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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案 第十五章

“大多是从贵县档房中。宋一文显然认定其母的奸夫写了匿名信诬告莫将军,以此阻止莫将军告发这一段奸情。至于第一点,宋一文却是想错了。我已通读过官府案录,确知莫将军曾参与谋反,那侍妾的奸夫定也深涉其中。至于第二点,宋一文则完全正确,那人之所以写匿名信,皆因明知钦差过些日子才会着手调查莫将军,而他务必要使得莫将军在查案伊始便被拘捕,从而来不及对自己下手。”

“我的天!仁兄从何处得知这许多隐情?”

骆县令举手示意:“狄兄别说得恁快!若是莫将军果然参与谋反,那告发者岂不是立一大功,很值得嘉奖一番,为何又要杀死宋一文?”

“如此甚好!既然他们都不曾出门,你也就无须派遣管家的手下去费神盯梢了。且听我说,宋一文之母乃是莫德龄将军的一房侍妾,后来与一个不知名姓的人物通奸,生下一个女儿,随即遗弃街中。这私生女非是别个,正是黑狐祠的女巫郁金。”狄公见骆县令面露惊诧之色,摆手又道,“那被遗弃的女婴身上裹有一块郁金色毛毡,世人常会依据穿的衣服给弃儿起名。这就是说郁金是宋一文同母异父的妹妹,宋一文说过决不会与郁金成亲,原因正在于此。还有,郁金的父亲正是杀死宋一文的凶手。莫将军在被拘的前一天,曾说过已查明侍妾与自己的一个好友勾搭成奸,并扬言要亲手砍下二人的脑袋。宋一文的母亲旋即自缢,莫将军还没来得及收拾那奸夫,次日便被钦差拿下。”

“他定是地位显赫,因此绝不能让奸情败露。在莫将军的谋划中,他显然涉入颇深,不然不可能连九皇子的密信藏在何处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正是因此,尽管官府许下赏金,他也从不曾前去认领。”

“仁兄大可不必,有的是工夫哩!四进庭院中的午膳费时颇久,张公和幽兰作了几首诗,众人评议一番,又喝下不少酒水!过后四位宾客径去各自房中歇息,如今尚无一人现身。”

“老天!这人究竟是谁?”

茶几上散放着许多字纸,骆县令坐在一旁,手握笔杆,皱眉撇嘴,抬头看见狄公,欣然说道:“狄兄,我正在挑选修订近作。据你想来,邵公可否赞成这一首里的回转用韵?”正欲开口诵读,不料狄公说道:“骆兄,以后再听不迟!我又发现了一桩奇事,正想告知与你。”说罢在骆县令对面坐下:“此时已近申正,想必你即刻便得去书斋,我就简短道来。”

“恐怕必是府内三位贵客之一。骆兄少安毋躁!我有铁证可以证明定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位,郁金自会告诉我们答案,尽管其父前去探望她时蒙着脸面,我相信她也能通过声音与外形认出此人来。”

狄公快步走入自己的馆舍,从抽斗内取出有关幽兰的案卷,站在桌前迅速翻阅,终于找到那封告发白鹭观树下埋尸的匿名信,又从袖中抽出控告莫德龄将军的匿名信,将其并列一处,缓捋长髯,细细比较。两信皆是抄件,都是千篇一律的文员笔迹,因此只能从行文风格来推断是否出自一人。狄公疑惑地摇一摇头,将两封信一同纳入袖中,直朝中庭走去。

“狄兄不会当真怀疑鲁禅师吧!哪个女子会看中如此丑陋的男人?”

轿夫引路行至茶馆门前,狄公坐轿返回,一路思绪纷乱,在街角处打发了轿夫,步行回衙。看门人引路从侧门进去,并告知说骆县令正在中庭内的前厅,足见书斋里的诗会尚未开始。

“这话我可不敢说定。宋一文的母亲神志失常,其娘家人将此归结为她被一条淫荡的黑狐狸精附了身。无论如何,一个异于常人又心中失意的女子——她进莫府时还不满十七岁,而莫将军已是年近花甲——会被鲁禅师奇丑的相貌所吸引也未可知,况且他生性强横,很容易令女子倾心。骆兄不妨在诗会上试探一二,看看莫将军案发时,张公与鲁禅师是否也在金华,我们已知邵公正是当地刺史。能否叫管家进来一下?”

