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虎正在出神,冷不防男人扑上前来将他按倒,张开嘴巴,对准咽喉便咬。他奋力挣扎,右腿弯曲起来,一脚将男人踹倒在地。男人又想再次扑咬,司空虎就地一滚,来到偏院门口。
司空虎仔细观察对方,年岁在四十上下,身上的衣服虽然脏兮兮的,但是一双沾满污泥的手,却没有老茧。他蹲下身子,撩起对方的袖子,看到骨瘦如柴的前臂。此人显然不是干力气活的,而是一个玩笔杆子的。
忽然,一条硕大的黑狗,眼睛血红,在偏院外面呜呜咆哮。
男人不答,眼睛依旧恶狠狠的。
司空虎瑟缩道:“你肚子饿吗?是不是没有吃午饭,我叫家丁他们帮你带一根骨头来?”心想再不来人施救,自己必死无疑。现在他已经语无伦次,不知所云了。
司空虎问道:“这位老兄贵姓?”
家丁老七提着裤子,嘴里吹着口哨,路过偏院,听到黑狗的咆哮声,回头一看,大吃一惊,急忙跑过来,一脚将黑狗踹开:“好险!布先生怎么跑来这里?这条黑狗被马大官人娇纵坏了,我们平时都不敢招惹它。后来有一个厨师疯了,马大官人就把这条狗放在偏院,看管疯子。刚才要不是我去茅厕,根本没人来救你。”
司空虎成功地在蓬莱阁当起了细作。他在客房里吃完午饭,捏着两个核桃,到院子里四处闲逛。别人都在午睡打盹,一片静匿。过道后面是一个偏院,隐隐传来铁链作响的声音。司空虎探头探脑走过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男人,被铁链锁着,坐在偏院的一角。男人闻声抬起头,露出惨白的脸色,两只眼睛放出凶光。
司空虎听着家丁老七的话,坐到地上擦汗。
众看客起哄喝彩。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马大官人转身,面向着院子里的看客,朗声道:“自今日起,布先生便是蓬莱阁的画师,润笔与顾仙客一样,每月二十两纹银。以后镇上的买卖,劳烦大家多多照顾!”
司空虎躺在自己住的客房里,看着屋顶,昏昏沉沉的。忽然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叫嚷道:“撒谎,全在撒谎!”
司空虎嘴角上翘,打算借用大理寺卿的名讳:“鄙姓布,草字书仁,润笔自然多多益善。”
一个蒙面黑衣的男人,站在床边。
马大官人一挥手,命令家丁老七把顾二仙扔出大门,然后向司空虎拱手道:“学究高人,请问名讳?对润笔可有要求?”
司空虎彻底清醒了。
顾二仙气的差点昏厥。
蒙面男人用沙哑的嗓音,冷冷道:“大理寺丞,天鹰镖局的命案,你破解了多少?”
司空虎把在长安城花十两银子买来的吴道子赝品,从书囊里拿出来。卷轴展开,送子天王居中,天将分列两旁,衣袂飘举,正是人们常言的吴带当风。马大官人完全看不出真假,不住赞叹。众人也一起围观叫好。
司空虎道:“我知道了所有的犯案手法,犯案动机却只是想当然的猜测。”
马大官人来了兴趣,急切道:“可否给大家瞧瞧?”
蒙面男人道:“所谓断案,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因为凶手可能把你灭口,比如像今天这样。”说完从腰里抽出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刀,用力刺来。
司空虎撒谎:“吴道子指点过小人半年。马大官人想看,我身上就带着一副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
司空虎伸手抓过床上的被子,将对方兜头罩住,跳下床,赤足冲出房间。蒙面男人扯掉被子,紧紧跟上。
马大官人狐疑:“这位学究,认识吴道子?”
两人一追一逃,在小巷里周旋。
司空虎摇头道:“不错,就画像来说,自然是力求逼真。但是,在下以为,画技是次要的,境界才是最重要的。当今天下,境界最高者,是吴道子。吴道子是在下的忘年交,曾经有一次,他和李思训斗画,李思训画了半个多月,画好一幅青绿山水,但是吴道子只用了半天功夫,就画出一幅写意山水,论技巧,李思训不输给吴道子,但是论境界,就输给吴道子。”
夜色暗沉,没有星光。一个更夫,手里拿着梆子,撞个正着,看到来人蒙面持刀,大惊失色道:“杀人啦!”蒙面男人一掌拍出,将其震出一丈远,尸体倒在地上,梆子也碎成两段。蒙面男人回头去找寻司空虎,但是只看到空荡荡的街巷,发作起来,将更夫尸体踢了几脚,冲进夜色里,消失不见。
顾二仙冷笑:“画技自然是逼真二字为上。”
司空虎从一侧的墙垣上探出头来。自己招惹了幕后真凶,只能回蓬莱阁找帮手。
司空虎道:“在下游历中原,广览名迹,大家觉得,画技何为最高?”
