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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观 第十八章

“陶干,你为何如此节俭?”狄公好奇地问道,“我知道你有一笔不菲的私产,且无家室之累。即使你不是守财奴,也断不会成为败家子!”

“任何戏法在玩到纯熟之后,看去都是轻而易举!”陶干说着浅浅一笑,“不过实则却需要演练很久才行!好,这下全都找齐了,明天我就把这盘子补好,还可以再用上好几年!”

陶干腼腆地望了狄公一眼,愈发胆怯地说道:“回老爷,上天已经赐给我们这么多好东西,且还都是不花钱的!有房可住,有食可吃,有衣可穿,我总是害怕有朝一日老天爷会生了气,只因我们将这些好东西全都视为理所当然,甚而鲁莽地挥霍无度。正是因此,任何一样东西,只要多少还有些用处,我就不忍心将它丢弃。老爷请看,这盘子只不过多了一道裂缝而已,盘底的花样被拦腰切成两半,不过却是无法可想了!”

“哦,那是丁小姐耍过的戏法。”狄公略有些难为情,“你瞧,就是用筷子顶着茶盘打转,由于盘底有一圈凹槽,因此不会飞出去,看去十分干净利落。盘子飞转时,让我想起了孙天师在简图上方所绘的太极图来,代表阴阳二力互相围绕,不停地彼此作用。滑稽的是我竟让盘子掉到了地上。丁小姐操弄时,看去容易得很哩!”

狄公坐直起来,紧盯着陶干用两手拢在一起的茶盘,忽然一跃而起,在斗室内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陶干抬头看看狄公,又转而盯着手中打碎的茶盘,心中疑惑老爷不知从中看出了什么。

陶干弯腰拣起茶盘的碎片,悉数放在桌上,试图往一处拼凑,好奇地问道:“老爷方才想做什么?”

这时狄公止住脚步,对陶干大声说道:“我真是个傻瓜,陶干!居然一直让人牵着鼻子团团转!不必再召集观内道众,我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真凶了!我这就去孙天师的书斋,你到三清大殿上方的平台处等我!”说罢拿起灯笼,奔出门去,陶干紧紧跟随。

“孙天师给我看过一张简图,类似道观的大致轮廓。”狄公说话时,两眼仍然紧盯着茶盘,心想自己应是将它立稳了,“对于弄清东南西北,倒是颇有助益,不过图上自然没画多少细处。”话音落后,松开扶着茶盘的手,同时举起筷子。只见茶盘掉到石板地上,顿时裂成数片。

二人一路下楼,在空旷的庭院里各分东西。

“我们没能弄到一幅道观全图,实在可惜得很!”陶干又道,“如果有图的话,不定就能推测出包太太带白玫小姐去的卧房到底在哪里,想来应是离仓房不远,就是老爷瞧见莫摩德放置裸女塑像的那一间。如此一来,我们还能证实那里的墙壁到底有多厚。”

狄公直奔西厢,经过斋堂门口,顺着旋梯一路攀至孙鸣的住处,抬手叩了几下雕花门板,里面无人应答,伸手一推,发觉门未上锁,于是径直走入。

狄公郁郁点头,不得不承认陶干说得十分在理,但是又该如何是好呢?狄公漫不经心地取了一根筷子,想要将茶盘稳稳立在筷头上。

书斋内颇为幽暗,蜡烛已烧得所剩无几。书案后有一扇窄门,看去应是通向卧房,狄公走上前去,抬手敲叩几下,又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却未能听到一点声音,试图推开时,发现锁得严严实实。

陶干面露疑色,“老爷,我担心将观内道众全都召来的话,难免会引起莫摩德的疑心,并想到此事是为他而起,于是便在搜查之前先行逃走。如今风雨已停,天知道这里有多少通向外头的出口。一旦他跑进山里,再想捉住就极其困难。若是马荣乔泰与其他人都在,再加上二十来个衙役,情形自然就不同了,奈何如今只有老爷与我两人而已……”说到此处住口不语。

狄公转身环顾室内,踱至道观简图前,凝神注视着最上方的太极图,半晌后出门而去,又匆匆看了一眼缺损不全的栏杆,拐入朝东的过道中。

狄公又道:“真智倒是早早逃脱了惩罚,但是我们一定得捉住莫摩德不可,他才是罪魁祸首。我看真智并无多少胆量,只是个懦夫而已,那莫摩德却生性冷酷,其残忍恶毒皆异于常人。如今没时间再思前想后了,陶干!我这就去找孙天师,然后再将观内所有人都召集在大厅里,让关莱与康益德挨个儿查看。如果莫摩德不在其中,我就依照原先的打算,把这该死的地方四处搜寻一番!”