黄掌柜夫妻还要强留,狄公却说必须赶乘渡船过河。

骆县令拍拍手,一个童仆领命而去。狄公接着又道:“还请骆兄查明一事。今年春天,幽兰在白鹭观被拘时,他们三位是否有人也正在那一带。”

狄公吃过饭后,对妇人说道:“姐姐,明早你拿我这名帖,去县太爷府的后门,我与那管家有过生意往来,他自会找些针线活计给你做做。”说罢站起身来。

“狄兄为何想知道此节?”骆县令惊问道。

黄掌柜满脸通红,大声说道:“幸亏我挑对了老婆!我这浑家很是吃苦耐劳,整天替人做些针线活,我们才得以勉强过活!不过跟你说一句,她却一点不懂得男人的事体,想让我不要再给行会缴钱!我说那可不成,把冬衣拿去卖掉好了!一条汉子若是没个归属,比一条野狗也强不了多少!可见还是我说得有理,如今有了兄弟送的布料,我们可以一连好几年都穿得暖和体面。我穿戴齐整坐在店里,对生意也大有好处哩!”

“因为在幽兰一案中,官府也是先收到一封匿名告发信,然后才派人勘查,而且此信同样出于文章高手。切记罪犯总是喜欢重复使用同样的手段。在莫将军一案里,虽然控告属实,但那人在控告时别有用心、另有所图,即阻止莫将军告发他的奸情。十八年后,这文章高手可能又一次利用匿名信来告发幽兰笞死侍婢,而且又是别有用心。因此……”

“这个她从未吐露过。”妇人说着揩揩两眼,“只说是个极有学问的上等人物,在府里常来常往。”

此时管家走入,狄公煞住话头,拿过骆县令的纸笔,迅速写下黄掌柜的名姓、住址与“宋良”二字,然后交与管家,说道:“明日一早,黄太太会拿着宋良的名帖到府院后门来,骆县令让你务必给她找些针线活计做做,再留她略略攀谈一二刻,我们可能也想要见她。去叫高师爷来。”

“那奸夫是何人?”狄公问道。

管家躬身一揖,随即退下。骆县令焦躁地问道:“仁兄说的宋良又是何人?”

黄掌柜拍拍妇人的肩头。“罢了罢了,大过节的淌眼抹泪做什么!”又对狄公说道,“我们自己无儿无女,每次提起这事,都会惹得她哭哭啼啼!长话短说,莫将军到底还是听到了风声。莫府的一个轿夫告诉我们说,老军爷叫嚷着要把她和那奸夫一同拉到厅堂里,再亲手拔剑砍下两颗人头!于是她便悬梁自尽,莫将军还没来得及砍下奸夫的人头,第二天却被皇上的御林军捉去,自己掉了脑袋!世事无常,真是说不得!来来,再干一杯。浑家,你也喝上一盅!”

“正是在下。”狄公说罢,向骆县令简述一番去黄家的前后情形,又道,“这一对夫妻为人正派,且又无儿无女。我这里有个主意,正想与你商议,等郁金完全康复后,就托付给他们照料,此刻我便与高师爷一道去接那可怜的姑娘。”又从袖中取出两封匿名信,递给骆县令,“这是两封匿名信的抄件,骆兄擅长辨析文风文辞之间的细微差别,还请仔细看看,并判定这两封信是否出于同一人之手。赶紧收进袖内,高师爷就要进门了!”