马大官人和下人们听到喊叫声,披上衣服走过来,笑道:“布先生做了一个噩梦?”
司空虎心想,这个马大官人喜欢看热闹,便和顾二仙对视一眼,一口答应下来。临近的村民们听说蓬莱阁有人斗画,都兴致勃勃赶来围观,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那个名叫老七的家丁摆好两张画案,铺上画毡和宣纸,摆好笔墨。
司空虎道:“不是梦,确有其事。”
这时候一个圆脸的男人走过来,脸孔白净,胡须仔细修剪过,一身蓝缎长衫,右手拇指处带着一个玉扳指,不住地抚摸,高声道:“老七住手。我就是马俊才,既然有两个人抢着做画师,那你们当场斗画,谁赢谁留下。”
马大官人提议,去看看更夫的被害现场。
顾二仙从地上爬起来:“我也愿意考试,我有真才实学。”
大家来到小巷,月亮从乌云后面慢慢透出,一切静悄悄,地面上没有更夫的尸体。众人面面相觑。
司空虎道:“无妨,小人愿意考试。”
马大官人坦然道:“布先生刚来我们镇,水土不服,做噩梦是难免的。镇上有一位郎中,专治臆想症,明天我把他请来,给布先生诊治。”
家丁不理不睬,道:“你快离开,我们不收江湖骗子。否则,这个顾二仙就是例证。”
司空虎回到自己房间,看到被子依旧落在地上,更加确信,这绝不是梦!
司空虎从书囊里拿出两张卷轴,笑道:“小人卖画为生,久闻马大官人好客,想替蓬莱阁效力。”
第二天一早,司空虎走出客房,就看到马大官人和郎中老乔站在院子窃窃私语。此人在天鹰镖局见过自己,势必要惹上大麻烦。郎中老乔反倒若无其事,拿出一个插着银针的布包,搬过一把椅子,道:“布先生请坐,小人给你切脉。”
家丁一脸蛮横,拍打一下手掌,打算关门,回头看到司空虎:“这位学究,有何贵干?”
司空虎一脸狐疑,把右手递过去。对方一边切脉,一边沉吟。切完右手,又切左手。两手脉象看完,又仔细检察头部,道:“臆想症无疑。布先生刚来本地,不服水土,再加上劳累过度,做噩梦是常有的事。我给你扎几针就好了。”
精瘦汉子躺在地上,叫骂不绝:“我顾二仙怀才不遇,你们狗眼看人低,迟早会后悔,错过良才!”
司空虎立刻想起云二爷的刺猬脑袋,这难道是自己恶作剧的报应?抬手一拳,将郎中老乔推翻在地,跳起来往门外冲去,但是一群家丁将他牢牢按住,用绳索捆起来,塞回椅子里。
蓬莱阁掩映在浓密的树荫里,屋檐下是白粉墙壁,金字匾额,粉刷绿漆的院门干净整洁,门边一个四四方方的下马桩,显然主人有洁癖。司空虎站在门前的阴影里,整理一下腮边的膏药,放下书囊,刚要伸手敲门,院门打开,一个身穿长衫的精瘦汉子被家丁推出来,一脚踹倒在地。
马大官人一脸傲兀道:“给他施针!”
司空虎悻悻地向村民道谢。
郎中老乔手里的银针不住颤抖,司空虎恶狠狠盯着对方。郎中老乔见他不能动弹,胆子才大起来,开始在头上施针。司空虎的眼睛立刻变的很温顺,老老实实坐着,最后浑身瘫软,倒在椅子里。郎中老乔施针完毕,退到一旁。马大官人走过来,俯身仔细观察,司空虎一脸傻相,嘿嘿地笑。
村民一脸无辜:“对呀,都快一个月了。”
马大官人问道:“你认识我吗?”
司空虎眉毛拧在一起:“病死了?”
司空虎傻兮兮道:“天气不错。”
村民道:“你是问画师顾仙客?他病死了。”
马大官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司空虎假作不经意,问道:“狐仙祠堂的画像,可是马府画师的手笔?”
司空虎依旧一副傻相:“要下雨了。”
第二天一早,司空虎打扮成一个身穿长衫的学究,腮边贴着一贴膏药,身后背着一个书囊,走出了山坳。到了小镇,一个村民听说他打算卖画糊口,就伸手指着镇南边一个大院子,道:“蓬莱阁的马大官人喜欢字画,兄弟可以找他。”
马大官人直起身子,拍怕郎中老乔的肩膀:“老乔,你手艺不错,这几天你就留在府里,给两个疯子施针。那五十两金子的诊费,绝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