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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滨案 第十八回 夜半时古宅忽失火 密室内怪客突行凶

陶干高高举起灯笼,光亮照在拱顶上,口中又道:“老爷,这条密道必是后来才修建的,石墙到此为止,这边全是土墙,而且木头立柱看去颇为崭新!”

狄公草草看了一眼,点头说道:“韩隐士考虑得实在周全!一旦天下大乱,这地穴显然是为其家人预备好的避难藏身之所,不但贮有金银和干粮,还有可供饮用的水源。替我照亮!”

狄公从陶干手里取过灯笼,光亮中只见密道靠墙的地上放着一只长木箱,于是命道:“去把箱盖打开!”

“我们去另一条密道里走一趟!”狄公说道。陶干举起灯笼,二人出来走入地穴。陶干指着地上一个四方大洞,说道:“下面定是一口水井!”

陶干蹲身下去,抽出匕首来撬动箱盖,刚一开启,便立时转过脸去,箱内冒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狄公拉起项巾遮住口鼻,只见箱内躺着一具死尸,头颅已成骷髅,尸身半腐,朽烂的衣袍上爬满虫豸,看去十分骇人。

二人将皮箱挨个儿摇晃了一遍,发现皆是空空如也。

“关上箱盖!”狄公断然说道,“以后再细细查看这尸首,此时没有工夫!”说罢走下台阶,行了大约十来步远,只见一扇高高的狭窄铁门挡住了去路。狄公转动把手,推开门扇,外面却是月下花园,面前正立着一座青藤覆盖的凉亭。

“那是用于通风的孔道,”狄公不耐烦地说道,“想必一路延伸上去,直通到房舍屋顶某处。再去瞧瞧那些皮箱!”

“这是刘飞波家的花园!”陶干在狄公身后低声说道,伸头望向角落处,接着又道,“门外有大石遮蔽,用灰浆封住表面,这门便与假山融为一体。刘飞波在白天常去那边的凉亭内小憩。”

狄公揭起地毯细看石板地面时,陶干将墙上悬挂的半旧帷幕掀到一旁,查验过墙面后说道:“只是实心大石而已!上面有几个小孔,能觉出有气流透入。”

“刘飞波的隐身术,原来与这道暗门有关!”狄公说道,“我们这便回去!”

“我们非得找到另外一卷不可!”狄公急急说道,“那里面定是载有解读之法!你去看看墙内是否还有密柜!”

陶干却看似不忍离去,望着那扇密门,眼中分明流露出欣赏赞叹之意。此时从韩宅方向远远传来叫喊声,众人仍在那边忙于灭火。

陶干从柜门上拔出匕首,又朝柜内看觑。只见下层摆着一整排硕大的印石,刻的全是白莲图样。上层有一只小巧的檀木雕花卷匣,陶干将其取出递给狄公,匣子虽已空空,不过显见得原可放入两卷文书。狄公卷起手中的一册,背面外端裱有紫色织锦包首,收好后正可放入匣内,余下的空处足够容纳同样大小的另一册。

“把门关上!”狄公低声说道。

陶干揩去桌上与镇纸上的血迹,又将项巾扎在死者头部,将尸身放在地上,然后扶起桌案。只听狄公兴奋地说道:“这正是白莲教的全部谋反大计!可惜所有人名与地名皆是用密码写成!其中定有破解之法。你去那边靠墙的橱柜中搜一搜!”

“好个手艺!”陶干憾憾地咕哝一句,阖上门扇,跟着狄公重又走回密道,灯光照在墙边的壁龛内,不禁揪住狄公的衣袖默默一指。只见龛内不但有几具枯骨,还有四颗骷髅头。狄公查看后说道:“白莲教显然在密室中杀过人,这些尸骨放在此处已是日久,箱内的尸体却是新近被害之人。”

狄公拣起王掌柜适才读过的文书,凑近蜡烛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工楷。

狄公迅速登上台阶,走入六角形密室内,说道:“帮我将王掌柜的尸身放入井中!”

“祖辈们当年收藏金条时,用的便是这种箱子!”狄公惊异地说道,“不过看去皆是空的。”又迅速环视一下室内,接着又道,“韩咏翰深知撒谎要想撒得高明,则须将谎话与许多真情混在一起道出。他对我讲述遭劫经历时,口中所述的白莲教秘密总堂,居然就在自家宅院的地下!韩咏翰定是白莲教首领,正是他派遣刘飞波离开此地,去向各地叛匪头目送出最后指令,王掌柜在教中想必也身居要职。他的头上出了很多血!陶干,用你的项巾将那血迹擦去,然后再紧紧扎在他的头上。我们得将他的尸身藏起,不可留下来过此处的痕迹!”

