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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钉案 第九回 送幼女雪夜归家门 返衙院街市闻凶信

“当然知道!”狄公说道,“你叫做王梅兰。”

“梅兰。”女孩说罢责怪道,“莫非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你成心逗我!”女孩噘起小嘴,“我明明叫陆梅兰。”

“一点不错。”狄公答道,“你妈妈管你叫什么?”

“对对,”狄公应道,“你爹爹在那边开着一家店铺……”

“然后你就送我回家。”女孩欣喜说道。

“你又来装蒜!”女孩失望地说道,“我爹爹已经死了,如今是我娘在照看布店。我看你呀,什么都不知道。”

“你先得让自己暖一暖。”狄公说道。

“我是个大夫,所以整天忙得很哩,”狄公辩解道,“那你且说说看,你娘带你去集市时,会打城隍庙的哪一边过去?”

“我知道你家住在哪里,这就送你回去!”狄公安慰道。他将药箱放在地下,权当板凳坐在上面,又将女孩抱起,见她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家常棉袍,冷得直打哆嗦,便解开皮袍前襟,将她裹在怀里,女孩很快便止住哭声。

“有两个大石狮子的那一边,”女孩立即答道,“你更喜欢哪只狮子?”

“我迷了方向,回不去家了。”女孩大声哭道。

“脚下踩着球的那只。”狄公满心希望这次能够说中。

“小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狄公和蔼问道。

“我也是!”女孩欢然说道。狄公起身背上药箱,又将女孩抱起,朝城隍庙方向走去。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啜泣声,似在左手方向。狄公驻足望去,只见一个小童蜷缩在一家门廊的角落里,上前弯腰细看,原来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哀哀哭泣。

“娘要是能给我看看那只小猫就好了。”女孩又絮絮念道。

狄公漫无目的走了半日,不觉已是云消雪霁。要想在此处撞见叶泰,直如大海捞针一般渺茫。其实自己并没期望真会有此巧遇,只因二堂冷寂不堪独坐,一时急于脱身出来换个地方而已……狄公想到此处,不独灰心失意,甚至自厌自恨起来。他静立片刻,环视左右,发觉已行至一条狭窄幽暗的里巷中,四周阒无人迹,于是加快脚步朝前走去,一心只想立即回衙做公。

“什么小猫?”狄公随口问道。

天上细雪飘飞,看去下不了多久。狄公一边朝城隍庙方向闲闲踱去,一边留神注视着两旁紧裹衣袍匆匆而行的路人,但满眼所见皆是普通皮帽,间或也有突厥人的缠头巾。

“有天晚上,一个大叔来看我娘,说话十分好听,就是跟他说话的那只小猫,”女孩不耐烦地说道,“你不认得他么?”

狄公霍然立起,快步走到靠墙的橱柜前,打开柜门,在陈年衣物中一气翻找,拣出一件打了补丁的旧皮袍,看去似乎尚可御寒,于是穿在身上,再将家常皮风帽摘下,换了一条厚围巾紧紧包在头上,连同下半个脸面也一并遮起,又取出藏在二堂中的药箱来背在肩上,对着镜子上下打量,自觉颇似一个走江湖的郎中,随即悄悄从西边角门出了衙院。

“不认得。”狄公说道,为了哄她高兴,便又追问一句,“那个大叔是什么人?”

眼看此案收功在望,偏又横生枝节,只得按兵不动,着实令人窝火。或许叶泰已经吃饱喝足,此时正朝着藏匿廖小姐的地方走去,那顶黑风帽混在人群中自是一望即知……狄公蓦地直坐起来,以前是否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一顶帽子?莫非就是城隍庙附近?

“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会认得他呢。有时他夜里会来,我听见他常与一只小猫在说话。但是一问起这事来,娘却非常生气,非说我是在做梦。可我没有做梦,都是真的。”

马荣离去后,狄公在书案后坐下,拿起读了一半的公文来意欲再看,奈何终是神思散漫。叶泰未曾归家一事令他心烦意乱,却又自解曰如此烦恼实在没有道理,为何这个无赖偏偏得拣今晚去那秘密窝巢呢?

狄公叹了口气,心想多半是这陆家的寡妇与人有了私情。

“真是可惜,”狄公抱憾说道,“我原本指望能尽快将廖小姐解救出来。你们今夜不必再继续盯梢,明日早衙时,叶泰自会与叶宾同去大堂,那时再抓他不迟。”

二人行至城隍庙前,狄公向一个店主打听陆记棉布庄坐落何处,那店主随即指出了路径。狄公边走边问道:“你为何天黑夜晚时要从家里跑出来?”

