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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寺 第十九章

“不错,正是女住持。你们可还记得她死去的丈夫正是一名金匠,与李迈是同业中人,因此她也可能认得李迈。如果这一对男女暗中结有私情,又将如何?从官府记录中可知,己巳年一月,姓张的金匠因心病猝发而亡,莫非是因为窥破这段奸情,于是被那二人送上了西天?此人究竟如何丧命,还有待仔细查证。无论如何,值得注意的是,寡妇张氏成为庵堂住持,正好与黄金被盗发生在同一个月内——有人若想去紫云寺从容搜金,那庵堂真是绝佳的落脚之处!再说最后一点,我曾在寿筵上亲口对她讲过马荣预备去紫云寺,因此她提前知道此事。用过最后一道菜后,她推说有些头疼,早早便告辞离去。”

洪亮倾身朝前,看罢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出声叫道:“女住持!”

“如此说来,她赶回紫云寺后院,再引诱我去那口枯井边,倒也容易得很。”马荣愤愤说道,“就在昨晚,她帮着同伙设下奸计,推倒砖石想要取我性命,过后也有足够的时间转回庵堂去,当时我正与李迈在大殿里摸黑周旋哩。不过吴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或是故意造作的掩人耳目之法,专为迷惑我们。李迈深知我们并无一丝一毫不利于吴夫人的证据。吴夫人去内宅对三夫人说的那一番话,定是李迈事先教给她的。且罢,这两男一女姑且说到此处,再看第四人,又是一个女子,我将这张放在李迈旁边。”

“同样如前所述:他二人杀死明奥时,不巧被吴小姐撞见。”

洪亮方才一脸疑色,此时开口说道:“李迈若是与吴夫人勾结,为何又要企图诋毁她?并且还特意跑来揭出她那些不甚光彩的旧事。”

“那可怜的姑娘丧命在她手里,不定她还十分受用哩。”马荣咬牙说道,“春云说过那恶婆娘生性狠毒,专爱拿藤条抽她!不过吴小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狄公见洪亮摇头,便接着说道:“再看这第三张,钱庄掌柜李迈。此人自然最有可能听到从同康传来的消息。我们知道吴夫人在嫁给吴宗仁之前,并非守身如玉,她很可能与李迈有染,明奥或许知道此事,或许被蒙在鼓里。当吴宗仁看中她时,李迈一力促成这桩婚事:将自己的相好转手塞给自己的知交,真是再方便不过了!后来吴宗仁想将女儿许配给李迈,如此一来,更是锦上添花!李迈既得到一个年轻美貌的娇妻,同时又有了更为便利的机会可与旧情人继续来往。盗金一事由李迈与吴夫人策划,由明奥下手,但是后来出了两桩意外,正如我方才所言,明奥拒绝吐露藏金地点,被二人合力杀死;吴小姐或是知道了杀人一事,或是发现继母与人私通,于是也被除掉。吴夫人一向厌憎吴小姐,比起娇妻来,李迈也更愿得到一笔横财。至于紫云寺里的二人被杀,李迈身高力壮,又喜好打猎,足可成事,即使与马荣在黑暗中对打,也不失为一个劲敌!洪都头,你有什么异议不成?”

“正如塔拉所说,吴小姐折断了脖颈,”狄公缓缓说道,“就在九月初十,即失踪的当天。不过根据木盒里的密信,她死于十二日左右。”

“不过,这一说法中有个漏洞,且又十分重要。马荣,吴宗仁可能对你投石落井,也可能推倒寺庙后墙上松动的砖石,但我想象不出如他这般老迈之人,如何能勒死杨茂德又刺死曾三,如何挪移曾三的尸身,又如何能引诱你到黑暗的大殿里去。洪都头,你对此有何评议?”

“密信上的日期正好合榫。”洪亮说道,“从初十到十二,吴小姐不但被人囚禁,且又没吃没喝!”

“据我想来,吴小姐发现了父亲与继母杀死明奥一事,于是也被立即灭口。继母对她十分厌憎,父亲对她则怜爱逾常,并因为这份微妙难言的心意而饱受折磨,女儿一旦离开人世,也算是从此得以解脱。这夫妻二人昨天的举动恰好可以证实这一说法。他们看到官府发出的告示后,不免惊惧万分,莫非是我发现了他们谋害女儿的线索?或是预备要召他二人去盘问一番?于是他们决定以攻为守,吴宗仁来找我,吴夫人去找三夫人,拼命想要打听出我到底有何发现,并企图混淆视听。

狄公拿起第五张纸片。

“如果实情当真如此,”马荣叫道,“那可恶的女鬼定是吴夫人了!不过吴小姐又遭遇何事?”