二人合力将尸身抬进地穴,又投入黑洞洞的井口里,过了半晌才听见落水声。

狄公直起身来,瞧见大门两旁靠墙摆放着高高两摞黑皮箱,大约有二十来只,每只皮箱都配有铜挂锁和皮带提手。

狄公返回密室内吹熄蜡烛,出来掩上铁门。二人穿过地穴,攀上陡梯,转回佛坛背后,重又踏入佛堂内时,镶有翡翠铭文的暗门静静关闭。

“嘘!”狄公出声喝道,“不定里面还有别人!”说罢弯腰察看王掌柜的头部,“那方镇纸比我料想的还要重些,这人已经断气了。”

陶干立在佛坛前,在铭文上随手摁了几下,发现每摁下一字时,一旦再摁另一个,前一块便会自动弹回原先的位置,不禁赞叹道:“韩隐士的手法实在高明!若是有人不晓得开门暗语,恐怕一直摁到白了头也是枉然!”

“我扔的飞刀没能刺中他!”陶干懊悔说道。

“以后再说!”狄公低声说罢,拽拽陶干的衣袖,直朝佛堂门口走去。

狄公从桌案上抓起沉甸甸的白玉镇纸,半转身避开刺向自己胸口的一剑,用力将桌案推倒。王掌柜急忙退后一步,不过仍被桌案的一侧碰到双膝,身子朝前一歪,同时复又挺剑刺来,利刃洞穿了狄公的衣袖。这时狄公扬手将镇纸朝王掌柜后脑掷去,对方随即跌倒在倾斜的桌案上,已是头破血流。

二人行至庭院中,遇见几名从城内返回的家仆,齐声叫道:“大火已被扑灭了!”

王掌柜一跃而起,抓起座椅朝后一掷,扔向狄公的腿面。狄公被绊了一下,王掌柜趁机绕过桌案,抽出一柄长剑,整个面目由于狂怒而变得扭曲狰狞。这时不知什么物事擦肩飞过,王掌柜蹲身闪开,虽则身形庞大,动作却灵活得出奇,只听“嘭”的一声,一柄匕首直插在靠墙而立的橱柜大门上。

狄公出门走到大街上,迎面正碰见韩咏翰,穿着一身家常衣袍,感激说道:“多谢老爷的手下及时出手灭火,总算损失不大!储藏室的屋顶被烧去大半,里面所有存粮都被水浸湿,无法再用,如此而已。想来应是屋顶下的干草堆发热起火所致。出事之后,老爷的两名官差旋即爬上屋顶,这才阻止了火势蔓延。幸好今夜无风,小民最担心的便是此事!”

狄公与陶干蹑手蹑脚悄悄走入,那人忽然回过头来,却是金匠行首王掌柜。

“本县也是一样担心!”狄公由衷说道。二人又寒暄几句后,狄公与陶干转回县衙。

狄公静立不动,朝内望去。眼前出现一间六角形的小室,墙上只燃着一支蜡烛照亮,地中央一张四方桌案,一名男子正坐在桌旁翻看文书,从门首处只能瞧见他宽阔的后背与拱起的双肩。

狄公走入二堂,只见里面正有二人等候,衣袍稀烂,满面尘灰,模样煞是古怪。

此时狄公已走到了前面,大约十步过后,低矮的密道渐行渐高,几可直起身来,光亮中出现一道陡峭的台阶,直通向黑洞洞的下方。狄公顺阶而下走了二十级,来到一个大约一丈五尺见方的地穴中,周围皆是坚硬的岩石,右边沿墙摆放着十来个硕大的陶瓮,瓮口封着厚厚的羊皮纸。狄公见有一处封皮破裂,探手入内,抓出一把干粮来。左边装着一扇铁门,正前方有一道黑暗的拱顶,通往另一条密道。狄公转动铁门上的把手,门扇朝内开启,铰链十分油润,因此略无声息。

“那呛人的黑烟直往我鼻子和喉咙里钻,真是难受得要命!”马荣怒道,“如今才算知道,放火比起灭火来可要容易多了!”

陶干跟在后面,留意到暗门重又缓缓阖上,连忙抓住门内的把手一拧,发觉尚可再度推开,方才松了一口气。

狄公听罢忍俊不禁,在书案后坐下,对马荣乔泰说道:“你二人又立下一桩大功!可惜此时还不能下去歇息,另有一桩更要紧的公事等着你们即刻去办!”

狄公从陶干手里拿过灯笼,躬身钻入。

“花样多些才更有乐子!”马荣喜滋滋地说道。

狄公在翡翠玉铭上摁下第一个“若”字,那一小块翡翠微微缩入,又伸出左右两手的拇指一齐用力再压,翡翠缩入大约半寸,便再也进去不得。狄公再摁“汝”字,照样缩了进去,直到摁过最后一个“平”字,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伸手一推,整面玉铭缓缓朝内滑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约有四尺见方。

“你与乔泰最好先去洗漱一番,然后再赶紧吃些东西,”狄公说道,“过后穿戴好盔甲,回来领命。”又对陶干说道:“去叫洪都头来!”

狄公站在佛坛前,从袖中取出铭文拓片,指着事先用笔圈出的十七个字,说道:“你看这里!此句便是这一大块翡翠铭文中包含的开锁密语:‘若汝明吾意,并压此语,汝将入此门,享太平。’观其字意,只能说明这是一扇通向密室的门户。你且拿好这张拓片!”