一时房门开启,只见马荣进来,面色看去十分垂沮,开口说道:“启禀老爷,叶泰午后离家出门,晚上却没见回来用饭,家中用人道是他常在外面与一帮赌友吃喝鬼混,直至深夜方归。乔泰此刻仍守在叶家门口监视。”

“我做了个噩梦,醒来后吓得要命,”女孩答道,“然后就跑出去找我娘。”

衙吏送入晚饭,狄公匆匆用罢后,起身立在大火盆旁边啜饮热茶。

“你怎么不叫用人?”狄公问道。

狄公起身离座,反剪两手在房中踱步,这二堂似乎愈发寒冷凄清,遥想几位夫人此时或已抵达头一处驿站,不知她们今夜的下榻之处可否温暖舒适。

“自从爹爹死后,娘就把她打发走了,”女孩答道,“所以今晚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郭夫人再拜离去。

狄公在一家挂着“陆记棉布庄”招牌的门口停下,此巷十分寂静,周围住户皆是中等人家。他上前叩了两下,大门立时开启,出来一个身材瘦小的妇人,举起灯笼上下打量狄公几眼,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把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老爷真是宅心仁厚、体恤下情!”郭夫人说罢站起身来,立等老爷发话便可退下。狄公一时竟有些恋恋不舍,很想与她再攀谈几句,却又为这莫名的念头而暗自着恼,于是冲口说道:“多谢郭夫人一番及时相告,你可以走了。”

“她独自跑出家门,且又迷了路,”狄公徐徐说道,“怕是已经受了风寒,还望你更加悉心照料。”

“对于未挂牌而做生意的行院,官府通常会罚以重金,但无济于事,”狄公说道,“老板付过罚金后,便会迁怒于人,结果遭殃的仍是这些姑娘。鉴于他同时犯下敲诈勒索之罪,我们大可判那卖身契从此作废,并且你又道是二女原本心性纯良,我自会将其送回家乡与父母团聚。”

那妇人恶狠狠地瞪了狄公一眼。她看去三十左右年纪,相貌倒颇为俊俏,只是眼中射出一股邪火,两片削薄的嘴唇透出残忍酷烈之气,令狄公十分不喜。

“也是老生常谈,”郭夫人淡淡一笑,“她们常常受到打骂,整日还得打扫房舍并下厨帮佣,着实艰辛不易。”说罢用纤长的手指整整兜帽,动作十分轻巧敏捷。狄公看在眼里,不由心中暗赞这确是一个极富魅力的女子。

“你这走江湖的假郎中,少管别人家闲事!”妇人叱骂道,“休想从我这里骗到一个钱去。”说罢将女孩一把拽入,“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狄公长叹一声,说道:“都是老生常谈。不过,既然她们主家利用未经许可的房舍暗中经营,我们倒是可以因此做些文章。不知那两个女子这一向遭遇如何?”

“好大的火气!”狄公喃喃自语道,耸一耸肩头,走回大街上。

“据我看来,她们倒并非品性下劣,如今沦落风尘,虽然心中痛恨,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妓院老板手中握有她们父母签字画押过的卖身契,无疑是有理有据的合法买卖。”

狄公行至一家大面馆门前,正夹在人群中推挤前行时,不意撞到两个行色匆匆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个一把揪住狄公肩头,口中兀自怒骂不休,忽然松手叫道:“我的天!原来是老爷在这里!”

“说来听听。”狄公靠坐在椅背上,顺手端起茶盅,却发现已是空空如也,于是复又搁下。郭夫人连忙起身,从桌角端起茶壶,上前为狄公斟满,然后说道:“她二人皆是南方的农家少女,只因去年秋天收成太坏,不得已才被父母卖给了人贩子,那人将她们带到北州后,又转卖给廛市里的一家妓院,院主命她们去那座私宅中设下圈套、诈人财物,已经做过了好几回类似的勾当。

看着马荣乔泰一脸惊诧,狄公略觉尴尬,微微笑道:“我本想出来寻找叶泰,不料却遇到一个迷路的女童,于是送她回家,如今你我三人不妨四处搜寻一番。”

郭夫人在长凳一端坐下,开口说道:“冒昧前来打扰老爷,只为禀报一事,便是关于今日收监的那两名女子。”

马荣乔泰仍是面色凝重,未见丝毫释然。狄公心中一紧,追问道:“出了什么事不成?”

“郭夫人请坐!”狄公说道,“这里非是县衙大堂,不必十分拘礼。”

“启禀老爷,我二人正要去县衙报信,”马荣惨然说道,“蓝道魁在浴堂中被人害了性命。”

郭夫人披着一袭长身灰皮斗篷,越发显得窈窕妩媚,翩然行至书案前躬身一拜,狄公只觉一股清幽之气拂面而来,正是当日桂枝堂中弥漫的宜人药香。

“你可知他如何遇害?”狄公急忙问道。

忽听有人轻叩房门。“进来!”狄公高声说道,顺手将公文推到一旁,心想定是衙吏前来送晚饭,不料抬头一看,面前却立着个身形颀长的女子,竟是郭夫人。

“他是中毒而死的,老爷!”乔泰愤愤说道,“下手之人真是卑劣至极。”

马荣乔泰急急出门,洪亮陶干也自去用饭。狄公移过上峰刺史发来的一摞公文,埋头细看起来。

“我们此刻便去。”狄公断然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