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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滨案 第二十回 携众人驾舟闲垂钓 遇水兽揭开旧谜团

小船此时十分平稳。马荣已在船尾盘腿坐下,正与其他三人一道听得入神。狄公将斗笠朝后一推,接着叙道:“白莲教在山西也有党羽。平阳有个姓范的地主被卷入其中,过后想要抽身出来,并预备向官府告发。白莲教得知此事后,强迫他签下一份假造的文书,自承犯下谋反大罪。此人随即自尽身亡,全部家产都落入白莲教手中,遗孀范太太,女儿鹤仪小姐,还有襁褓中的幼子几乎沦为乞丐,于是女儿便自卖为伎,将这笔卖身钱交给母亲,使她得以在平阳买下一个小田庄安身,过后又定期将赚来的银钱大半寄回家中,使幼弟可读书受教。昨天有一名密使从平阳送来一封书信,当地官府在拘捕并审问过白莲教头目后,将得到的消息尽数写在信中,我读过之后,方才知晓以上内情。

“刘飞波与手下走卒万一帆对梁家的家产细细研究了一番,便开始大肆抛售田产,以此获得预备叛乱的大笔金银。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刘飞波与其同伙正待商议择日起事时,不想自家后院起火。这就要说到舞姬杏花姑娘,其真名叫作范鹤仪。”

“杏花后来的经历,倒是不难推想。她的父亲在临死前,定是对她吐露过白莲教密谋造反一事,包括总部设在汉源,首领名叫刘飞波等等。这姑娘忠勇可嘉,决意要揭露这场阴谋,以此为父亲报仇雪恨,正是因此,她才会执意要求被卖到汉源,后来又接受刘飞波作为情人,目的便是要从刘飞波口中刺探出白莲教的秘密,然后再向官府告发他本人及其一众同谋。

“随着阴谋日渐扩展,刘飞波的开销也越来越大,不但要向一些贪官行贿,还须出钱给各地匪首采办兵器,刘家资产与韩家藏金皆已消耗殆尽,非得另觅财路不可,于是便又打起了梁家的主意。刘飞波一度常常与梁大人结伴在园中散步,因此对梁大人及其家中几名仆从的日常习惯知之甚详。大约半年前,他定是诱骗梁大人进入密道,然后在那里谋害了梁大人的性命,又将尸身装入棺木中,我和陶干曾在密道中见过。就从那时起,‘梁大人’便开始患病,眼力越来越差,头脑愈发健忘,并且经常将自己关在卧房中久久不出。所有这些都是刘飞波的伪装,使他得以分身扮作二人。他定是在密室中乔装改扮,然后悄悄穿过自家花园进入梁府,梁芬住在宅院另一头,身为家仆的老夫妻二人也已是年迈昏聩,这些都对刘飞波假扮梁大人十分有利。不过,有时也会发生意外,使他不得不拖长假扮的时间,或者在密室中与教内众人议事,正是因此,刘家下人传说他会‘隐身术’,正如洪亮从一名轿夫口中听来的一般。

“杏花美貌出众,性情古怪高傲,性格异常坚韧。据我想来,她出身于平阳世家之一,在那些家族中,母女之间常会世代传承一些与巫蛊相关的秘术。不过我不能肯定她究竟是当真吸引住了刘飞波这样狂妄自大、野心勃勃之人,还是由于她与刘飞波的女儿刘月仙面貌相仿。

“一点不错,”狄公说道,“韩隐士着实聪颖睿智、学识渊博,令我心生景仰,恨不能有缘一见哩!再说回正事,如今刘飞波暗中攫夺了韩家的巨额财产,将其用于策划布置一场举国叛乱,地下密室还可当作密谋商议的中心,真是再理想不过。他在韩宅与梁宅之间建起了一座别墅,又命人掘出一条地道,用以连通自家花园与地下密室,事后又亲手杀死了那四名不幸的工匠,我与陶干在密道中发现的尸骨便是明证。

“我实难理解猜度人心中的某些阴暗诡谲之处,只可说刘飞波对其女儿的钟爱里,夹杂有另一种感情。依照孔孟之道,一个男子只可对与自身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产生情意。刘飞波生性残忍冷酷,对女儿的挚爱是其唯一致命弱点,然而刘月仙却毫不知情。我想象不出这种不伦之爱会如何影响刘飞波与其妻妾的关系,不过要说他在家中过得郁郁不乐、心绪不宁,我认为丝毫不足为怪。正是因此,与杏花的私情必是给了刘飞波一个逃避之所,不但可以藉此远离时时折磨心神的无限痛苦,而且使他得以体验或许与其他女人从未有过的男女深情。

“韩隐士真是聪明绝顶!”陶干赞道,“棋书一旦付刻刊印,便可保证这一重要线索不致失传,然而若非此道中人,断不会猜出其中真意!”