“她也是没奈何,自己也于心不忍!”妇人反驳道,“她拿了一块上好的天竺毛毡,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免得着凉。就是那种贵重的橙黄衣料,庙里的和尚常常用来……”眼见狄公面露惊异之色,连忙又道,“真是对不住兄弟,这本就不是什么说来高兴的事!过去了恁多年,可我还是……”禁不住潸然泪下。

高师爷躬身一揖,骆县令命道:“高方,你陪狄县令去南门附近的黑狐祠走一趟,本县打算平整那片荒地,须得先将黑狐祠里那个半痴半傻的女巫请出去。”

“她就是如此!一个狠心无情的狐狸精!”黄掌柜怒道。

狄公说道:“高先生,你我一同坐官轿去。府内的大夫与女眷总管另坐一乘小轿,跟在后面。听说那女子病得很重。”

妇人将一绺灰白的散发从额前撩开:“有一日,我在集市中遇见大太太的丫鬟,夸赞我好不走运,有个惦记娘家的妹子,还说她每隔六七天便定要去看望父母一回。我一听便知不妙,因为她已有半年多没回过娘家,后来倒是回来了,不过怀着身孕,自然不是莫将军的。我带她去找稳婆,那稳婆给她服了许多汤药,但是并没用处。她生下一个女婴,对莫将军说是小产,叫人将孩子丢在街上。”

高师爷拱手再揖:“小人即刻便去。”又对骆县令说道:“启禀老爷,邵公的童仆正在外面,传话说此时可以会客。”

“这小淫妇,非得自己做下丑事、毁了终生!”黄掌柜低声咕哝一句,举杯一口喝干。

“老天!我的诗!”骆县令出声叫道。

妇人点点头,“我爹请来一个道士,念了很多经咒,仍是没能驱走那狐狸精。她长到十六岁,但凡遇见年轻后生,便要冲人家眉来眼去,模样又生得俊俏,我娘只得从早到晚紧盯着她。有个老婆子常在大户人家兜卖头梳花粉,说是莫府的大太太想为老爷纳一房小妾,我爹听了十分欢喜。我妹子被带去莫府,大太太见过也点头同意,两家算是说定。从此事事顺遂,虽然她得在府里出力干活,但是每到逢年过节,大太太都会赏她一件新衣裳。自从她生下一文后,便再也没有挨过打。”

狄公助骆县令将散放在几案上的笺纸收拢整好,又陪他前去二进庭院,然后独自一人行至县衙。

黄掌柜瞥了狄公一眼,面色颇显不安:“那淫荡的狐狸精附了她的身。”

官轿已在门楼处备好,高师爷正在等候,对狄公说道:“启禀老爷,大夫和女眷总管都已在那顶小轿里。”

“她就是个该死的……”黄掌柜刚一开口,妇人立时喝道:“休得混说!”又转头对狄公说道:“她实在也是自己没法子,说来可能全是我爹的过错……”说罢叹息一声,执壶斟酒:“想当年,我妹子性情文静,十分听话,很是喜爱飞禽走兽。十五岁时,她拣了一只狐狸崽子抱回家,我爹一看,竟是一只黑毛雌狐狸,吓得要命,立时就给宰了。从那以后,她就时常犯病,和以前完全两样。”

二人坐入轿中,正出门时,高师爷又道:“那荒地可以改作一片园林,以供百姓游赏。城内有一块无赖闲汉聚集出没之地,显然并非合宜之举,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没有这事。”妇人徐徐说道,“莫家待她甚好,尤其是她生下一文之后。那孩子体格健壮,模样也很清俊。奈何你二姐她……”

“确是如此。”

“姐姐,不知二姐为何要自尽?难道是莫家虐待她不成?”

“老爷今早在县衙档房里查询案录,希望已如愿找到。”

黄掌柜哼了一声:“一文?只听说几年前已成了读书人,心高气傲的,哪里还会记得他这个姨妈!”

“确已找到。”

“莫将军一案也曾传到岭南。二姐在事发前自尽身亡,实为惨事一桩,不过,若是放宽眼界、为我宋氏全族着想的话,结果反倒最好不过,使得我们免遭牵连。”狄公见夫妻二人连连点头,又问道,“不知一文后来怎样了?”