“在这一张上,我写的是画师李恪。你们看,我将他放在吴夫人与女住持之间。司库携金的消息传到兰坊时,李恪仍住在其兄李迈家中,因此他很可能与李迈一样听说了此事。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也可能认识明奥与后来的吴夫人。”

“在这一张上,我写的是吴宗仁。此人曾任刺史,一向为官清正,但是后来丧尽家财,又娶了一个品行不端的女人,因此性情渐变。看,这第二张上便写着吴夫人,我将他们夫妻放在一起。要说这二人极有可能听到从同康传来的消息,想必你们也会赞同。吴宗仁常去李迈的店铺,吴夫人以前的相好也是个金工匠人。他们得知司库即将携金途经兰坊,便认定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于是吴夫人去找旧日相好明奥,由他下手盗出黄金,再用铅锭偷梁换柱,这最后一招可能是吴宗仁的主意。明奥将黄金藏在紫云寺内,不过后来却生出了事端。明奥拒不说出究竟将黄金藏在何处,是因为情妇另嫁他人而心中恼恨,或是仅仅因为想要一人独吞,其中原因若何,我们只能猜测一二。不过有一事却十分确凿:那吴宗仁夫妇并不肯善罢甘休,对明奥一力催逼,甚至可能设法折磨。四天之后,明奥死去,尸身也从此失踪不见,过后这夫妇二人便开始在紫云寺内到处搜寻,搜了数月之久,仍是一无所获。孰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杨茂德从吴夫人那里探得这一秘密——从各种情形看来,这二人定是结有私情——或是暗中监视吴宗仁时发现了此事,便雇佣曾三去敲诈吴家,于是吴宗仁夫妇将杨曾二人引到紫云寺内,并动手杀人。”

狄公将李恪这张推到吴夫人那张旁边,面上微微一笑:“须得说这一对男女甚合吾意,令我十分称心!一个是耽于肉欲的女人,却嫁给了老迈的丈夫,另一个是放荡不羁的画师,一心追逐情爱。二人已近中年,欲火一旦点燃,会比青年男女来得更为炽烈。”

狄公倾身朝前,翻开头一张纸片。

“前天晚上,我在东门附近遇见了李恪,还亲口说过我要去紫云寺,因此他也知道此事。”马荣低声说道,“并且那个木盒也曾是他的东西!李恪喜好爬山,端的是身强力壮!难怪我在大殿中没能逮住他!”

“就在前天,洪都头提到过几个记录在案的失踪者,莫非你不记得了?其中有个金工匠人,名叫明奥,其兄前来报官,道是明奥于九月初六晚上出门,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李迈说过吴夫人曾与一名金工匠人姘居,大约一年前被那人抛弃。今日午后,我让洪都头去找明奥的兄长小心打探,从他口中得知吴夫人果然曾与明奥姘居过一阵。明奥是个能干的锁匠,也精通金工手艺,不过人品下劣——正如李迈提起吴夫人以前的相好时说得一模一样。这些日期与人名都至关重要,你们且记在心里!”

狄公点点头,又将李恪这张挪到女住持那张一侧:“这二人无疑要稍逊一筹。不过我们须得记住李恪擅长绘制淫邪的佛画,以前定是仔细研究过紫云寺内曾有的画像,他二人可能就在那里结识。女住持尚未守寡之前,便已虔心信佛。好,再看这第六张,上面写着杨茂德。”

马荣抬头说道:“老爷,明奥是谁?”

“这人明明已经死了!”洪亮叫道。

九月十二,吴小姐写下密信。

“借用塔拉说过的一句话,我们不应忽略死者。我将这张放在李恪上面,然后再将吴夫人放在旁边。你们看,比起吴夫人与李恪来,这一对更为合情合理!一个耽于肉欲却得不到满足的女人,与一个年轻放浪的书生,况且二人还住在同一所宅院内!吴夫人对杨茂德透露藏金一事,并指使他前去出力搜寻。我们见过杨茂德的尸体,看去身材魁梧,干掉明奥与吴小姐都不在话下。”

