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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案 第十八回 狄县令解说恶阴谋 神秘人终现真面目

狄公面上变色,不禁叫道:“侯主簿?他原是我的一个朋友!”

王元德摇头答道:“非也,那人年岁不大,却是堕落一道上的老手,正是大理寺的侯主簿,户部郎中侯广的侄子。”

王元德耸一耸肩,说道:“人们对于知交好友也常常会看走了眼。侯主簿年纪轻轻,又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定能在仕途上大有所为,但他自以为找到了一条通往荣华富贵的捷径,那就是利用欺诈手段,并且当阴谋败露时,甚至不惜干出杀人害命的勾当。加之情势对他亦十分有利,因为从其叔父那里可知晓户部的各项事务,作为大理寺主簿,又能过目所有公文。他才是整个阴谋的罪魁祸首。”

“我猜那顾孟宾的主使,”狄公急急问道,“应是京师里的高官吧?”

狄公不禁抬手捂住两眼,这才明白六天前在悲欢阁内送别时,侯主簿为何一力坚持要自己弃任蓬莱,他那恳切的眼神至今犹在目前。至少这一番情谊,总还不全是虚假,如今却是自己一手导致了侯主簿的身败名裂。狄公想到此处,勘破疑案后的欣喜之情顿时烟消云散,朝王元德闷声问道:“不知王先生最初是如何发现蛛丝马迹的?”

“一点不错。”王元德说道,“除了这块胎记,我二人实在太过相像。长大成人后倒是没甚要紧,因为胞兄一直外放,而我却向来在户部行走,并没几个人知道我们原是孪生兄弟,不过这些都无关宏旨。狄县令,我来这里是为了向你致谢,因为你不但勘破了胞兄被害一案,而且我也被那杀人凶手在京师里诬告,正是你给了我讨回清白的必要证据。今夜我假扮成和尚,混迹在白云寺内,亲耳听你讲述如何破获这一谜案的经过,实话说我只是隐约有所怀疑,却从未深入查证过。”

“我在算学计数上薄有几分天赋,”王元德答道,“正是因此,才能在户部节节升迁。一个月前,我留意到关于金市所做的定期呈文中有些异样,怀疑正有廉价黄金暗中流入国境,于是单枪匹马私下进行调查,不料下属小吏竟是侯主簿的眼线。侯主簿得知胞兄正是蓬莱县令,蓬莱恰好又是他们走私黄金的源头,于是十分错误地以为我们兄弟联手与他为敌。实际上,家兄仅有一次在信中提过疑心蓬莱是走私重地,我也并未将此传闻与京师里的黄金非法交易联系在一处。但是侯主簿却犯了一个屡见不鲜的错误,即过早断定其阴谋已经败露,于是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他不但指使顾孟宾害死胞兄,还杀死了小吏,又从金库中取走三十锭黄金,将罪名全都栽在我的头上,让他叔父出面告官。幸好我在被捉之前逃脱出来,于是假扮成白凯来到蓬莱县,正是为了探得侯主簿一伙走私的证据,为家兄报仇雪恨,并洗刷我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

“此乃王县令的孪生兄弟,”狄公更正道,“户部员外郎王元德先生。”又向王元德说道,“那块胎记一定使你们兄弟避免了很多尴尬误会,对令尊令堂而言,想必更是如此!”

“狄县令的大驾光临,令我十分为难,既想与你联手,又不能暴露自家身份,因为一旦暴露的话,你出于职责,必须将我立时羁押并解送回京,但我想尽办法暗中助你一臂之力,主动接近你那两名亲随,并引他们去花船上,为的是让他二人对我认为可疑的金桑和那高丽女子产生兴趣,此举倒是颇为成功。”说到此处抬眼一瞥,乔泰连忙埋头喝茶,“我还试图引得他们去留意庙里的和尚,不过未能十分奏效。我也曾怀疑和尚与走私黄金有涉,却没能发现任何线索。我一直密切监视白云寺,河上的花船作为监视地点很是便利。那天夜里,我看见施赈僧慈海偷偷摸摸离开寺院,便悄悄尾随其后,可惜还没来得及问出他去那破庙里做何勾当,他就倒地身亡了。”

马荣乔泰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正是在棺材里见过的那张脸孔,一齐大声叫道:“死了的王县令!”

