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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案 第十七回 高僧主持佛门盛典 假儒被揭颜面尽失

狄公高举双手,厉声喝道:“尔等退后!这座造像尚未开光,因此无须敬畏。”

人群中发出一阵怒吼,由众水手领头,一边叫嚷,一边朝平台涌去。海月望着乔泰的高大身影,惊骇地合不拢嘴,顾孟宾、曹鹤仙与众行首也面露焦灼,彼此窃窃私语。军营百长环视眼前激愤的人群,不禁伸手握住剑柄。

这时从院门口传来“听命从事”的喊声。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衙役守卫正直奔过来。

慧本站到栏杆前,高声叫道:“我等岂能坐视圣像横遭玷污?万一惹得弥勒佛祖圣心大怒,不定还会危及此时正在海上的亲友性命哩!”

乔泰用剑身平拍一下慧本的秃头,将他打倒在地,然后挥剑猛砍向佛像的左肩。只见长剑脱手掉在地上,佛像却是丝毫无损。

乔泰快步走下高台,又登上平台,推开众僧走到佛坛前,抬手拔出长剑。

“真是神迹!”海月欣喜若狂地叫道。

狄公举手示意,等四周复归寂静,又大声说道:“本县将派手下随从前去检验,看造像究竟品质如何。”说罢对乔泰示意。

众人纷纷朝前挤去,兵士们不得不掉转矛头冲外,将长矛平平端在手中,藉此阻挡人潮。

人群中响起一片惊诧的低语声。海月原以为狄公会致以贺词,不想结果却出人意料,一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平台上的一干僧人也骚动起来,慧本意欲下来与海月商议,却被众兵士拦住去路。

乔泰从平台上跳下,众兵士让出一条道来。只见他直奔到高台上,递给狄公一小片从坐像肩上砍下的碎屑。狄公将那亮闪闪的物事高高举起,使得众人都能看见,又大声说道:“此乃一场卑鄙无耻的骗局!正是这群假装虔诚的骗子,才亵渎了佛祖圣灵!”

“既然本县对白云寺内外负有全责,在同意举行开光仪式之前,须得先检验此像是否名副其实,即所谓用杉木为料,仿照弥勒圣像精工雕成。此乃本县义不容辞之务。”

在一片将信将疑的喧嚣声中,狄公继续高声说道:“这尊佛像并非由杉木雕成,而是用黄金铸成的!一伙利欲熏心的歹人,希图藉此将走私的黄金运到京师中去,从而牟得非法暴利,如此亵渎神灵之举,实在骇人听闻!本县这就将捐赠人顾孟宾及其同谋曹鹤仙、慧本拿下,白云寺住持海月以及寺内一干僧人,也将以同案犯为由而悉数拘捕。”

狄公接着又道:“有船业主顾孟宾捐资,仿造了一座弥勒圣像,今日众人齐集,便是为了目睹这一神圣的开光典仪。坐像一经开光,从此便具有无上法力,官府已欣然同意过后派出兵士,将其一路护送至京城,以示敬意,并确保在途中不致发生任何不虞之事。

此时众人已平静下来,方才明白了县令老爷的意图,既深为他的诚意所折服,也想得知更多内情。军营百长松开紧握在剑柄上的手,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阿弥陀佛!”海月口中念道,方才眼看庆典被打断,不免有些着恼,此时却点头微笑,显然十分嘉许狄公这即席而发的一番话。

狄公又道:“顾孟宾亵渎佛门,欺瞒官府私运黄金,并谋害朝廷命官,首先带上来!”

海月正要展开黄绫时,狄公忽然起身,走到高台一角站定,缓缓扫视人群,众目睽睽之下,一身辉煌闪亮的墨绿锦袍更衬出官家威仪,金线制成的黑丝官帽在火把的光照下格外耀眼。狄公手抚几下长髯,将两手笼在宽大的衣袖中,朗声说道:“佛家义理博大精深,对于我华夏民众的德行举止颇有教益,因此官府亦愿欣然施惠,对寺院加以庇护。本县在此代表官府行权,有责任保护白云寺的清净祥和,至于寺中供奉的弥勒圣像,既能护佑水手船工,保其出海平安,则更是不在话下。”

两名衙役将顾孟宾从座椅上拽起,按倒在狄公面前跪下。只见他惊惶失措,面如死灰,浑身不住颤抖。

钟敲三下,鸣声在寺内回响,之后一片寂静,开光庆典即将举行。依照常例,应是由海月宣读题写在黄绫上的经文,然后将圣水洒在上面,最后将黄绫与其他一些小型法器同置于遮篷内的圣像后方,从而赋予它与山洞中供奉的檀木弥勒佛像同样的法力。

狄公厉声说道:“待到回衙后,本县再细数你这三桩罪行。尔等的罪行始末我已尽知,包括你们如何从日本高丽偷运来大量黄金,先送至高丽坊,再将金条藏匿在禅杖中,由徒步行走的僧人转移到白云寺中;案犯曹鹤仙如何在城西的古庙里负责收取禅杖,再将金条夹带在书籍中送至京城;前任蓬莱县令王德化起了疑心后,你又是如何将毒药偷偷置于王县令书斋里茶炉上方的屋梁中,暗害了他的性命;最后你又如何谋划铸造金佛,以期瞒天过海,一举成就大事。还不快快招来!”

