。莱拉一脚放上去,刚刚用力,茜茜咕隆一声,翻倒在地,随即莱拉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嘎吱”一声!
茜茜看了一眼透着亮光的窗户,再看了一眼露台,然后看着莱拉:“唉,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莱拉一下子僵住了——38式紧握手中!
“要是他遭遇了不测呢?”
与此同时,她听到楼下有人猛吸了一口气!“我觉得楼梯上有动静。”马克汉姆关切的声音。
“天哪,莱拉!要是你有什么不测,你父亲……”
“不可能。”一个低沉的声音,略带恼怒。
“茜茜,没有你我干不成。”
“我给你说听见了响动。”又是马克汉姆的声音,同样略带恼怒。
茜茜摇了摇头:“达尔说得很清楚。”
“那他怎么办?”
“我讨厌拉开窗帘那家伙。”
莱拉听见抽屉滑动拉开的声音,随即是马克汉姆的话音:“我来对付他。”
“可我们答应过达尔的。”
“一把22式搞不定。”
“呃,我总不能去前面敲门,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吧。”
马克汉姆的声音不耐烦了:“大卫,别浪费时间!目前我还需要他活着!快去看看那是什么声音! ”
茜茜看了一眼露台,再看了一眼莱拉。“你不是认真的吧?”
莱拉紧贴着墙壁。无论谁过来都会看见她,但她具有出其不意的优势;她拉开38式的滑盖,把枪对着下面的梯步,同时伸直双臂、伸直身子,尽力排除杂念。
莱拉没有回答。自从出发到麦迪逊以来,她时而充满信心,时而惊恐不安;她现在身体很好,或者说,恢复到了手榴弹爆炸以前的状况;达尔·甘特纳,无论这个人是不是我的父亲,反正为了救我他不惜以身犯险。 莱拉把38式放进了外衣口袋里,回到马克汉姆别墅。靠近最下面一层露台时,她向茜茜招手,耳语道:“如果你托我一把,我就能够翻上去。”
门开了,出来一个健壮的光头——那个拉开窗帘的家伙!他端着一杆长枪对着莱拉的方向;就在他开枪时,莱拉双眼大睁,突然蹲下,躲到了扶栏的支撑腿后面!一团火光一闪,随即是两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莱拉只觉耳鸣不断,胃子猛地翻腾,火药味扑鼻而来——我是否已经中弹?
“可你知道达尔会怎么说。”
“大卫!”马克汉姆大叫——暴躁、担心。“怎么啦?”
莱拉点点头:“这是一个半自动特别型的38式;她曾教我如何使用。”
油漆与石膏的碎屑雨点一般落在了梯步上,但莱拉还活着。那家伙没有射中,枪弹肯定是打进了她身边的墙壁上。她强迫自己不要惊慌;双手握住手枪,轻轻地移动枪管,从两根支撑腿之间瞄准。光头的眼睛里反射出她的动作——就在他射出下一发之前,莱拉扣动了扳机!
“莉芭的车上。”
枪口火光一闪,爆裂声狠狠地撞击着耳鼓,后坐力震得她的手臂突然上扬!那壮汉呻吟了一声,扔下了枪,倒在了地板上,紧紧抓住自己的大腿;鲜血渗了出来,染红了地板和地毯。
“你说呢?”
一股类似于爆竹的气味飘浮在空中。莱拉不觉颤抖起来。
茜茜看见那东西,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在哪儿找到的?”
“大卫,快来!马上!”
莱拉转身回到那辆福特E系面包车,打开侧门,寻找着什么;然后拿起一样东西,接着轻轻关上门,带着那东西小心翼翼地回到茜茜身边。
莱拉心里怦怦直跳,但事情并未结束。她抓起38式,站起身来,跑下楼梯,绕过倒在地上的保镖,猛地一下拉开了门。
“你说得对——可我们能怎么办?”
只见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拿枪指着达尔。
莱拉摇摇头:“达尔不应该独自去那儿。”
“放下武器!”她举起38式。“马上!”
茜茜低语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呀,莱拉?咱们快离开吧。”
马克汉姆扭过头来,一脸困惑;不过,很快眼神就变得冰冷,似乎不相信居然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尤其是一个女人,面对着他竟然如此大胆!他的枪口突然从达尔转向莱拉并且扣动了扳机。
片刻之后,窗帘关上了。莱拉才断断续续地吸了几口气,尽量把心跳慢下来,并且一动不动。可能有人来了。她默默地数到20。没有人来。但泛光灯依然亮着。终于,她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前跨出了一步。
但这一枪射偏了,打在了莱拉左边的门上。
莱拉两眼紧闭。上帝啊,求您保佑,这样的情况别再发了!
