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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寺 第二十章

“李先生,令弟已经死去,”狄公和缓说道,“他害了两条人命,结果自己也被人所杀。”说罢断然示意一下,于是班头与衙役又将香案挪回原位,地窖的活动板门也缓缓关合。

“我兄弟在哪里?”李迈叫道。

狄公重又走回香案前:“李先生,本县理应告诉你所有内情,如今只说要紧处。既然令弟已死,有些话就只能出于推测,不过可以让杨茂德加以补充。李恪杀死明奥与吴小姐之后,开始在紫云寺内四处搜金。他明知各路地痞无赖常来此间过夜,并且还得在花园里寻找,须得有人帮忙,于是找来杨茂德做帮手。杨茂德,李恪对你透露过多少实情?”

杨茂德浑身一软,勉强站在原地,双目低垂,面色惨白。

锁链加身的杨茂德抬起头来,眼神恍惚,低声说道:“他说和尚们藏了一笔财宝在寺内,我……我疑心另有隐情,后来在他的卧房里发现了几张笔录,上面计算五十锭黄金值多少钱,还有……”

那人转身欲逃,双臂却被马荣的一双大手牢牢钳住。班头上前给他套上铁链。

“你以为你独自一人便可成事,并且到手的金子会比李恪许给你的更多。”狄公插言道,“你雇了无赖曾三,又暗中设下毒计,引诱李恪到紫云寺中,由曾三从背后将他勒死。谁知你还有第二步,等曾三得手后,你又弯腰凑到近前,一刀猛刺入曾三的后背。你为何等了一两个月才杀死李恪?为何又接连两晚企图谋害我的亲随,而不是耐性稍等几日,待官府搜查紫云寺结束后再动手?快讲!”

“杨茂德!”吴夫人出声叫道,“怎么——”

杨茂德口唇翕动几下,却未能出声。

那人一看见打开的地窖口和站在旁边的众人,立时抬手掩住脸面,然而为时已晚。

“从实招来!”狄公喝道。

这时班头带着一名高大男子走回,马荣紧跟在后。

“六七日前……李恪出门之后,我又翻看了他的文书。他几乎每天都要去那些旧书铺……他到底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却是紫云寺一位老住持留下的一束信札,写于一百多年前,其中有一封记述了如何在地窖内修建秘密银柜。当我看见李恪买来一架绳梯时……我心想必须赶紧下手,因为我假扮成李恪,顶多也不过几天工夫,必须抓紧找到金子,然后离开此地……”

狄公点头示意,班头一见,转身从狭小的后门走出大殿。狄公抬手一指活动板门,“诸位请看,这暗门是用极厚的原木制成,外面裹了一层灰浆,上面再铺一层石板,因此十分厚重,关闭之后,即使有人走在上面,也不会发出空洞的声音来。在另一端另有一物,重量与之相同,设在外面的地下。有两根楔子使其保持平衡,如果将香案倾斜,再朝前推到与墙壁平行处,楔子便可打开,工艺实在非常巧妙。”

“明日上了县衙大堂,你再供出所有详情不迟。班头,将人犯带下,派六名守卫押解他回去,再关入县衙大牢!吴先生,就在昨天,你曾问我之所以发出告示,是不是关于吴小姐失踪一事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如今本县可以解答此问。我得到了一纸密信,署有令嫒的名字,信中道是她遭到囚禁,恳求有人前来相救。密信放在一只古董木盒内,盒盖上镶有一块圆形翡翠,刻成一个篆体的‘寿’字,有人在‘寿’字的一端刻一‘入’字,在另一端刻一‘下’字。本县后来发现,这‘寿’字的形状竟与紫云寺的格局极其相似,正中的长方形代表大殿,旁边的锯齿形线条是两排禅房,两个四方形则是东西佛塔。之所以选中这个木盒,正是因为那块翡翠与紫云寺相似,盒内还装着密信,密信里有日期,盒盖上有地点,暗示地点的正是盒盖上刻的‘下’字,暗指香案下的地窖。”

吴宗仁退后几步,面如死灰,哑声说道:“那害死我女儿的恶魔如今在哪里?”