完成这一绕行仪式后,慧本走下平台,来到海月的座椅旁,双膝跪地奉上一卷黄绫,海月俯身接过,慧本起身又回到平台上。

“小民冤枉!求老爷开恩!”顾孟宾叫道,“小民从不知道佛像是用黄金铸成,并且——”

唱经即将结束时,庙里敲响了铜钟。平台上,慧本带领十名僧人开始围着佛坛绕行,还手捧香炉不停摇晃,浓重的香烟笼罩住圣像。圣像经过打磨后,发出美丽的深褐色光泽。

“本县已听够了你的一派谎言!”狄公怒道,“况且王县令也曾留下消息与我,指明你便是杀人凶手!本县这就拿证据给你看。”

狄公走上高台,对海月法师略一躬身致意,道是因为要紧公事而有所延误。海月和蔼地点点头,取出水盂来,朝狄公身上洒了几点圣水。狄公上前就座,三名亲随立在身后,军营百长、顾孟宾与其他本地士绅纷纷起身,对着狄公恭敬长揖。待众人重又落座后,海月递个眼色,一时鼓乐齐鸣,众僧开始唱经颂佛。

狄公从袖中取出一只漆盒,正是玉素交给乔泰之物,举起嵌有一对金色竹枝的盒盖,“你偷去了盒内的文书,以为销毁了罪证,从此万事大吉,但是却没料到王县令机智过人,将线索就留在漆盒上!这盒盖上的一对竹枝,不正是暗示着你那须臾不可离之的双竿手杖么!”

官轿在庭院的入口处落地,四名身着明黄袈裟的年长高僧前来恭迎,引着狄公沿一条用长绳拦出的狭窄通道走向高台。狄公一路走时,注意到人群中有不少水手,既有汉人也有高丽人,专为前来礼拜他们的护身佛。

顾孟宾转头一瞥,只见那手杖正靠立在自己的座椅旁,正是用几只银环将两根竹竿合扣在一处,银环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于是哑口无言,默默垂下头去。

只见五十名僧人围坐在佛坛周遭,左边的吹打演奏,右边的齐声唱颂。另有一队身披盔甲、手持长矛的兵士,在平台四周围成一圈,圈外则是蜂拥而来的百姓。有几个没能挤到近前的胆大之徒,竟爬到附近柱子的石基上,看去岌岌可危。

狄公又冷冷说道:“王县令生前还留下了别的线索,证明他深知你不但图谋不轨,而且还打算害他性命。顾孟宾,本县再次敦促你从实招来,包括你那一伙同谋的名姓!”

高台前方搭起一座平台,上面建起了圆形佛坛,正中央用四根镀金杆子支撑起紫色遮篷,下面供奉的便是杉木雕成的弥勒佛像,四周还密密装饰着绸缎鲜花等物。

顾孟宾抬头望向狄公,两眼失神,口中喃喃说道:“我招……我招。”揩揩额上的冷汗,颓然说道,“高丽僧人将金条藏在禅杖里,乘坐小民的船只,来往于高丽港口与蓬莱之间,慧本与曹鹤仙再将黄金从这白云寺运至古庙,再转运到京城去。我的帮手是金桑,慧本的帮手则是施赈僧慈海与另外十个和尚,名字我都知道,海月住持与庙里其他僧人皆不知情。金佛正是在这庙里由慧本监督铸成的,用的是焚化慈海尸身的炉火。至于方师傅雕成的杉木坐像,如今藏在小民的宅中。金桑曾雇了一个高丽匠人前去王县令的书房里,将毒药偷偷放在屋梁上,过后便打发他乘船返回高丽了。”又抬起头来哀哀望着狄公,大声叫道,“小民发誓这全是依令行事而已,求老爷开恩!真正的罪魁——”

大雄宝殿前人头攒动,殿前的高台之上,海月法师正盘膝端坐于朱漆宝座上,身着品级高贵的紫罗袈裟,肩上披着一条金色锦带。左边一排低椅上坐着顾孟宾、高丽坊的里长与两名行会首领,右边的高椅应是尊位,尚且无人,再过去则是军营统领派来的百长,全身披挂,佩带长剑,接着是曹鹤仙与另外两名行会中人。

“住口!”狄公声如雷霆,“休想再来扯谎!明日到了县衙大堂上,你再替自己百般辩解不迟。”转头对乔泰说道,“替我拿下此犯,带回衙里去!”

官轿上了白云寺山门前的汉白玉石阶,狄公听见众僧正在齐声唱经祝祷,并有响板铜锣之声夹杂其间,一股浓重的天竺熏香气味扑鼻而来。

乔泰迅速将顾孟宾的两手捆在身后,押了下去,另有两名衙役紧跟左右。

官轿经过彩虹桥时,狄公只看到寥寥数人。举行庆典的时辰已到,蓬莱百姓正云集在寺内。狄公只带了三名亲随与两个衙役同行,洪亮坐在轿内,马荣乔泰骑马跟随,两名衙役举着上书“蓬莱县衙”的灯笼在前面开道。

狄公又抬手一指,曹鹤仙正呆若木鸡僵坐在椅中,看见马荣前来捉拿,突然跳起离座,朝高台另一头跑去。马荣朝前一跃,曹鹤仙企图闪避,却被马荣揪住了胡须末梢。只听曹鹤仙大叫一声,整副美髯掉落在马荣手中,干瘪的下颌上只留下细细一条油膏布,已是扯落了半截,随即长声惨呼,举手欲掩光光的下巴。马荣上前擒住他的手腕,顺势捆在身后。

东门外的彩虹桥上点起了一排大灯笼,各色亮光在暗黑的溪水里映出倒影。通往白云寺的道路两旁,竖起了两排高杆,杆上悬挂着彩色小灯串成的圆环,寺庙内亦是灯笼火把一片通明。

狄公严厉的面上浮出一丝笑意,心满意足地自语道:“原来却是个假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