“如今已经查明,刘飞波与杏花幽会的地点,是在王掌柜家的花园亭阁中。杏花从刘飞波口中得知了许多有关白莲教的消息,也包括棋局中隐藏的秘密。刘飞波给杏花写过不少情书,他着魔一般的激情必须倾泻出来,诉诸笔端甚至也成了一种途径。不过他十分精明,未用自己本来的笔迹,而是模仿梁大人的侄子梁芬的字体,刘飞波看过梁家许多账目,故此对梁芬的字迹甚为熟悉。天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生出这等荒唐的念头,竟至在情书上冒用其女刘月仙的情郎张虎彪的别号署名。我再说一次,有些阴暗而浓烈的感情,着实匪夷所思。

“刘飞波读过之后,起初可能不以为意,只当是一位老者的奇思异想而已,不过仍然打定主意要去汉源走一趟,只为证实韩隐士是否当真付诸实施过,于是专程前去拜访韩咏翰,并在韩家住了十天半月。刘飞波发觉韩咏翰对此事一无所知,仅仅知道韩隐士曾留下遗命,即佛堂从来不许关门且里面点有长明灯,还以为是出于先祖的一片虔心,其实韩隐士的真正用意在于后世子孙一旦遇到危难,无论昼夜都可立即进入密室。一天晚上,刘飞波定是偷偷潜入佛堂,发现一切正如韩隐士书中所述,其中果然建有密室,藏金存粮也是一样不少,并猜到韩隐士由于突然过世,因此尚未来得及将此秘密告知家中长子,即韩咏翰的祖父。不过刊印传世的棋书亦是韩隐士所著,最后一页便是那谜一般的棋局。除了刘飞波与杏花之外,无人知晓那棋局实为打开佛堂中密门的关键所在。”

“刘飞波从不想让女儿嫁人,不能忍受女儿离他而去并被其他男子占有。刘月仙爱上张虎彪后,刘飞波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命其手下万一帆刻意诽谤张文章,以便给自己造成一个名正言顺的毁婚理由。但是刘月仙生病后日渐衰弱,刘飞波不忍看着女儿如此伤心,定是经过极大的努力才同意了亲事。我们可以设想,与女儿分离的日子渐渐临近,刘飞波极为难过,并且此时给杏花的情书中也透露出他开始生起疑心,预备要终止这段私情,皆因杏花总是急于打听有关白莲教的一切。同时失去两个深爱的女子,可以想见刘飞波是何等心神大乱。更有甚者,钱财上的忧虑也是日甚一日。他假扮作梁大人后,已经卖掉了梁家的大部分田产,离发动叛乱的日子越来越近,不但愈发迫切地需要大笔现银,而且还得尽快弄到手才行。于是刘飞波从王掌柜手中要钱,还命令康仲劝说其兄康伯借款给万一帆。想来这些事都发生在两月之前,那时我们刚到汉源不久。”

“一个意外发现勾起了刘飞波的野心,从而蓄谋复兴白莲教,并改朝换代、君临天下。他从一家古董铺中偶然购入了一册古旧的书稿,正是由韩隐士亲笔所著,里面载有关于建造密室的计划,钦差孟大人在京师长安的刘家宅院内搜出了这部手稿。韩隐士不但记述了预备建一密室,专为子孙后代在战乱时用以避难,还打算将全部家财即二十箱金条悉数藏入其中,在密室中掘出一口水井,并贮有许多干粮。手稿最后附有打开暗门的字谜,暗门就装在佛坛前,并指明这一秘密将由韩家长男代代相传。

狄公略停片刻,陶干开口问道:“老爷如何发现康仲也是白莲教成员?”

“刘飞波不但天赋极高,而且有勇有谋、精力充沛,天生是做官的好材料,不过科场受挫一事令他大伤自尊,即使后来经商有成,仍然耿耿于怀不能平复,郁结心中多年,直至演变为对于当今朝廷的刻骨怨恨。

“只因他费尽心机要说服康伯借钱给万一帆。”狄公答道,“我当时听了就觉得奇怪,康仲经商多年,竟会提议借一大笔款子给万一帆这样可疑的掮客。一旦得知万一帆是叛匪之一,我立时便明白康仲定是也卷入其中。刘飞波为了筹钱的这些疯狂举动,给了我一条重要线索,再加上他的‘隐身术’以及梁大人突然发病,于是我明白原是刘飞波假扮而成,后来又将梁大人变卖田产换成黄金的怪异举动与白莲教成员王掌柜缺钱一事联系了起来。由于梁大人无可怀疑,且又年事已高,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的解释。”