“我向金桑探听得太多太细,使他起了疑心,因此同意带我一道乘船去高丽坊,还想着能将我顺手一并除掉哩。”又转向马荣说道,“在船上恶斗时,他们一力对付你,以为我微不足道,过后随便就能干掉,实为大谬。没承想我随身总带着一把匕首,刚刚开打时,有人从身后抱住你,正是我一刀刺在了他后背上。”

就在洪亮等三人目瞪口呆之际,只见白凯径直走到茶炉前,从热水盆里取出一条手巾揩揩脸面,再转过身时,颊上的紫斑与红鼻头都已消失不见,看去不再显得面目浮肿,眉毛也变成细长直立,又从袖中取出圆圆一片黑膏药,抬手贴在左颊上。

“那一刀可真是及时的很哩!”马荣感激说道。

“我亦有此意!”来者泰然答道,“议论正事之前,还请先许我稍稍洗一把脸!”

“我听见金桑临死前说的话之后,”王元德又道,“方才明白自己对走私黄金的怀疑果然为实,便划了小船立即赶回住处取我的箱子,那里面装着许多要紧文书,包括侯主簿对我的诬告,还有他操控金市的证据,千万不可让金桑的同伙盗了去。既然‘白凯’已引起怀疑,我就索性放弃这一身份,转而改扮成了一个云游僧人。”

白凯刚一进门,狄公急忙立起,拱手一揖,恭敬地说道:“王先生请坐,我早就盼着能与先生谋面哩!”

“看在大家一同喝酒厮混的分上,”马荣怨道,“你在离船之前,至少也该解释一二才是。”

“带他进来,”狄公平静地吩咐道,“无须守卫押送。”

“几句话哪里解释得清。”王元德答道,转向狄公说道,“这两条好汉虽然举止粗鲁了些,却很是得力。他们可否会一直为你效力?”

三名亲随听罢十分错愕,正七嘴八舌地发出一串疑问时,只听有人叩门。班头进来禀报白凯没事人似的走进县衙大门,守卫立时拘捕了他。

“当然。”狄公答道。

狄公微微一笑,说道:“洪都头的问题,我着实答不上来,因为不知到底是何人。我正等着白凯前来自报家门。事实上,我奇怪他为何还不现身,自打从白云寺回城,我便希望他会立即前来。”

马荣面露喜色,轻推乔泰一下,“老兄,这下我们就不必去那天寒地冻的北方边陲遭罪了!”

“自然就是那奸诈歹毒的白凯了!”马荣叫道。

“我之所以假扮成白凯,”王元德又道,“因为深知若是扮成放浪诗人和虔诚佛徒的话,迟早会遇上家兄曾结交过的那一干人,并且身为一个行为乖张的酒鬼,我便可以在城里不分昼夜地随时随地游走,而不会招致怀疑。”

“一手策划并主持这走私案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洪亮问道。

“你这角色真是挑选得十分精心。”狄公说道,“我会立即起草一份告发侯主簿的呈文,然后交由巡兵火速送往京师。谋害朝廷命官属于重罪,因此我可绕过刺史与节度使,直接呈至大理寺卿的案前,他将会立即下令缉拿侯主簿。明天我将审问顾孟宾、曹鹤仙、慧本等一干案犯,并尽快将结案呈文送往京师。至于王先生,依例我不得不将你暂时羁留在这衙内,以俟朝廷发来官文,撤销对你的不实指控。在这期间,我还想趁此良机,向先生详细请教此案中有关经济财政的细节,并征询有关本县田地税的最终精简事宜,还望不吝赐教。我研读过有关文卷,觉得农民所承担的税赋未免过于沉重。”

狄公长叹一声,饮了一杯热茶,又道:“顾孟宾虽然生性贪婪,且又残忍无情,但却并非这伙人的主谋,只是个依令行事的走卒而已。但我暂且不能让他吐露出罪魁的名姓,因为很可能还有其他爪牙会通风报信。我将派一队骑兵连夜赶去京城,向大理寺卿告发那罪魁祸首,此时他们正等在外面,领队的什长告知我说范仲的仆人老吴已被拿获,正是在企图卖掉马匹时被捉住的。阿广逃离田庄之后,老吴很快发现出了人命,因为害怕被怀疑为凶手,于是盗了钱箱和马匹逃之夭夭,正与我们推断的一模一样。”

“十分乐意效劳!”王元德说道,“还有一事,你是如何识破我的真实身份的?我想我所知的一切皆已和盘托出。”

“曹鹤仙爱慕奢华,”狄公说道,“家业败落后,不得不搬到乡下居住,对此始终耿耿于怀。他样样都是虚假,就连胡子也不例外!顾孟宾主动拉拢,并应许给他相当份额的红利,他抵挡不了这一诱惑。慈海在半夜撞见顾太太和白凯时,手持的禅杖中就藏有金条,即是曹鹤仙定期收取的部分红利。顾孟宾对曹小姐心生觊觎,竟至忘了小心谨慎,逼着曹鹤仙将女儿嫁给他,实是犯下大错,从而证实这二人之间确有关联。”