九月初十,吴小姐失踪。

“但是后来杨茂德与曾三也被人杀死了!”洪亮反驳道。

九月初六,明奥失踪。

“一点不错!正是因此,我才将这张放在李恪之上。黄金被盗之后的几个月中,情势起了变化。吴夫人移情别恋,转而爱上李恪,对杨茂德明白道出已经厌倦了他,掘金一事从此与他无关。但是杨茂德不肯就此罢休,径直去找李恪摊牌,道是虽不在意被一个下流女人甩掉,不过仍想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半金子。为了盯紧这一对男女,杨茂德逼迫李恪雇佣自己作帮手,否则便要对吴宗仁告发这桩奸情。不过杨茂德后来看出李恪不可小觑,便决意自行寻金,于是雇了曾三这个无赖,帮他在紫云寺内到处搜寻,过后二人在寺内被李恪与吴夫人杀死。”

八月二十,寡妇张氏出家,成为庵堂住持。

狄公拿起六张纸片,朝后靠坐在椅背上,一边收拢,一边说道:“这些男女人等,自然还可能以其他方式彼此勾结,不过在我看来,最要紧的便是这几种可能,眼下须得斟酌考虑。”

八月初二,司库携金被盗。

“桌上还剩下一张,老爷。”洪亮说道。

五月十五,吴宗仁娶妻。

狄公坐直起来:“不错,还有第七张!”说罢翻转过来,却是一片漆黑。

去年(己巳年):

狄公拿起纸片,缓缓说道:“我曾经试图写过,或许是个幽灵的名字,佛寺幽灵,后来又将其抹去。这一张代表着死亡。”

官府查封紫云寺,修建庵堂,任命由弃绝密教的男女法师主管。

狄公将涂成墨黑的纸片与其他几张收拢在一处,抛入拉开的抽斗中,交叠双臂,接着说道:“事到如今,依照常情,我们理应花时间开始四处打探,细细追查所有疑犯的家世背景,去找那些家仆和小店主们打听,查明罪案发生时他们各在何处,并与何人在一起。即使乔泰陶干也一同出去打探消息,就算不至于用掉数月工夫,总也得花去十天半月不可。如今幸运的是我们可以走一条捷径。”说罢将春云所绘的草图挪到面前,用食指轻敲几下,“幸亏有了这张图,今晚我们便可一举结案。两刻钟前,我派一名衙吏送出去两封书信,一封给吴宗仁夫妇,另一封给李迈,请他们在一个时辰之内前去紫云寺,届时我将会宣告吴小姐的下落。”

十五年前(乙卯年):

“那李恪与女住持又怎么办,老爷?”马荣问道。

洪亮马荣将各自座椅挪至书案前,定睛细看狄公写下的几行字迹:

“我正想前去庵堂,看看小方的情形如何,顺便亲自请出女住持来。马荣,你这就去李恪家,只说受我之命带他前去紫云寺,我想要给他看些不为人知之物,再听听他有何评议。你们从后面的小路上山,千万不可让他知道我还请了其他几人同去。你们先在寺院后面等候,我想要叫他进来时,自会让你知晓,然后你就领他从那扇小门走入大殿。”狄公眼见马荣起身离座,连忙又道,“马荣,切记时刻盯紧了他!此人可是一名杀人嫌犯!”

狄公迅速喝完茶水,从抽斗中翻出一张字纸:“我方才说过,日期在此案中至关重要。我已统统写在这里,你们看!”

“我自会牢牢盯住他的!”马荣冷冷说罢,出门而去。狄公也站起身来,“洪亮,你这就随我出门!我必须赶在客人前面先到紫云寺,在考查疑犯之前,务必先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

狄公坐直起来,交叠双臂,接着说道:“在我看来,这七人便是疑犯,或是单独作案,或是二人合伙。在我解释其中缘故之前,先得说明一事:我们所遇到的,其实只有一桩案子。就在前天——似乎已是很久以前了!——我们还以为共有三案,两桩发生在将近一年前,即司库携金被盗,一个名叫玉的女子留下密信,最后一桩发生在前天晚上,即曾三在紫云寺内被杀。后来的案情发展表明盗金与杀人彼此相关,就在今早,我看了春云所绘的草图,确信吴家小姐失踪与这两案亦有关联。诸位,虽然只有一案,却生出许多枝节来!开端便是黄金被盗,正是围绕这五十锭黄金,渐次生出了一长串极为复杂离奇的纠葛与纷争。洪亮,再给我倒杯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