“小女定是在地窖里找到这个木盒,”吴宗仁喃喃说道,“不过她怎能……”

“本县踩着绳梯下去看过,”狄公已拉起项巾掩住口鼻,语声听去愈发低沉,“就在明奥的尸体旁边,墙上有一个银柜,做得十分隐蔽。在濒死之际,明奥又饥又渴,已近疯癫。他打开银柜,取出藏在其中的所有金锭,将其中几条塞入衣袖,随后倒地死去,尸身正好盖住了其余那些放在地上的金锭。李恪将明奥诱入地窖之前,必是仔细查看过所有显而易见的地方,却没能发现隐藏的银柜。当他打开地窖时,只看见明奥已死,却仍未看见金子。如今我们从上方得以瞧见,皆因明奥的衣袍已经朽烂,且被虫蚁啃坏。正是因此,李恪并不知道金子就在这里,转而在寺内到处搜寻,自是一无所获。”

狄公摇头说道:“吴先生,木盒中的密信虽然署名令嫒,却并非是她亲手所书。她跌下地窖摔折了脖颈,立时便断了气。那木盒是个精心设计的骗局,起因与眼下的事件并无多少关联,不过正是它将我的注意引向了地窖,因此可说是助我识破了案情。据说有人在紫云寺后面山坡上的兔洞旁捡到此盒,这一说法正指向通气孔道的出口。地窖内确有四条通气孔道,免得僧人们长时间躲在里面窒息而死,几只大缸里还装有清水与干粮。吴先生,本县不想再多耽误你的工夫,我会命人将令嫒的遗骸妥善收殓入棺,再交还与你,以备正式下葬。没能救得她生还,本县深感惋惜,不过老天已经惩罚了杀人凶手,因她失踪而起的种种疑虑,你也可就此打消。”

平滑的砖墙直直下去,大约有两丈深,底部堆满杂物,一片凌乱:大大小小的木盒,几只陶罐,还有破旧的烛台。左边有一具女尸,仰面躺在地上,长发披散在头颅四周,竟似一圈光轮,身上的褐色衣裙已经朽烂,露出根根白骨。对面墙边有一具男尸,脸面朝下,双臂张开,扯破的衣袖上霉迹斑斑,破口处露出几根金锭,在灯笼的光晕中闪闪发亮。

吴宗仁深深一揖,转身朝正门快步走去,吴夫人跟在后面。狄公迅速追上几步,低声说道:“吴夫人,昨日吴先生前去县衙,并不是为了告发你,而是想要保护你。如今你可以重新开始过夫妻生活,只是不得再私下寻欢作乐,否则难免会招来祸事,不但身败名裂,甚而性命不保,想必你也已看在眼里。”

狄公示意一下,班头点起一盏拴在长绳上的灯笼,再将其缓缓降入窖中。狄公示意吴宗仁走到近前,一同朝下望去。

吴夫人连连点头,疾步朝前追赶其夫。

班头与衙役再次将香案搬至倾斜,又一寸一寸费力地推离墙边,推出大约五寸远时,只见地上有一块六尺见方的石板突然升起,绕着墙根处的一根长轴转动,正在香案原先所在的地方。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从黑暗的洞口处直冒上来。

狄公走回香案前,见李迈仍站在原地,低头注视着关闭的活动板门。

“令弟以前定是常常来这紫云寺,专为研习寺内的佛画,又不知从何处得知这香案下面有一个深窖。人人皆知几乎每座大寺中都有类似的秘密地窖,遇到兵荒马乱时,既可保存值钱的器物,也可作为僧众的藏身之所。李恪定是骗着明奥下到地窖内,然后道是如果他不肯说出藏金之处,就会活活饿死在里面。此事发生在九月初六,正是明奥失踪的那晚。四天之后,李恪方才打开地窖。明奥被扔在下面日子太久,已然死去——不过仍未吐露秘密。令嫒进门时,正好看见李恪站在打开的地窖前,于是李恪将她也推了下去,两具尸体至今仍在里面。请各位退后几步!好,这就可以了。”狄公说罢走到一旁,对班头命道,“打开地窖!”

