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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屏案 第十四章

“一点不错!”乔泰咧嘴笑道,“他正好可以睡在二层搁板上。如今再说昆山,可惜我不得不说,杀死老柯的不会是他,因为他根本不敢跳进河里去。我曾去看过,河中水流很急,还有不少大石头和许多危险的漩涡。那人敢跳进河里顺流游下,又能活着爬上岸来,必是对整条河了如指掌,不但是个游水的好手,还得有足够的体力和胆量。老爷听我一句——昆山绝对做不来这事。”

“他就睡在那里?”狄公惊问道。

“要说此案,”狄公说道,“昆山必定有一个同谋,由那人跳进河中。假装自杀的计谋,与昆山阴毒诡诈的心机甚为相符。既然是他偷去了冷谦的账簿,杀人案发生时,他一定就在当场。明天我会叫潘有德派了最得力的手下去捉拿昆山。他还没拿到金子,也没对我们施行奸计,应是不会离开此城!”

狄公刚刚说完,四名赌徒已结过账,正欲一路上楼,书生独自出门而去。伙计走到狄公的桌旁,询问还有没有别的事可以效劳,听说再无其他,旋即消失在柜台后方。

“说到同谋,”乔泰缓缓说道,“我去柯夫人那里时,她说正在等另一个人,但是那人没来。我当时将她认作名妓,自然以为她说的是一个客人,不过可能正是她的相好,也许就是昆山的帮手!老天,我想起来了!她还说过很快就要离开此地!”

“可能还杀过人。”狄公说罢,低声告诉乔泰在柯家掘出尸体一事。

“她走不成了!”狄公淡淡说道,“我已将她送入大牢,分明看得出她对杀人案心知肚明。明日一早,我自会去滕县令处,请求他任命我为临时办案人,如此一来,我就能参与提审柯夫人了。等早衙结束后,我再陪同滕县令同去州府。”随后又对乔泰道出冷德与其相好曾经去过行院两次,并且每次都有一个神秘人跟踪偷窥,自己最终认定那女子并不是滕夫人,“我很高兴自己在柯志元一案上颇有进境,总觉得欠了滕县令一笔债。今日午后,你又有何收获?”

“那厮还做过什么坏事?”乔泰问道。

“我这头的事很容易。我睡醒之后,出门而去。那个惹人讨厌的年轻书生非要跟我同行,还悄悄地说他正在计划一桩大买卖,全由他一人操办,会净得二百两金子!”

众人听罢,哄堂大笑起来。

“那可是两辈子也弄不来的一大笔钱!”狄公说道,“我们同去沼地的路上,他也说过一样的话。关于我们这位好房东,军塞中有何说法?”

秃子朝四周看看,摇头说道:“兄弟,我看他并没有歇脚的老巢,即使有的话,我们也从没听说过,想必正蜷成一团,躺在石头底下,和其他虫子挤在一起哩!”

“跟往常一样,在找对人之前,我不得不绕了几个弯子。”乔泰说着咧嘴一笑,“主管档房的军官说逃卒的案卷在巡兵那边,巡兵又说就在这边。后来有一个精明能干的队正将我拉到一旁,警告说要是预备等那案卷,非得等到头发白了不可。他认得主管巡兵的茅百长,此人曾在西军第三翼任职,想来可能会记得此事。这茅百长正好是蓬莱军塞的茅把总的侄子,一把大胡子好不吓人,我这辈子还从没见过哩,不过无疑是条好汉。他果然记得我们这位刘什长,说老刘是个出色的兵士,作战英勇,好几次立下战功,令手下十分钦佩。不过,后来新来了一位吴百长,克扣手下士兵的军饷,实是个卑鄙小人。有一名兵士表示不满,吴百长命令什长抽他一百鞭,什长拒绝听命,吴百长对什长动手,什长便将吴百长打倒在地。殴打长官自然是杀头的罪名,于是什长赶紧逃走。后来查明吴百长收了敌方的贿赂,因为通敌而被砍头。茅百长还对我说,若是什长在脱队之后没有犯过王法,他们将会额外破例一回,不再追究他犯上的过错,如今军中正需要像他那样的人才。如果县令举荐,他就可重新归队,还会被提升为队正。就说了这些。”

