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又是面目全非。昨天泼洒在墙上的白粉，今天又泼洒了一层朱砂。高云天已经气得半疯，揪住独孤飞羽，张牙舞爪地大骂道：“都是你这个坏蛋！画了一个月的五台山图，昨天被你给涂掉了，我本来想找几个帮手，来帮你重新画，可是你又泼上一层朱砂！你诚心和我过不去，我和你拼了！”
司空虎叼着筷子，想起昨天的事情，觉得那个画师独孤飞羽虽然脾气古怪，有点书呆子的疯傻，人品没什么问题，打算上楼看看，给他劝劝架，于是给李林甫大略讲了独孤飞羽的事情。李林甫心生好奇，两人顺着楼梯来到二楼。
司空虎笑着把两人分开。高云天见李林甫也跟在后面，立刻陪着笑脸。李林甫四下看看狼藉的墙壁，莫名其妙：“来去自由，他画不出来，高掌柜何必勉强？”
楼上又开始吵闹。
高云天已经恨透了独孤飞羽，于是从怀里拿出一锭二两银子，丢过去：“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大堂上，那个歌姬开始吟诵李白的《将进酒》。众文人纷纷点头称道。其中一个文人趁着酒意，抓起一枝秃笔，来到墙边，在墙上用狂草挥毫写着《将进酒》的诗句。众文人不再关心歌姬，而是仔细盯着墙上的笔走龙蛇。
独孤飞羽收起银子，顺着楼梯，一脸颓丧地离开烟柳茶社。司空虎摇头叹气，两只苍蝇从他鼻子前面飞过，急忙挥手赶开：“高掌柜，天气有点凉，你这里怎么好多苍蝇？”
李林甫嘴角上翘，狡狯一笑。
高云天道：“就是因为天气凉了，这些苍蝇才都跑到房子里。不光我们，大街上都是这种情况。”
司空虎道：“此人迟早露出马脚，相爷叫人盯梢，看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倘若真是雁来国皇帝在这里，相爷就找个由头，把他抓了。这一次，好处大得很。”
回到大堂，司空虎和李林甫继续喝茶。
李林甫狐疑道：“我们都没见过雁来国皇帝，你的猜测，未免太胆大了。”
李林甫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怎么没看到小清姑娘？”
司空虎回答：“第一，雁来国使者进殿之后，没有三跪九叩。不是他不想下跪，而是身份尊贵不允许；第二，俞异人这个名字也有破绽，异人的谐音是一人。国中一人，自然非皇帝莫属；第三，他腰间的龙形玉佩，只有王族才能佩戴。”
司空虎道：“下官审理驿馆一案，要她暗中打探项龙城的下落，就再也没见到她。让小丫头多跑跑，省的养胖了嫁不出去。”
李林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是俞连城？你可不能乱说。”
李林甫笑笑，慢慢抓起茶盏出神。
司空虎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相爷，下官怀疑他根本不是什么雁来国使者，而是雁来国皇帝呀！”
两人在烟柳茶社门口分手。
烟柳茶社大堂上，一个歌姬在吟诵李白的《蜀道难》。一群文人停止谈论文章，都在仔细听。李林甫和司空虎换下官服，只穿着长衫进门，找一张干净桌子坐下，店小二手脚麻利地送上茶水和小菜。李林甫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咂咂嘴：“好茶，好茶……大理寺丞，你我同殿为官许久，第一次和你品茶谈天，有点失礼。今天朝参，那个雁来国使者，似乎有点奇怪？”
李林甫饿了一上午，就想找一个地方祭祭五脏庙。慕云阁酒楼就在不远处，因为大理寺的担保，此时已然重新开张，新换了个山东厨子，拿手好菜是清蒸河蟹、油炸河虾、爆炒蛤蜊，都很鲜美。李林甫打算去解解馋。
司空虎会意，点头一笑。
进了慕云阁，店小二把李林甫带到二楼的天字号雅间。这是掌柜金不换专门留给朝廷官员和至交好友的，闲杂人等免进。李林甫坐下，叫了一盘清蒸河蟹、一盘油炸河虾、一盘爆炒蛤蜊、一壶黄酒，慢慢品尝。