“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狄公答道,“就在打发马荣乔泰前往京师的当晚,我独坐于二堂中,一夜不曾入眠。梁大人挥霍家产算不得是头等大事,最要紧的还是杏花被害一案。此案实则发端于数年之前,由于刘飞波雄心受挫而起。然而到了最后关头,正如我们在汉源城中所见,刘飞波的谋反大业已然降格为与两个女子的情感纠葛,一是女儿刘月仙,一是情人杏花,这恰是此案的关键所在。当我终于看透这一点时,其他所有疑难便立时迎刃而解。

陶干听罢点头,缓缓捻着左颊上的三根长毫。狄公接着又道:“如今再说杏花被害一案——这案子甚是扑朔迷离,直到最后一刻,才变得明晰起来。刘月仙与张虎彪成婚后的第二天,在花船上举行夜宴。由于刘飞波对杏花心生怀疑,整晚都紧紧盯住她。当杏花站在我和韩咏翰之间,对我透露消息时,刘飞波从她的口唇翕动中看出了意思,但却误以为杏花是在对韩咏翰说话。”

“老爷是何时发现刘飞波谋害了梁大人,并假扮作他的?”洪亮问道。

“老爷与我曾经议论过此事,认定不会有此误会,”洪亮插言道,“杏花分明叫了一声‘太爷’!”

马荣开始用力划桨。狄公手抄袖中,若有所思望着远处的汉源城。

“我本该早些想到此节才是!”狄公苦笑一下,“切记杏花开口讲话时并没看我,而且说得很快,于是刘飞波便将‘太爷,汉源危矣’误以为是‘大爷,韩员外’,以为她是在对韩咏翰说话!此事必定令刘飞波极为震怒:自己的情人不但打算背叛,而且还与情敌韩咏翰共谋!杏花叫得如此亲昵,如果不是与韩咏翰关系密切,又能如何作解呢?由此亦可推知刘飞波为何第二天便要封住韩咏翰的嘴,并且使出劫持与威胁的下流手段,也可解释刘飞波饮刀自裁之前,为何最后还要向心目中的情敌说出那般轻蔑之语。所幸杏花后来说的关于下棋的话未被刘飞波看见,因为当时银莲花已经回来,无意中挡住了刘飞波的视线。如果刘飞波也得知这一消息的话,定会立即将老巢从密室中撤出!

“在此处不会钓到任何东西!”狄公怒道,“这些畜生会将大鱼小鱼都赶得远远!瞧,那边又游来一只!”见四名亲信面露惊骇,又道,“我曾猜测过有人溺水后尸体失踪不见,正是因为湖中有大鳖出没。这些畜生一旦尝过了人肉的滋味……不过无须担心,它们从不会攻击活人。马荣,将船再撑得远些,前方不定会更易垂钓。”

“既然杏花意欲背叛,刘飞波就非得立时除掉她不可。当他目睹杏花翩翩起舞时,从他的眼神中,我本应看出真相。他必须杀死杏花,因此深知这是最后一次欣赏她夺人心魄的美貌。他的眼中既有恨意,痛恨背叛他的情人,同时也有深深的绝望,因为将要失去自己钟爱的女人。

此时小船已行至湖心。狄公甩竿放线,忽又迅速收回。马荣脱口咒骂一声,只见一个硕大的黑影正从船底游过,两只小眼闪闪发亮。

“彭掌柜身体不适给了刘飞波一个离开宴厅的绝好机会。他扶着彭掌柜走到右舷,当彭掌柜靠着栏杆站在那里时,刘飞波奔到左舷,从窗外示意杏花出来,带她进入舱房内,将她打昏之后,又将铜香炉塞入其衣袖中,然后把人扔进湖中,接着走回右舷。此时彭掌柜已稍稍好转,于是二人一道返回宴厅。当刘飞波听说杏花的尸体并未沉入湖底,从而暴露了杀人行径时,可以想见他心中会是何等惊惶。

狄公抱憾笑道:“我得承认自己完全错看了韩咏翰。他为人甚是老派,头脑狭隘,顽固不化,心地虽然仁厚,却不够聪明机巧,并非超逸拔俗之辈,与杏花从无一丝瓜葛。不过杏花却是个性格鲜明的女子,爱憎极为强烈!你们看,就在那边远处,绿柳坊的树丛中立起了一座汉白玉牌坊,正是奉了当今圣上之命所建,上面刻有‘忠孝懿范’四个大字。”

