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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园图 第十一章

“正是,寺卿。清点府内财物时,他帮了不少忙。我等离去时,他仍与梅夫人商议其他家务事。”

“柳大夫可在梅府?”

“有劳你了。”待书办退下后,狄公恼怒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但愿丧礼之后,梅夫人便会径去乡间别墅。”

此时陶干转回,书办跟在后面,恭敬说道:“启禀寺卿,我们已清点过梅府的所有贵重之物,并列出一份清单。管家幸已康复,一直从旁相助。我们还封起了银柜与钱箱,以待死者的族弟前来。小人已命人给尸身妥善换上寿衣,再取棺暂厝。”

“依照常理,她本应在二十天前就转去乡下。”陶干淡淡说道,“寺卿,我得说一句,梅夫人虽然看似出身高贵,我却有些疑心。在研读梅家卷宗时,我发现这桩婚事记录在十三年前,里面除了她的姓名和年岁,再无其他。我又翻了一遍案卷,没能找到关于她本人和娘家的任何字句。要说她是被梅先生花钱赎出的名妓,我丝毫也不会吃惊。”

狄公拍案喝道:“麻烦已经够多了!马荣,你去命令官府衙役盯紧那些混账,一旦捉住头一个窃贼,就带到集市中施以鞭刑,并告知众人,若是胆敢犯下重罪,定当就地正法。我们非得惩办几人,以儆效尤,否则局势将会难以控制。”

马荣乔泰相视一笑,深知陶干一向好奇心极重,若是不能探究根底,便会心痒难搔。

马荣说道:“再说回下城中的情势,看来收尸人已渐成祸患。城中里长为了凑足人手,只得召来各路泼皮无赖。况且收尸也绝非美差,可供挑选的人着实有限。没承想他们头上蒙着黑兜帽,除了防止染上疫病之外,居然另有用处。由于不易被人认出,许多恶棍便趁机从死人家中偷窃或勒索钱财。”

狄公微微一笑,随即敛容问道:“旧城中的下水道如何?”

“那首童谣令他十分忧心,我却看不出为何会如此。我还想知道一事,即红玉为何处心积虑要挑起易龟龄和胡本的争斗。易龟龄很是富有,胡本却家道败落,为何她要冒着失掉一个好主顾的风险,偷偷对胡本暗送秋波?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一事,易家女仆和胡本的说辞,证实了我们对柳大夫的观感。此人的私德十分可疑,且又好色。正是因此,我不想看见他总在梅夫人身边打转。梅夫人依然姿容秀丽,如今又是新寡,无人庇护,我委实不该派柳大夫去给她捎口信。陶干,你去看看书办回来了没有!”

马荣答道:“回寺卿,全被垃圾秽物堵死了。还有成群的耗子,个头很大,尾巴长长的,看去好不吓人,即使大猫也不敢去捉。我已命手下用铁栅封起了洞口。听那些穷街陋巷里的百姓说,耗子常会啃掉熟睡之人的手指或脚趾,有时还会群起而攻之,咬死襁褓中的婴儿。”

“莫非想起了外面流传的童谣?”乔泰问道。

“我们须得立即传令下去,命人打开连通运河的水闸。如此一来,那些下水道便会被冲刷干净。耗子一旦没了垃圾秽物可吃,自会迁至别处去。陶干,你这就去东西城门,传令给城门守卫!”

“不过他对易龟龄的眼睛倒是十分有兴趣。”狄公说道。

陶干离去后,狄公又问道:“你二人今晚还有何打算?”

陶干捻着山羊胡,说道:“将半真半假的控告掺杂在真话当中,是狡徒们常用的伎俩。在我看来,另有一事颇为可疑,即胡本对易龟龄如何被杀显得毫无兴趣。”

马荣答道:“回寺卿,我们想要小睡一阵,然后再出去巡察所有关卡,乔大哥去上城,我去下城。以前对寺卿说过,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士四处镇守,不过前去鼓舞一番,总会令将士们大为振奋。人手欠缺实是个绝大难题,从粮仓一事就可证明。寺卿可否允许我二人从御林军统领处借来一百名步兵?”

狄公摇一摇头:“不可操之过急!胡本一力做表面文章,言行举止似是一个心直口快的旧式乡绅,然而功夫仍不到家,看得出心中情感炽烈、颇多煎熬。我莫名觉得,舞姬红玉只是其中无足轻重的一环,正是因此,他才对我们统统道出自己如何为她的媚态所倾倒,并没想到这样做其实是授人以柄、自速其死。目前来说,此事最令我觉得他可能清白无辜。”

“自然可以。让书办写一文书,过后我会亲自盖印上封。皇宫四周有宽阔的护城河,围墙高耸,易于防卫。还有,暴民出袭为的是抢夺食物,而并非钱财。”狄公说罢思忖片刻,又道,“马荣,你走到半月桥附近,不妨留意一下胡府,看是否另有他人在内,只为碰碰运气。我与陶干前去拜访时,觉得他似有所待。要说胡本与舞姬红玉串通勾结,红玉前去胡府,也不是全无可能。如今时机大好,只有胡本一人在家。若是红玉果然去了胡府,你就将他二人一并拿下。我已命各处里长与衙役去行院妓馆中寻那女子,但是他们全都忙得不可开交,难说有没有工夫和人手去办理此事。你二人最好此时就回去!先洗浴一番,再好好休息一阵!”抬头看看马荣,忽又关切地问道,“粮仓发生骚乱时,你被石头砸中了不成?”