狄公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怒道:“我本该听你的才是!我将他放走,实是犯下大错!想不出他为何还不出现。那厮十分聪明,定会想到官府捉去了冷谦,必会下令没收冷家所有财产,那金铺也就不会再兑付批子了。”又冲旁边的赌徒叫道:“你们谁知道从哪里能找到昆山?”

“听到这话我很高兴。”狄公说道,“什长虽是个粗鲁的大汉,但是生性正直,我必会尽力帮他一把。那算命先生却又如何?”

“没见在附近出现过!”乔泰答道。

“那人无疑是个算命的高手,上了年纪,受人敬重,对自己的行当十分看重。他与柯志元相识多年,对老柯颇有好感,还说老柯对于小事有点过于紧张和挑剔,不过心肠很好,性情也很和善,总是乐于助人。我描述了一番昆山的样貌,他说从没见过。我又请他替我算一算前程!他看过我的手掌,说我会命丧刀剑之下。我说那样最好不过了!这话让他很不高兴,正如我刚才所说,他对自己的占卜手艺格外看重。”

狄公在窗边的桌旁落座,乔泰从柜台上端过两杯酒水,也从旁坐下。狄公急急问道:“昆山来过没有?”

“好,全都办妥了!”狄公说道,“我曾想过会不会有人想暗害老柯,贿赂那算命先生故意说十五日是个大凶之日,以便事先有所布置。我们这就去上床歇息,明日一大早还得赶去县衙开堂,这是我们在凤栖酒楼住的最后一晚,明天我不得不亮出身份来,以后你我就得住进县衙客房,直到离开牟平为止。”

众人闻听此言,一齐大笑起来。

乔泰拿了一支蜡烛,二人顺阶上楼。

“这小娘儿们说你倒是将她捉了个正着!”什长说罢咧嘴大笑,“从此以后,你我就以表兄弟相称如何?都是一家人!”说罢推开石竹,站起身来,在她背后一拍,叫道:“来来,你倒是让我瞧瞧,这大胡子给你教了些什么新花样!”

小客房内比昨晚更加酷热闷塞,狄公想要打开窗户,听到外面有东西不断撞在脏污窗纸上的声音,想起那些嗜血的蚊虫正汲汲以求,不禁叹一口气,在硬板床上躺下,裹紧一袭长袍,多少可以保护自己不受那些从板缝中爬出的害虫侵扰。乔泰仍是头靠房门,躺在地上。

“我连贼都还没有找到,更别说捉住他了!”狄公悻悻说道。

狄公在板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只觉房内愈发憋闷,吹熄蜡烛之后,撞击窗纸的飞虫似是来势稍减,想要打开窗扇,却发现无论如何推拉,窗户都纹丝不动,好像卡住了一般。狄公从头上取下发簪,用尖利的簪头在油纸窗上划了几下,一阵清风立时吹入,还照进一片银白的月光,方觉舒畅许多,重又上床躺下,用项巾蒙住脸面,免得被蚊子叮咬,过不多久,倦意终于袭来,于是沉沉睡去。

楼下厅堂内点着五六支蜡烛,一派热闹景象。四人正忙于赌钱,乔泰与书生从旁助阵,一旦有谁掷出一对好点数,便跟着一齐高声唱颂。什长坐在藤椅上,将石竹拥在膝头,一只手环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为她口中唱的小曲击节伴和,看见狄公进来,大声叫道:“捉贼的回来了,捉住贼了没有?”

凤栖酒楼内一片寂静,唯有鼾声此起彼伏,隐然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