“李先生遭遇如此不幸,本县深表同情。”

李迈立时面色煞白,嗫嚅说道:“我……我的兄弟?小民知道他品行不端……不过,天呐,要说杀人……”

李迈拱手一揖:“老爷,小民的未婚妻不幸丧生,令我很是悲伤,我一直心存一念,希望她尚在人间。舍弟既让家族蒙羞,也让我深感心痛。”

狄公转向李迈:“杀人凶手便是令弟,画师李恪。”

“李先生性情坚毅、忠心不移,令本县甚为敬佩。”狄公肃然说道,“一家之中能有如你这般人物,必能经得起任何风浪波折。”

“老夫对这些并不关心,”吴宗仁不耐烦地插言道,“只想知道究竟是谁杀害了我的女儿,又是如何下手的。”

李迈再次一揖,穿过大殿朝正门走去。

“吴先生想必知道,尊夫人在嫁入吴家之前,曾经度日艰难,就在那时与明奥相识。明奥的兄长曾来县衙报官,说他于九月初六失踪,此日离黄金被盗过去了一月有余,且在令嫒失踪的四天之前。主犯命明奥将黄金藏在这紫云寺内,明奥本是个能干的锁匠,对于墙中的秘密银柜或暗箱之类全都了如指掌,因此确实妥善藏起了黄金,但他自认理应分赃更多,于是拒绝说出藏金之处。据本县猜测,那主犯先是许给他好处,企图从明奥口中套出话来,后来见此计不灵,便又加以威胁,并且——”

女住持一直圆睁双目,静静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此时缓缓摇头说道:“紫云寺内曾举行过淫邪的法事,因此横遭玷污,注定会成为凶事频发之地。佛祖离去后,邪魔妖孽便占据了此处。贫尼回去要立刻准备一下,好好做一场洒净。狄老爷,再会了。”

有人压低嗓子惊叫一声。只见吴夫人迅速抬手捂住嘴巴。吴宗仁惊讶地看她一眼,正欲询问是何缘故,却被狄公扬手止住。

“马荣,你送师父回去!”狄公说罢,转头对班头命道,“你派四名手下去东门,取两架竹梯、两口薄棺,再拿几把铁锹、铁铲和几捆绳子来。先得移去两具尸首,然后取出金子,最后将地窖清理干净。洪亮,你随我出门去,在庭院中等候。这里的霉味太重,实在令人不堪!”

“大约一年前,即己巳年八月初二,朝廷司库携带了五十锭黄金路过兰坊,结果黄金被盗。策划此案的正是这名男子。为了入室盗金,他雇佣了一个精通金工手艺的锁匠,此人叫做明奥。”

狄公走到一盏灯笼下,在大石上坐定,洪亮坐在一根树干上。从院墙外传来嘈杂的低语声,那些乞丐闲汉从东门一路跟随至此,刚刚向押解犯人的守卫打听过情形,如今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这惊人的消息。

二人将香案放回地面后,狄公又走到原位,对吴宗仁说道:“吴先生,令嫒被你那书记杨茂德引诱动情,你无须因此而责怪她。她在最需要母亲的年纪里不幸失恃,又读过太多诗文,心中不免绮念丛生。对于杨茂德这样浪荡成性的后生来说,想要引她上钩,实在易如反掌。且在你心中留下一隅纪念她吧。就在出事当晚,令嫒与你争执后便跑出家门,不过不是去寻姨母,而是一路来到这紫云寺。她知道杨茂德时常到此处来,想要告诉他你不同意这门婚事,并与他商量该何去何从。不过那天晚上,杨茂德并不在此处,她看见了另一个男子。此人是个杀人凶手,正在查验自己所犯罪行的结果。

洪亮深吸了几口清气,始觉心中舒畅,方才接二连三出了一连串事情,试图理出个头绪来,却仍是无果,总觉得老爷似乎有意留下了一些不明之处。不过,要紧的是老爷已找到了被盗的黄金!洪亮不禁欣然微笑。此事无疑会博得朝廷的嘉许,老爷不定会迁去别处做官,总好过这偏远闭塞的边陲之地!

殿内一时静默,人人都颇觉不安。只听狄公对班头命道:“行了!”