透过眼角的余光,莱拉瞥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
一楼的窗帘拉开了,现出一个壮汉的身影;壮汉双臂交叉。莱拉屏住了呼吸。也许他并没注意到我们。也许他会以为是一只松鼠,或者负鼠或者别的什么动物触发了传感器。
那是达尔趁机一跃而起,扑向马克汉姆的书桌。马克汉姆把22式对准了达尔;与此同时,莱拉从旁边冲向马克汉姆,伸手去夺他的手枪。枪口又一次火光一闪同时一声巨响,子弹射穿了天花板,形成了一个蜘蛛网似的图案。达尔爬过书桌,抓住了马克汉姆,把他拉出了轮椅。轮椅翻倒,两人倒在了地板上,22式手枪从地毯上飞掠而过。达尔翻到了马克汉姆上面,紧紧抓住后者,直到骑在了马克汉姆肚子上,然后把他双手反转摁到了他背上。
茜茜照办。
马克汉姆呻吟道:“我的胳膊……恐怕断了!”
“趴下!”她向着茜茜低语道。
达尔继续摁住。莱拉站起身来,捡起那把22式,插进了自己的衣兜里,依然把38式对准马克汉姆:“拨通泰迪的电话。”
可恶!肾上腺素陡然激增——她立即仆倒在地。
马克汉姆摇摇头,仍然喘着粗气。
莱拉试探性地推了推栅栏门——没有锁!难道这门是刚刚才安上的?她推开门,跨了进去,转身向茜茜招手让她跟随。她俩正蹑手蹑脚地跨过后院,突然亮起了泛光灯!莱拉僵住了:运动传感器!
“嘿,我倒觉得你会的。”达尔平心静气地说。“听着,有一个证据我还没告诉你:那是参与了那桩爆炸案的铁证。”接着说明了那块车辆识别号码牌的情况。“那上面有泰迪的血迹,还有他的指纹。”
她找到了后院入口的栅栏门。有警报器吗?9·11之后,纽约、芝加哥的一些建筑都增加了警报器;不过,这儿是与世隔绝的湖畔别墅。
“你在使诈!”马克汉姆说道,“过了这么多年,DNA检测根本不可能了。”
最低的露台离地面10英尺。10英尺还是10000英尺,并没什么区别,反正她去不了那儿。她想知道的是,玻璃门锁没锁。她自己家里,那种情况绝不会发生——她总是确保所有的门窗都锁得严严实实。但这是一位垂暮之人,住在一片树林旁边的空地上,树林与他家之间有一个缓冲地带,而且斯蒂芬·马克汉姆很可能不大出来走动,甚至很可能连续几个星期都没进入过某些房间,那些房门就有可能没锁。
“你真的想冒那个险?”
那些露台外面的栅栏都是红杉木的板条,板条下面是铁质的基座。露台里面是玻璃滑动门,门里的房间漆黑一团。唯一的光亮来自一楼。那是一个很大的窗户,窗户里面遮着帘子,帘子的交接处泄露出狭窄的灯光。达尔就是在那里与马克汉姆相见吗?
马克汉姆不断眨眼。
莱拉没有回答,只是倾听着湖里的波翻浪拍之声;然后回到栅栏面前,凝视着马克汉姆宅邸。只见三座露台从不同层级的红杉木墙壁上凸出来,形成了一个粗略的三角形图案——宇宙中最稳定的形状就是三角形。巴克敏斯特·富勒1之所以提倡“网格状球顶”,即一系列相互咬合的三角形,原因正在于此。
“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如何妥善处理这事。”达尔说道。“如果处理得好,丝毫不影响泰迪的社会地位;否则,我们将曝光此事!他的历史地位就掌握在你的手里。”
“等待的感觉真不好受,对吗?”茜茜过来和她一起望着湖面。
马克汉姆两眼紧闭;再次睁开时,眼里有了新的信息:认输。“把电话给我。”
达尔进去以后,莱拉走向湖边,环绕着马克汉姆家后院的栅栏走了一圈。莫诺纳湖没有密歇根湖那么大,今晚寒风猛烈,鞭打着湖面,微小的白浪如爆炸般从冰块的裂缝中涌出。她不禁把双手插进了衣兜里。
1巴克敏斯特·富勒(1895—1983):美国建筑师,系统理论家,作家,设计师和发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