高师爷觉察出狄公似是无心闲谈,便不再言语,待官轿经过寺庙街时,又开口说道:“昨日一早,小人来这街尾的敏悟寺,请鲁禅师前去骆县令府内,着实费了不少口舌。唯独在我说过狄老爷也将出席之后,禅师才改了主意,答应赴宴。”

妇人已从旁倾听半日,饱经忧患的面上显出笑容,此时怯怯看了狄公一眼,说道:“兄弟,自从出了那场大祸,谁都不敢来看望我们了。”

狄公直坐起来:“鲁禅师可曾说过为何如此?”

黄掌柜摆一摆手,郑重说道:“今晚之前,保不定就会出什么天灾人祸,我们这就吃个精光!”又转头对妇人说道:“浑家,我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再不说你娘家一句坏话!”

“禅师提到狄老爷在勘案折狱上颇富盛名,若是小人没记错的话,还说过什么有关狐狸的有趣尝试。”

狄公一一妥善答对,又道是今日午后必得启程上路:“我们且吃这一只熏鸭就好,另一只留到晚上再受用不迟。”

“明白了。你可知道他到底所言何意?”

黄掌柜朝篮内一瞧。“两只整鸭!浑家,快去仔细切了,再从店里拿些簇新的碗碟杯盘来!为了中秋节,我倒是早早备下一小壶酒,但做梦也没想到还能就着肉吃哩!况且还是如此上好的熏鸭!”说罢为狄公斟满一杯茶,殷勤询问在广州有何家眷人口,做何营生,一路上可否顺利。

“回老爷,这个不甚了了。鲁禅师生性古怪,似乎还特意强调前一天晚上才到此地,但是……啊呀,轿子为何停了?”高师爷口中说着,伸头朝外张望。

“好说好说!只要让我这孤单行客与亲人一道吃顿中秋团圆饭就行,我还带了一点吃食前来。”狄公说罢,打开竹篮的盖子,连同月饼一起递上。

轿夫长走到窗前,对高师爷说道:“前面有一群人挡住去路,还请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叫他们让开。”

妇人打开包裹,看见布匹,两眼立时睁得老大。只见她四十上下年纪,容貌端庄,却甚是瘦削憔悴,面上刻有深深的皱纹。黄掌柜也吃了一惊,大声叫道:“兄弟太破费了!老天爷,瞧这上好的布料!我可怎么还得起如此贵重的……”

一片混乱嘈杂的叫嚷声传来。轿子重又起动,随即再度停下。看守城门的队正走到轿窗前行礼,对高师爷禀道:“真对不住老爷,最好还是别往前去。那破庙里的女巫得了狂犬症,已是……”

黄掌柜引着狄公走入一间小屋,看去既是卧房、又是灶间,随即抓起抹布揩擦油腻的桌面。狄公在一张竹凳上坐定,对妇人说道:“三叔从京师写信给我,道是伯父伯母已双双辞世,不过还给了姐姐的住址。我正好路过此地,想着顺便前来拜望一下,适逢中秋佳节,特意买了几样薄礼奉上。”

狄公急忙掀开轿帘,走到外面。六名守卫已架起长矛封住大路,让一小群好事的百姓不得靠近。再朝前方看去,只见郁金仰面躺在路边,四肢伸展,一动不动,裹着一身肮脏褴褛的衣衫,着实惨不忍睹,被一柄丈把长的叉子穿过喉头钉在地上。稍远处的大路当中,另有兵士正架起火堆。

一个妇人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正埋头做针线活,此时连忙起身。狄公命轿夫送上礼物,然后嘱他在街对面稍候一时。

“老爷最好别近前去。”队正冲狄公说道,“为了确保无虞,我等很快便会焚化尸体,还不大懂得这病是如何过人的。”

黄掌柜黝黑的面上绽出笑容,转身叫道:“浑家,总算还有亲戚惦记着你哩!这是从广州来的堂兄弟宋良。还请里面坐,定是远道而来吧!”

