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大唐狄公案(第二辑) > 红楼案 第二十章

红楼案 第二十章

骆县令一见狄公,立时迈着碎步急急奔到近前,欣然叫道:“仁兄一向可好?乐园花魁居然莫名猝死,真是好不吓人,一州之内到处都在议论哩!小弟我一听说这消息,立即不顾暑热又赶了回来,当然今番不会再有额外的公事烦劳仁兄了!”

只见十二名汗流浃背的轿夫抬进一乘大官轿,后面跟着一队衙役,手中高举大红执事牌,上书“金华县衙”字样。班头恭敬地掀开轿帘,骆县令施施然迈步走出,身着辉煌耀眼的墨绿官服,头戴乌纱帽,手持一把小巧折扇,正摇晃得起劲。

“贤弟听闻秋月小姐的死讯,一定十分震惊。”狄公淡淡说道。

二人在中庭内正要登鞍上马,忽听街上一阵锣响,还有人大声叫道:“让开,让开!”

骆县令狡黠地溜了狄公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对美貌女子向来深感兴味,仁兄想必也是心知肚明!‘凡尘浊路上,鲜丽傲群芳。得沐此光艳,怡然入梦乡’——这是小弟的新作,仍须琢磨推敲一二,想在末句中找出比‘入’更好的字眼来,不过总还不算太过拙劣吧?且罢,那可怜的秋月姑娘因何遭此不幸?”

狄公结过账目,将写给冯岱与陶盼德的书信交与管事,命他即刻送出。

狄公将一卷文书递给骆县令,“贤弟请看,所有公文都在这里。我原本打算途经金华县城时转交与你,既然此刻重又晤面,自当立时奉上,然后便可一路径回蒲阳了。”

二人出门朝大厅走去,马荣一路提着鞍袋等物。

“那是当然!”骆县令合起扇子,随手插在脑后的衣领间,迅速翻开文书,一边浏览前一份案报,一边不住点头,口中说道:“可见仁兄也证实了小弟关于李廉自尽的推断,我就说过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两信写罢后,狄公将其分别封起,题上“私信”二字,又卷起案报,一并纳入袖中,起身对马荣说道:“我们这就取道金华回蒲阳去,到了金华城,便将这案报交与骆县令。”

骆县令又看过秋月之死的案报,确认自己的大名未被提及后,赞许地点点头,重又卷起文书,满意地笑道:“仁兄果然手段不凡!写得也甚为周详,小弟自会一字不改便呈给刺史——内容定当一字不改,只是在我看来,文风未免沉郁了些,不如略加改动,看去更为轻快易读。如今的京师大员们对于所谓今文体皆是喜闻乐见,仁兄也不妨稍稍诙谐一二——不消说只是些微即可。其中自然也会提到你的鼎力相助。”说罢将文书纳入袖中,又问道:“不知是谁害得花魁丧命?想必仁兄已将那人抓获,正羁押在里长公署内?”

狄公又取出一张纸来,给陶盼德也手书一信,道是已查出谋害陶广的真凶,不过其人患病多年,备极惨苦,现已故去:“汝之父仇,已得天报,陶冯两家重续旧谊,亲上加亲,如今再无窒碍。”

“待贤弟读完了后面的案报,”狄公和缓说道,“自会明白花魁秋月乃是死于心病猝发。”

狄公另给冯岱写了一封短信,道是查明陶广与秋月之死实乃一人所为,但是凶手业已死去,因此最好不再提起,并在信末述道:“听闻李纬经身患麻风之症,病势垂危,头脑昏乱,日前独自行至乐园四近游走,后病殁于老歌伎凌某所居之茅舍内。凌女亦是病入膏肓,一旦故去,命汝将茅舍连同二尸一并焚烧,以免疫病传播,并将此噩耗报知李公府上。凌女孤身一人,别无亲眷。”接着署上名姓,重读后附注一句:“又闻贾玉波已携一女子双双远走他乡。人世情缘,各有分定,令嫒既秉弄玉之才,自有萧史深情报之。此君温雅蕴藉,远非浮薄浪子可比,愿能慰其芳心,并祝日后共谐连理,琴瑟和鸣。”

“不过众人都道是仁兄拒不接受仵作当日的说法!他们管这叫红楼之谜。老天,你不至于是要我继续勘查此案吧?”

马荣自去收拾行囊鞍袋,狄公坐在桌案旁,将昨晚亲自撰写的关于李廉自尽的案报从头至尾查看一遍,又在关于秋月的案报中提笔加上结语,判定死因是由饮酒过量而引起的心病猝发。

“确有类似谜团一般的莫测之处。不过关于意外身亡,我列出的证据十分确凿,上司看罢定会同意如此结案,贤弟大可放心。”

二人一路驰至永福客栈,狄公吩咐管事预备结账,将马匹交给马夫照管,随后与马荣走回红楼。

骆县令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狄公朝前一望,平地里果然冒出大股黑烟,在空中翻滚升腾,不由说道:“不错,阴曹地府的大门已经关闭。”旧日的鬼魂也终于消散。三十年前的那一晚,红楼里悄然生出一团暗影,从此盘桓不去,致使生者也活得阴郁黯淡。三十年后,这暗影终于丝丝缕缕尽皆飘入那座阴湿浊臭的茅屋内,此刻正盘踞其间,与一个亡故的老者和一个垂死的老妇同在,不久便会消散,散去后永不复返。

“还有一事须得料理,”狄公又道,“你自会看见里面还有一份古董商温源的自供状,他不但在公堂上做伪证,还毒打过一名歌伎,本该身受鞭刑,不过此刑定会要了他的老命。贤弟不妨让他示众一日,发出告示曰暂不发落,一旦再有过失,定会严惩不贷。”

二人穿过荒地时,马荣忽然抬起头来,扬鞭指向前方,大声叫道:“老爷快看那边的浓烟!百姓们正在点火焚烧祭坛,鬼节就要过完了!”

“小弟乐意照办!那老贼店内颇有些上好的古董,只是价钱贵得离谱,这下想必可以杀一杀价了。仁兄一番襄助,小弟实在感激不尽,奈何你即刻便要动身,实在可惜得很。我不定会在此地稍事停留……细究一下这几桩案子的结果。昨日又新来了一名歌伎,仁兄可曾一睹芳容?还不曾见过?听说人物足色,才艺精湛,歌喉婉转,浑身上下也是……”骆县令说到此处,翘起兰花指轻捻髭须,面带微笑沉吟不语,忽又审慎地瞥了狄公一眼,扬起双眉,傲然说道:“仁兄居然没能揭开红楼之谜,令小弟不免有些失望。你可是一州之内最负盛名的勘案行家,一向以为真能在杯酒谈笑之间便寻出真凶哩!”

狄公揩揩前额的湿汗,然后登鞍上马,低声答道:“屋里没人。”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晨气,接着又道:“我在茅舍内外搜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以前本有一番猜测,如今看来应是想错了。你我这就骑马回客栈去吧!”

“名实未必总是相符!”狄公说着苦笑一下,“愚兄这便上路了,还望贤弟以后能去蒲阳一聚,你我后会有期!”

狄公与马荣会合时,马荣急急问道:“老爷怎的去了这半日,那老妇人都说了些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