狄公见三人皆已退下,拿出一支笔来润了润,挑选了一长幅空白文卷,又从袖中取出在密室内发现的文书,埋头细看起来。

狄公立在门前,大声叫道:“派两名衙役在此看守!别让盗匪之流钻进去趁火打劫!本县去看看宅内是否还有人在!”说罢与陶干一道奔入空荡荡的庭院,直朝佛堂方向而去。

一时洪亮陶干进来,狄公抬头说道:“你二人将所有与杏花被害一案有关的案录都送到桌上。等我要找哪一段时,你们好念给我听!”

二人行至韩宅前,只见大门敞开,最后几名家仆从里面仓皇逃出,随身挟着匆忙之中打成的包裹。宅院后方储藏室的屋顶上,火苗正翻滚升腾。外面街中聚集了许多百姓,已在里长的指挥下一字排开,将水盆依次传递至站在花园墙头的衙役手中。

二人领命行事时,狄公亦提笔书写起来,由于一向擅长草书,此刻更是走笔如飞、一气呵成,只偶尔停顿下来,命洪亮陶干读出几段记录,然后逐字逐句抄在其中。

“你们全都出去救火!”狄公命道,“只留下两名守卫在此看门!”说罢跑出衙院,奔上大街,陶干紧随其后。

狄公终于写罢搁笔,长吁了一口气,将呈文仔细卷起,连同在密室中发现的文书一并用油纸裹好,命洪亮盖了县衙大印上封。

二人走到中庭时,衙院门口已响起铜锣声,两名身强力壮的守卫手持大木槌,正在用力敲打,失火地点业已查明。一众衙役守卫从各自的住处纷纷奔出,急忙戴上头盔并扣紧带子。

此时马荣乔泰走入二堂,身穿沉重的锁子甲,披着铁护肩,头戴尖顶铁盔,看去愈发高大魁梧。

“随我来!”狄公叫了一声,然后疾步奔下台阶。

狄公给了他们各自三十两纹银,目光凝重盯着二人,说道:“你们两个立时启程去京师长安,途中勤换坐骑,若是沿途驿站中没有备用马匹,就花钱租借,这些银两应是够用了。如果不出意外,天亮前便可抵达。

只见城东的房舍之上升起一柱灰烟,并有火光微微闪烁。

“你们一到长安,便径去京师大理寺卿的公衙,大门口悬有一面银锣,百姓凡有冤抑者,人人皆可在天亮后半个时辰内敲锣,然后在大理寺卿面前禀明原委。你敲响银锣后,对内侍就说自己远道而来,专为上报一桩所受的冤屈。等到得以跪见大理寺卿本人时,再将此书呈上!不必多说一句。”

狄公忽然一把揪住陶干的衣袖,叫道:“你瞧!他们动手了!”

狄公将封好的文书交给马荣,马荣笑道:“此事听去甚是容易!我二人要是穿上轻便的猎服岂不更好些!这些铁盔铁甲对马匹来说分量太重!”

“老爷,这差使可不易办!”陶干出语安慰道,“没准花的工夫要比预料之中更多些!”

狄公肃然望着两名亲随,缓缓说道:“这差事可能容易,也可能非常艰难,保不定有人会在半路拦截你们,因此最好全身披挂后再上路。你们一路全靠自己,不可向沿途官府求助。若是有人企图拦阻,只管使出杀手。若是一人丧命或受伤,另一人携了文书继续赶路,只可将此书交到大理寺卿的手中,其他人一概不可。”

狄公蓦地从座中立起,开口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

乔泰整整剑带,冷静说道:“这必是非常要紧的文书,老爷!”

二人默默等候良久,闻得从下面的街中传来梆子声,更夫们正在四处走动。

狄公手抄袖中,凝重说道:“此物事关皇家天命!”

狄公心中焦灼,仰首望天,只见一轮明月当空,入夜后暑气未散,仍是溽热闷塞,伸手试探一下,不见有一丝微风,这才放心地长出一口气,在栏杆旁坐下,以手拄颌,俯瞰着幽暗漆黑的汉源城。此时一更已过,正是上灯时分。陶干立在老爷的座椅背后,轻捻着颊上的三根长毫眺望远处。

乔泰听罢明白了几分,挺肩正立,高声说道:“皇祚万年!”

待马荣乔泰奔出门去,狄公又对洪亮命道:“你去三班房内,盯住那里的一干守卫与衙役。一旦看到有谁与外人靠近搭话,便将他当场拿下!”说罢离开二堂,与陶干一起顺阶而上,直奔二楼的汉白玉平台。

马荣望了乔泰一眼,虽则心中不解,还是脱口道出一句人人会说的熟话:“吾皇万岁!”

狄公将四名亲随叫到身边,压低声音匆匆道出全盘计策,最后叮嘱道:“千万小心!县衙内亦有奸细,留神隔墙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