“老爷打算如何运送那些金锭?”洪亮问道。

班头用两手抓住香案左端,衙役抓住右端。狄公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四人,只见吴宗仁夫妇彼此疑惑地对视一眼,李迈扬起双眉瞪视狄公,女住持则直直僵立在地,紧盯着班头与衙役的动作,一双大眼看去十分空洞。那二人将香案搬得稍稍倾斜,随即扶住不动。

“先命人用油纸就地包裹起来,然后放入官轿,抬下山去。到了县衙,必须立时清点数目,并找几个可靠之人从旁作证。”

狄公目光沉郁,手捋长髯环视面前四人,对吴宗仁庄容说道:“本县不得不憾然告知你,令嫒已经不在人世,当日她正是死于这大殿之中。”说罢疾步朝左走去,并对班头喝道:“挪动香案!”

狄公默然半晌,将两手笼在阔袖中,抬头凝望着寺院,映在夜幕中的剪影正是左右对称。

六折门一齐打开,众人走入大殿,只见殿内一片通明,众衙役已点起许多火把,并插在专门为此凿出的墙洞中。狄公朝后方的香案走去,心想当年墙上贴有色彩艳丽的佛画,香案上摆满各种法器,看去定是颇为壮观。狄公背靠香案站定,示意吴宗仁夫妇站在自己对面,又命女住持与李迈分立于二人左右。与此同时,班头已走到香案左侧,年长衙役走到香案右侧。众人定定立在各自地方,洪亮与六名守卫则停在后方的石柱旁。

洪亮用左手托住右肘,捻着山羊胡若有所思,半晌后说道:“今日午后,老爷将写着杨茂德的纸片放在李恪那张上面,是不是已经怀疑杨茂德假扮作李恪?”

“各位收到临时邀约后,能迅速齐集此处,本县十分感激。”狄公对众人说道,“如今且随本县到大殿里去,再听我细述其中缘故。”说罢穿过庭院。

狄公转头说道:“不错。虽然那人自称是李恪,并能关于画艺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换作一个能诗善文的书生,一样可以做到——却画不出我临时指定的画作来,这一点令我格外注意。他的借口也纯属无稽之谈。一个画师既可绘出你我在李家见过的那些精美之作,自然可以立时动笔,画出一幅他十分熟悉的边塞风光来,更何况我还出了高价,我也从未听三夫人说过在兰坊不易买到好纸。还有一事,我与马荣前去意外造访时,看见盘子里的颜料都已干凝,上面还蒙着灰尘,足见一两天不曾用过。那人口称杨茂德出去寻欢作乐,使我更加疑心,虽说马荣说得确实有理,小店主们时常会信口开河出言不实。最后,过去三天内连连出事,着实可疑,不但有三人被杀,马荣也两度险遭毒手!我只觉得定是有了什么新的变故,另有一人开始寻金,且又十分急迫,想要尽快离开此地,这一点更加证实了杨茂德假扮李恪的设想。虽然杨李二人皆是行踪不定,但是一旦被住在附近的店主或小贩问起时,仍有不小的风险。我先用地窖的暗门试探吴宗仁夫妻、李迈与女住持,证明四人皆不知情,于是可知凶手便是杨茂德了。”

狄公将吴宗仁与李迈郑重介绍给女住持,结果得知吴夫人曾去庵堂多次焚香拜佛,因此与女住持已然相识。众人立在前庭内,彼此寒暄见礼,两盏灯笼发出柔和的光亮,照在灰色砖墙上,减去许多荒凉可畏之感。若非一众衙役守卫立在山门处,看去倒像是寺院中正举行一场纳凉聚会。

洪亮点头说道:“若是有人知道自己站在一扇暗门上,下面便是两丈深的地窖,除非有超乎常人的自制力,否则定会跳到一旁去!”