乔泰说道:“易龟龄定是故意打碎花瓶,留下柳园图的线索以暗示胡本。一只打破的花瓶或罐子大可成为行凶利器,抡起来足以代替棍棒,不过只有市井无赖才会晓得,易龟龄这样的士绅自然不知。寺卿,我们这就去捉拿胡本!”

马荣抬手一摸前额坟起之处,难为情地笑道:“不是,寺卿。我在五福酒店等候乔大哥时,出了一点小岔子。几名无赖纠缠一个女子,我想出手相救,却绊了一跤,脑袋正撞在桌角上。谁知那女子竟藏有暗器,根本无须我去援手。”

马荣听罢说道:“寺卿,胡本就是凶手!此人既有机会,又身强力壮,并且对易龟龄十分妒恨,只因他独霸那舞姬。”

“这倒有趣,我曾听说过暗器功夫,莫非真如众口相传的那般厉害?”

三名亲随从旁落座,陶干为众人斟上新茶。狄公简述一番自己与陶干在易府的见闻和与胡本的面谈,眼见马荣乔泰听得兴起,紧绷的脸面渐渐松弛,不禁心中甚喜。

“一点不错!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赶走了四名无赖,打折了其中一人的胳膊,并且只用到一边袖中的铁弹!”

狄公抬头望天,颓然说道:“根本不见一丝微风。”又直坐起来,振作精神,“你们几个坐下!且来说说易龟龄被杀一事。此案甚是古怪,你们听过之后,想必会忘掉下城中发生的种种。”

“我还以为总会两袖齐发,如同使出两把短刀。某些身份低微的女子也会操练此技。”

陶干冷静说道:“梅先生如果还在的话,就不会发生这场骚乱。当日在集市中分发免费稻米时,他曾经当众致辞,劝说百姓要耐心等待,很快就会天降大雨,涤去城中的疫病。人人都相信他的话。”

“寺卿,她可不是身份低微。”马荣急急说道,“她爹是个走江湖的木偶艺人,虽然牢骚满腹,说起话来却文绉绉的。”

狄公肃然说道:“你们虽说射死三十几人,却救了无数百姓,使得他们免于挨饿。若是暴众果真劫掠烧毁了粮仓,这几百人今晚会吃个满饱,但也无以为继。若是各家店铺依照定额发放,全城百姓至少还能再吃上一个月。此事虽然令人不快,却也无法可想。”

乔泰也从旁说道:“她的孪生姊妹珊瑚,碰巧就是今晚在街中被柳大夫纠缠的姑娘。”

马荣朝栏杆外啐了一口茶水,愤愤说道:“那景象实在令人不堪。寺卿知道那些新式的弩,射出的铁杆箭能穿透盾牌,箭上还有倒钩,打起仗来确是上好的兵器,不过用来对付平民百姓,则未免太过头了,况且其中还混有女人。我亲眼看见两个男子被同一支箭刺穿,活像扎在一根签子上的两块烤肉。弓箭手射了两轮,先冲后方,再冲前排,众人随即作鸟兽散,拖走了受伤者,留下三十来具尸首。”

马荣漠然说道:“我没见过珊瑚,不过她姐姐蓝白生得健壮高挑,性情沉稳,举止正派,完全不是又俗气又聒噪的江湖艺人。”

乔泰接着叙道:“我们先是命步兵排成方阵,试图用长戟逼退暴众,但立时发现那二十人非得被石头砸死不可。当粮仓屋顶的一角起火时,我们不得不下令弓箭手放箭。”

狄公面带疑色瞥了乔泰一眼,心想马荣跟随自己多年,虽说是条好汉,却向来中意那些俗气聒噪的年轻女子,着实无法可想。只见乔泰扬起一边眉毛作为回应,看去也是甚难置信。

“回寺卿,骚乱已经平息。”马荣无精打采地答道,“大约有四百名壮汉聚集在粮仓外面,听其口音,几乎全是旧城中人。幸好我和乔大哥就在一条街之外查看下水道口,听见叫嚷声,立即赶了过去。只见他们正挖起铺路的砖石,扔向看守粮仓正门的二十名执戟兵士。另有二十名弓箭手已在墙上的垛口处一字排开,我们只有这四十来人。我俩只得用刀背左劈右砍,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我想要跟他们说理,但是领头之人叫道:‘皇帝老儿已经溜走了,拿石头砸那些走狗们!’我们说话也没人听得见。这时又有人赶来,将手中的火把抛向官兵,还扔到仓房的屋顶上。”说到此处,声音变得格外嘶哑,只得暂且停下,自行倒了一杯茶水。

狄公起身说道:“我得去公廨里瞧一瞧。明早用饭时,你们再来见我。不如说今早才对,因为此时已过午夜了!”

马荣乔泰正在平台上等候,看去形容疲惫、满面尘灰。狄公扫了二人一眼,走到桌案旁坐下,开口问道:“下城中的情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