“不料还有更糟的事情等在后头。次日一早,刘飞波得知爱女在新婚之夜猝死于洞房中,一日之内,竟至失去了两个最为钟爱的女子。刘飞波的一腔愤恨并未指向张虎彪,却是冲着其父张文章而去,正是自己的不伦之爱,使得他立时认定张文章也对刘月仙心怀欲念,至少在我看来,这是刘飞波对张文章提出离奇控告的唯一解释。刘月仙之死对刘飞波是一个可怕的打击,当她的尸身又莫名失踪时,刘飞波终于彻底失去自持,从那时起,他便如同邪魔附身一般,所作所为几近失常。

“韩咏翰与杏花果真没有私情?”洪亮问道。

“从康仲的口供中得知,刘飞波当即命令所有手下出去寻找刘月仙的尸身,由于行止怪异,令康仲、王掌柜和万一帆等人开始忧心忡忡。这几人全不赞成劫持韩咏翰,认为此举太过冒险,杏花被杀便足以警告韩咏翰不可将听到的话泄露出去。但是刘飞波却执意不肯,非要折磨一番他的情敌不可,于是韩咏翰便被刘飞波的打手塞入一乘小轿内,在刘家花园里来来回回兜圈子,然后又被带入自家宅院地下的密室之中!韩咏翰对我讲过房间呈六角形,倒是一点不错,还记得从刘家的密道朝上走了十级台阶进入密室。那个戴着白色面罩的大汉正是刘飞波本人,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定要羞辱折磨一番杏花为之移情别恋的新欢不可。

狄公将手浸入清凉的湖水中,接着叙道:“昨天我去探望韩咏翰,他受了几日严审,至今仍然心绪不佳,不过大半却是由于家乡汉源居然会成为叛乱中心!他从不知道韩宅地下建有密室,可惜那位查案官竟执意不信,连续审问了两日之久,并且脾气越来越坏,最后还是我前去禀明韩咏翰被劫之后,曾不顾白莲教的恶意威胁而立即报知官府,查案官这才下令将他开释。韩咏翰因此对我甚为感激,我也趁此机会,向他透露了梁芬与韩柳絮互相爱慕一事。韩咏翰闻听过后,先是愤愤申明梁芬配不上他的爱女,不过后来还是改了主意,表示不会反对这桩婚事。梁芬是个诚实严谨的后生,韩柳絮妩媚动人,二人定会成就一桩美满姻缘。”

“这个阴郁沉重的故事即将接近尾声。刘月仙的尸身下落不明,刘飞波不但手头急需用钱,还担心我已对他产生怀疑。在这内外交困之际,刘飞波决意让自己失踪,从此以梁大人的身份继续指挥叛乱。

狄公忽然开口说道:“这六七日里,我常常从旁打量锦衣卫们如何行事,竟是饶有趣味。那个留着短须之人——至今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职位高低!——起初颇为矜持冷淡,不过后来稍稍和缓,甚至允许我看些机密文书。此人办事十分干练,查案彻底且有条不紊,令我受益匪浅。不过他派了许多差事让我去办,直到今天方才得闲,故此能与你们几个畅谈一二!”

“刘飞波还没来得及告知万一帆自己预备销声匿迹时,万一帆便已落网,在公堂上听我说刘飞波已然逃走,还以为刘飞波放弃了谋反大计,从而打算和盘托出一切,以换得一条性命。但是衙内有一名小吏正是白莲教内线,将此事迅速告知刘飞波,刘飞波命他将有毒的糕饼送给万一帆。糕饼上的莲花图样并不是为万一帆而预备的——切记牢房中光线十分幽暗!——却是特地为我所设,意在进行恐吓搅扰,使得我在叛乱爆发前的最后几日不会插手进来。

众人上船坐定后,马荣独自站在后方打桨。小船在碧波荡漾中缓缓离开湖岸,水上微风拂面,爽惬心神,众人皆不出声,只默默欣享这难得的悠闲一刻。

“就在同一天晚上,刘飞波又派人捎信给王掌柜和康仲,命他们以后在梁大人府里与自己见面。王掌柜与康仲凑在一起私下商议,一致认定刘飞波行事昏乱,由王掌柜接替主持。于是王掌柜前去密室内,企图盗取机密文书,一旦拥有此物,便有了掌管整个白莲教的权力,不料刘飞波已将文书移走并偷偷藏入梁府的鱼缸内。我与陶干在密室中惊动了王掌柜,一番厮斗之中,失手令他丧命。”