吴宗仁反剪两手,正在庭院内来回踱步,身穿一件镶黑边的墨绿长袍,头戴一顶黑高帽,看去颇有官家威仪。吴夫人穿一件深色衣裙,头蒙黑纱,坐在一块大石上,李迈立于一旁。

“一点不错。李恪与杨茂德谁都不曾打开过木盒,实乃造化弄人。我不但发现了木盒,而且通过春云所绘的紫云寺草图窥破了其中全部深意。更为奇怪的是,杨茂德想要掩饰无法作画的纰漏,并想赢得我的好感,因此说出他如何得到木盒的经过——却从未想过这一平常举动会产生何等严重的后果!真是一桩奇案,洪亮,着实非常离奇!”狄公说罢摇一摇头,抬手轻捋颊须。

女住持并未答言,微微颔首以示应允,裹紧头上的兜帽,跟随狄公与洪亮出门而去。

洪亮偷偷瞟了狄公一眼,犹豫片刻,方才清清喉咙说道:“适才老爷已解说了所有案情,只除过那幽魂之外。”

狄公回到前庭,对女住持说道:“本县今晚邀了几人前往紫云寺,只为议论一番最近出的人命案,也想请师父同去。说起来这片地方本属寺院所有,全归师父一手经管!”

狄公回过神来,目光冷峻地注视着洪亮,缓缓说道:“洪亮,佛寺幽灵再也不会在此地出现。曾经有一些古怪或神秘的羁绊,将它与这座古寺联系起来,从此全都中断,并且永远不会重来。啊,马荣回来了!”眼见马荣神色颓丧,不禁惊问道:“莫非小方的情形有变?”

“老爷,小人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小方感激说道,“师父包扎了伤口,每过一个时辰,春云姑娘便会送一服退烧药来。”说罢深情地瞥了春云一眼,春云面上泛起两朵红晕。二人这般情形,皆被洪亮看在眼里。

“没有,老爷。我送女住持回庵堂后,刚刚去看过他,根本无碍。”

女住持亲自出来开门,狄公殷勤谢过她照料受伤的衙役,道是想要前去探望。女住持引着二人走到一座小小的偏殿中,只见小方正躺在竹床上,墙角处摆着火盆,上面吊着一只药罐,春云正蹲在旁边扇火。狄公称赞小方发现了埋在地里的人头,并祝他早日康复。

狄公起身说道:“那就好。马荣,还有很多事等着要做。我们回大殿去,再打开地窖,众衙役很快便会带来一应用具,将两具尸体和金锭统统搬出。”说罢走过庭院,两名亲随跟在后面。

过了许久,狄公方才走出大殿,重又返回前庭,在灯光的照耀下,面色看去苍白疲累。他先命班头等着迎接客人,让众宾且在前庭内等候,又命众衙役在大殿内布置火把、清扫地面,吩咐完毕后,与洪亮顺着小路径去庵堂。

马荣长叹一声,对洪亮郁郁说道:“女人真是生性易变。”

紫云寺的前庭内,两名衙役将挂有灯笼的长杆插在山门左右两旁的地上。狄公命众人在此等候,只带着洪亮、班头与一名年长衙役走入大殿,那衙役手提着两盏灯笼、一架绳梯与一卷细绳。

“人人都这么说。”洪亮心不在焉地答道。

官轿行至石阶前,狄公与洪亮出了轿门。狄公深知上山的路途十分陡峭,因此未披官服,只穿了一件镶黑边的灰布薄袍,腰系黑绦,头戴一顶高高的黑纱方帽。

马荣抬手按住洪亮的臂膀,“洪都头,自古嫦娥爱少年,这话果然不假。人生在世,总会长些见识,不过也难免叫人伤心难过哩。”

城门外的大路两旁摆着许多货摊,一众苦力乞丐原本坐在那边,看见官驾出巡,纷纷起身追随。班头大声呵斥,命他们留在原地。狄公掀起轿窗上的挂帘,朝外打量一下,对班头说道:“他们若是想来,只管随其自便!”

洪亮忽然想起小方投向春云的含情一瞥,还有春云面上泛起的红晕,于是点一点头,快步朝前走去。

东门守卒见官家仪仗一路走来,不禁目瞪口呆。两名衙役骑马在先,各敲一面小铜锣,口中叫道:“让开!让开!县令老爷来了!”后面跟着二人,各自手举一根长杆,杆头挂着一盏油纸大灯笼,上书“兰坊县衙”四个红字。其后是十名轿夫,一式官府差役打扮,抬着狄公乘坐的大轿,衙役班头骑马跟在轿旁,另有十二名守卫骑马走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