在三清大殿上方,隐约可闻从下边传来嗡嗡的诵经声,然而陶干却不在此处。狄公耸耸肩头,直朝仓房走去,房门仍是半开半掩。

陶干静静捻着颊上的三根长毫,人世间的任何罪恶邪行都不会令他吃惊。

狄公走入屋内,高高举起灯笼,周围一应物事仍在原处,与上次来寻找莫摩德时所见的情形一般无二,只是墙角处的古董橱柜上双门齐开。狄公疾步奔去,踏入柜内,提起灯笼仔细端详后墙上装饰的纹样,双龙之间的太极图确为横向分界。自己曾向孙鸣问起过此事,不过当时没能想起究竟在何处见过横向分界的太极图,正是陶干适才所说的话与碎裂的茶盘,才令自己悟出了其中的联系。

狄公走入陶干的客房中坐下,陶干沏了茶水送上。狄公默默喝罢,叹息一声说道:“如今总算知道了一事,即莫摩德在他的密室中搬动的,正是阎罗十殿里那座残缺不全的木头塑像。我们虽已找到了独臂女子,不过仍有一事未明,为何我会透过一扇本来没有的窗户看到那女像呢?不过还是姑且按下不提,先来凝神思虑刚刚得知的新消息。莫摩德以前定是利用包太太作为帮凶,专门替他诱骗女子,而住持真智则默许了这桩淫邪的勾当。莫摩德必已打定了主意,预备将白玫小姐关在阎罗十殿中过上几日,因此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便已挪走那木头雕像,可能还在墙上钉好了铁夹等物。这歹人实在可恶,居然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施此毒计!”说着恼怒地揪一揪长髯,“白玫道出自己不愿出家并想与欧阳小姐互相来往后,包太太立即将此事告知莫摩德与真智,这伙人便决定抓紧动手。他们知道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上路,若是我问起白玫来,大可编个借口轻易搪塞过去,就说白玫进入观内的禁地要清修几日,之后便会使出种种残酷的手段来肆意恐吓那可怜的姑娘,令她不敢告发出去。他们无疑还会想出其他说辞,对欧阳小姐和宗公子解释白玫为何失踪不见,应该说康益德才对。到了那时,白玫定已遭到污辱,自觉无颜再见兄长或宗黎。这伙恶徒真是心狠手辣!”说罢皱起两道浓眉。

狄公又发现一桩以前未曾留意之事,孙鸣曾解释过图中的两个圆点有何寓意,凑近细瞧时,才看清那圆点实为两个小孔,深深钻入木头里去。狄公用指节敲敲太极图,原来不是木头,竟是一个铁盘,与周围上了漆的墙面之间有一道细细的槽缝。

“你无须内疚,”狄公淡淡说道,“此事反倒证明了你的品行。要说定睛打量一丝不挂的女子,还是留给你马荣兄弟去做吧!”

至于一块圆形铁盘上的两个小孔会有何用处,狄公自是心中有数,旋即摘下帽子,从顶髻上抽出发簪,将尖端插入一个小孔中,先试着朝左转,却是纹丝不动,然后又用两手握住发簪朝右使力,铁盘果然动了起来,轻松转过五圈后,似乎就此卡住。狄公颇费了些力气,才又转了四圈,这时柜内后墙的右半部稍稍挪动了一点,如同一扇门将要开启,并从里面隐隐传来声响。

二人走过廊道时,陶干黯然说道:“老爷,实在对不住,我去大殿内取画,穿过阎罗十殿时,未曾停下对那可怜的女子多瞧一眼,不然就会看见血迹和……”

狄公轻轻掩上暗门,转身走出仓房,沿着过道奔回平台处,四下环顾一番,仍是不见陶干的踪影。且罢,既然无人从旁见证,自己就去独自行事好了。狄公想到此处,重又返回仓房,走入橱柜,抬手推开暗门。

狄公走到门外,对陶干悻悻说道:“看来我还是辞去县令一职,转而以保媒拉纤为业好了。虽已撮合了两对男女,却仍是没能捉住一个凶犯!此刻便去你的房中,赶紧商量出一个计策来!”

只见一条窄窄的过道沿墙朝右延伸出去,大约有三尺来宽、五尺来长。狄公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拐角处,见有一间小室,低矮幽暗,屋顶上只悬着一盏落满灰尘的油灯照明,后墙处摆着一张竹榻,一个宽肩阔背的高大汉子正弯腰站在榻前,手拿布片来回擦拭。地上扔着一柄灶间用的大砍刀,浸在一汪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