文武百官一边小声议论，一边慢慢离开。宰相李林甫忽然满脸堆笑，一拍司空虎的肩膀，低声道：“咱们找个地方，聊聊这个雁来国使者。”
隔壁的地字号雅间，有人在乱嚷嚷。
皇帝李隆基猛地站起来，走出大殿。
李林甫支起耳朵，仔细听。这个声音很耳熟，好像是那个雁来国皇帝俞连城。俞连城骂人的大概意思是，中原的酒菜他吃不惯，他想要一只烤全羊，再来半斤炒猪肝，但是厨子根本不会做烤全羊，于是俞连城吵闹起来。李林甫张大嘴巴，丢下手里的一根螃蟹腿，来到门边，用唾沫沾湿窗纸，鬼鬼祟祟向外偷窥起来。
中年汉子立刻狂野地大笑，背着手，转身离开。
一个身材矮胖的年轻汉子，挺着肚腩走进地字号雅间。
众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李林甫大吃一惊，这人明明是项龙城。
中年汉子呵呵冷笑起来：“我国皇帝俞连城，已经准备好三万铁骑，随时发兵，进攻中原。所以，微臣绝不会白跑一趟。”
紧接着，一个身穿石青色长衫，白白净净的男人，走进地字号雅间。
一旁的宰相李林甫道：“雁来国使者，传国玉玺不论是否丢失，都不会送还给你，真是辛苦你白跑一趟了。”
李林甫开始迟疑，这是司空虎。
司空虎一直冷眼旁观，眼前这个雁来国使者伶牙俐齿，能够拿着不是当理说。尤其是对方认为，得到玉玺的雁来国，也是中华正统的继承者，明显是在挑衅！但是有一个疑点，司空虎本想挑明，心中觉得唐突，不如静观其变。
然后，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进地字号雅间。
李隆基气的脸色发青，一掌击在龙椅的扶手上。
李林甫觉得像在做梦，这个人竟然是他自己！
中年汉子面不改色，道：“传国玉玺是中华正统的象征，我们雁来国的皇帝得到了玉玺，说明我们就是中华正统的继承者。大唐皇帝连传国玉玺都没有，根本不算中华正统。你们偷了别人的东西，自然要物归原主。俞天池盗窃玉玺，一定有人指使。指使他的，自然是受益者，大唐皇帝！”
三个人走进地字号雅间之后，李林甫继续偷听。
皇帝李隆基冷冷道：“传国玉玺在中原流传有序，历尽无数朝代，何时成了雁来国的传国之宝了？俞天池进献玉玺，是他自己的想法，与大唐何干？你今天入宫发难，简直荒谬之极。”
俞连城的声音很得意：“都来了？朕要你们假扮司空虎、项龙城和宰相李林甫，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两天你们先躲一躲，然后朕下旨，你们就趁着朝参的机会，杀了皇帝老儿。到时候，大家只会骂司空虎他们，不会怀疑到雁来国头上。”
一个满面风霜，古铜肤色的中年汉子，胡须修剪得很齐整，眼睛闪出咄咄逼人的光彩，身穿一件宽大的衣袍，腰间一个温润的龙形玉佩，走上大殿。此人架子极大，站在原地，也不下跪，只是一脸傲兀地看着皇帝李隆基：“皇帝陛下，我雁来国的传国之宝失窃，听说被大唐的细作盗走，我主万岁派微臣前来索回。”
假冒的司空虎道：“陛下，我们的装扮和易容术都没问题，只是我们不认识进大明宫的路，如何刺王杀驾？”
李隆基道：“宣雁来国使者俞异人觐见。”
俞连城笑起来：“上早朝的不光你们，还有好多文武百官，你们跟着他们后面走，就是了。朕的三万铁骑已经准备待命，只要皇帝老儿死了，朝廷大乱，朕即刻发兵，继而取代大唐。”
一个太监走进宣政殿通报，有一个名叫俞异人的雁来国使者进宫面圣，目的是索要传国玉玺。李隆基坐在龙椅里，眼中全是阴霾。大臣们也都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又一个的朕字，敲在李林甫的耳膜上，只把他听得头皮发麻。没想到，司空虎又说对了一次！如今俞连城有备而来，朝廷势必有大麻烦。李林甫掏出汗巾，擦拭头上的冷汗，一不小心，撞歪了一把椅子。隔壁地字号雅间的俞连城耳朵灵，立刻噤声。李林甫也摒住呼吸，不敢声张。紧接着脚步声远去，俞连城等人从地字号雅间离开。
大明宫，早朝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