高师爷也走上前来,厉声问道:“出了何事?那女子果真死了?”

“这名帖上写着我名叫宋良,从广州来替人做生意。我原是掌柜太太的远房亲戚,预备前往京师,路过此地,特来拜会。”

“回老爷,千真万确。就在两刻钟前,小人的手下在货摊那边听见一阵狂叫,从灌木丛里传出,还有古怪的吠声,以为是野狗咬人,便跑回值房禀报,然后我等手持长叉前去查看。刚要走进旧牌楼时,就看见那女巫高声叫喊着跑出林子,面目扭曲,口吐白沫,直冲这边奔来。幸亏一个手下用长叉刺中其喉头,于是她仰面倒地,两手还抓着杆柄拼命乱动,另一人只得上去用力再扎,终于见她松开两手,就此断气。”队正说罢,将铁盔朝后一推,揩揩汗湿的前额,“我们县令老爷真是了不得!定是早就料到会出这等事,命我派人把守在货摊旁,并紧盯住城门,故此我们才能及时赶到,免得那女巫伤了路人。”

黄记店铺实为露天货摊,背靠一间土坯棚屋,从棚屋顶上扯出一块打了补丁的油布篷,权作遮阳之用,一张板桌上堆放着碗碟等物,竹竿扎成的架上挂有一排粗糙的陶壶。只见一名大汉立在这简陋的临时货摊后,肩宽背阔,衣衫褴褛,正用线绳费力地串起十几枚铜板。狄公将大红名帖放在柜台上,那大汉摇一摇头,阴沉说道:“我只认得一个‘宋’字,客官有何贵干?”

“县令老爷真是深谋远虑!”一名兵士咧嘴笑道。

集市前方有一片宅院,狄公认出正是茶商孟掌柜居住的里坊,再往前去,便走入一片穷街陋巷,道路狭窄,浊臭逼人,鹅卵石铺成的路面坑洼不平,衣不蔽体的孩童在垃圾秽物中嬉闹玩耍,小轿经过时,全都瞪着眼定定看觑,想必在此处难得一见。狄公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便吩咐轿夫停在一家小茶馆门口,命一人守着轿子等在原地,另一人帮忙携着布匹熏鸭,一路步行前去。二人走入一片七拐八弯、壅塞不堪的胡同,须得说本地话方可问路,狄公不由暗自庆幸带了轿夫同行。

狄公见大夫已从另一乘小轿上走下,便示意他前来,简短说道:“那死去的女子患有狂犬症,你可赞成应将尸体焚化?”

街中店铺看去生意兴隆,狄公想起黄掌柜拖欠会费未缴,可见定是穷得没法,于是命轿夫停下,取出一两银子,选了一匹上好的蓝布,又在隔壁买了两只熏鸭、一盒月饼,过后接着行路。

“回老爷,当然赞成。还有那柄降住她的长叉,连同她栖身过的灌木丛,最好也一并烧去。这病实在凶险得很。”

狄公在街角处雇了一乘小轿,吩咐轿夫前去黄掌柜的陶器铺,不料轿夫推说路途甚远,且又是穷街陋巷,地面坑洼难行。狄公二话不说便应许了轿金,并预付一笔丰厚的赏钱,那二人方才喜孜孜抬腿上路。

狄公对高师爷吩咐道:“你就留在此处,将诸事办理妥当。我先回县衙去。”

狄公先回到住处,这一趟走访须得小心准备一番。凡是犯下谋反罪之人的亲属,无论多么远房,向来都对官府怕得要命,即使许多年后,他们也可能由于新近发现的证据而被牵连进危境中去。狄公从书箱里取出一张大红信笺,写下“宋良”二字,右边添上“代理经纪”,又随意杜撰了一个广州宅址添在左边,然后换过一件简素的蓝布长袍,戴上一顶黑方帽,走出县衙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