马荣乔泰先去码头租了一条平底小船,然后拖到栈桥边。狄公徒步走来,头戴一顶硕大的斗笠,洪亮陶干从旁随行,陶干手中提着钓竿。

“老爷如何知道那文书就藏在鱼缸里?”乔泰急急问道。

当天晚上,所有公事权柄将会正式交还给狄公,因此这便成了最末一个闲暇无事的午后。狄公决意率众人去湖上钓鱼。

狄公微微一笑,说道:“我去拜访所谓的梁大人时,曾在书房中等候。那些金鱼起初一切如常,看我站在鱼缸前,就纷纷游到水面上,意欲讨些吃食,但是当我将手伸向花神像时,便立时骚动起来,看得我吃了一惊,禁不住猜想其中到底是何缘故。我逐渐发觉刘飞波假扮作梁大人后,忽又忆起此事。金鱼如同其他被人喂养的小生灵一样,也是过于敏锐善感,不喜欢有人探手入水。我想它们定是之前有过类似的经历,有人在水里不知有何举动,惊扰了它们宁静的小天地。于是我便推测那底座可能是一个秘密机关,既然刘飞波手中最要紧的是一卷文书,想必正是藏在那里!”说罢拿起鱼竿开始理线。

就在毛禄受刑之日的清早,一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汉源百姓纷纷道是城隍想要洗去洒在此地的血污。大雨骤来骤去,午后又是艳阳高照,凉爽宜人。

“这桩大案一旦了结,”洪亮满意地说道,“老爷无疑很快便会升官了!”

狄公既无公事之累,也就不必亲临法场监斩毛禄,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朝廷原本拟定毛禄受鞭刑而死,狄公上书请求减等发落,理由是毛禄并未奸污刘月仙,甚至还在三橡岛上保护她不被二匪劫去,结果此请获准,由鞭刑改判为斩首。至于劫持并凌虐张虎彪的和尚,则被判流放北方边陲,服十年苦役。

“升官?”狄公惊讶地反问道,“哪里有这等事!我没被朝廷撤职查办,已是十分庆幸!因为没能及时查明此事,钦差大人已严厉训斥过我一顿,况且官文业已发下,里面白纸黑字明白写着我将官复原职,仍做汉源县令,这一点毫无疑义!京师吏部还加了一条批注,道是朝廷之所以网开一面,只是由于我在最后关头找出了叛匪的重要文书。诸位听好,身为一县之令,理应知晓所辖地方发生的一切事情!”

汉源城内,钦差的手下暂时从狄公手中接管了所有公务。刘飞波自裁后,钦差便立即返回京师,由另外那个留着胡须一脸冷嘲之人全权代管,狄公受命为他跑腿效力、出谋划策。汉源城内被彻底清洗了一番,透露出不少惊人的消息。康仲被逮后供认不讳,揭出县衙中有一名小吏是白莲教的内线,还包括王掌柜手下几名亲信与刘飞波雇来的十几个打手。这一干人后来全被解往京师长安。

“且罢,”洪亮又道,“无论如何,杏花被害一案总算已经了结!”

在京师长安与外地州县内,许多大小官员与富裕士绅被官府拘捕审问,旋即就地正法。随着白莲教在汉源以及其他各地的头目纷纷落网,这场叛乱的骨干已倒,大势已去,再无可能组织起大规模的事变。虽然某些偏远地方出现了小股聚众骚乱,不过皆被迅速镇压下去,出兵平定时几乎未有士卒伤亡。

狄公默默放下鱼竿,对着水面注视半晌,又缓缓摇头说道:“非也,我觉得此案尚未了结,尚未彻底结束。杏花怀有一腔难以化解的深仇大恨,刘飞波即使自裁身死,恐怕仍不能令她就此称意遂心。有些情感过于酷烈,以至凝聚成一种残忍凶暴的力量,并幻化为有生命的灵物,即使原先附身之人已然逝去,仍能保有自己的强力继续加害。据说这些邪灵有时会附在死人身上,利用死人去达到自己阴毒的目的。”眼见四名亲随听得惊恐不安,连忙又道,“此类鬼物虽然强大,但只会加害那些向来居心叵测之人。”

其后的数日里,皇上颁布圣旨,下令对白莲教施以重手惩治。

狄公俯身低头,朝水中定睛看去,在幽深的水底,莫非真会再次浮现出那张平静的面容,还有一双定定望向自己的无神的眼睛,宛如花船上的惊魂之夜一般?狄公不禁浑身一竦,抬头自语道:“若是有谁心怀邪念,每逢夜深人静时,最好不要在这湖岸边独自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