“当我在内宅走廊上撞见你时,”狄公答道,“也曾怀疑过你就是凶手,为了从容搜寻王县令留下的证据,从而假扮成被害人的亡魂。此事令我心中难平,于是就在当天夜里悄悄潜入白云寺内,查看了令兄的尸身,结果却发现实在太过相像,纵使刻意装扮,怕也不能如此惟妙惟肖,因此断定遇见的果然就是令兄的亡魂。

“敢问老爷曹鹤仙为何要参与此事?”洪亮问道,“他毕竟是个学者,而且——”

“就在今晚,我才偶然发现了真相。我看了一出有关孪生兄弟的戏,他二人仅有的差别是其中一人缺了一根手指,不由想到若是王县令也有一个孪生兄弟的话,他轻易便可扮成鬼魂模样,必要时在脸上贴块或画块胎记便可,于是又怀疑鬼魂究竟是否为真。唐主簿说过王县令的亲属只有一个兄弟,且从未与县衙通过音讯。‘白凯’正是在王县令被害之后来到此地,又对此案深感兴趣,通过曹小姐和一个眼光敏锐的饭馆伙计的描述,更使我怀疑他是由某人假扮而成的角色。凡此种种,皆表明‘白凯’是唯一合契之人。

“如此说来,”马荣说道,“我很高兴自己这双眼睛还靠得住,不然真要疑心是不是将一筐子垃圾错看成盘腿而坐的活人了!”

“如果王先生的尊姓不是碰巧居于张王李这几个大姓之中的话,我可能会早些识出你来。当日离京外放时,你的被控与失踪正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事实上,到底还是‘白凯’出类拔萃的理财手段提供了线索,使我想到或许与户部有所瓜葛,然后才恍悟原来被害的县令与潜逃的户部员外郎居然都姓王。”

“这一计划实在胆大包天,足见主谋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我也最终明白了马荣乔泰在河边目睹的怪案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查过蓬莱地图,发现顾孟宾的宅子就在第一座桥附近。你二人定是在雾中对距离判断有误,以为事情发生在第二座桥附近,并且第二天还去四处打问。易本正好住在那里,因此一度加深了我对他的怀疑。他虽然人品不佳,却始终清白无辜。不过除此之外,你们并没有看错,只不过顾孟宾的手下打落入水的并非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仿照佛像所塑成的泥佛!顾孟宾正是用此泥佛暗中制出了铸金佛的模具,然后再将那模具装入紫檀木箱中送往白云寺,海月倒是从未疑心有诈。后来慧本打开箱子,以焚化慈海的尸身为由,燃起了一把大火,将集中在一处的金条熔化后铸成佛像。我曾亲眼见过那紫檀木箱,当时还心中思忖焚尸居然需要恁大的炉火,但却不疑有他。就在两刻钟之前,我们从白云寺去了顾宅搜查,发现方师傅雕成的杉木佛像被锯成齐整的十来块,顾孟宾预备运到京城后重新合在一处,然后献给白马寺,与此同时,再将金佛交与主谋。泥佛倒是容易处置,打成碎片沉入河中便是,因此马荣才会踩到泥浆,还有粘在上面的纸型。”

狄公叹了口气,捋着颊须思忖半晌,才又说道:“若是换了别个见多识广的县令,定能提早勘破此案。但这是我头一次外放,只是个初出茅庐者。”说罢打开抽斗,取出一本簿册递给王元德,“这里面全是令兄亲手所录,至今我仍是不解其意。”

“但是还有一个难点,仍令我一筹莫展。操控金市的阴谋,只有在获得相当大量的黄金后方可实现,虽然从高丽能低价购入黄金,但仍需先支付一大笔钱,还必须足以影响到京城的金市才能真正牟利,仅凭禅杖和书箱里装的区区几根金条自是远远不够。并且在我赴任之后,那伙人显然已改弦更张、另辟蹊径,因为曹鹤仙说过家中所有藏书都已运完了。于是我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急于行事,也就是说,很快便会有数量巨大的黄金将要运到京师去。至于如何成行,答案自然就是顾孟宾捐赠的将由官府护送运至京城的佛像了。

王元德一边慢慢翻阅,一边研究其中数目,半晌后说道:“我虽不敢苟同家兄的德行不谨,但无可否认的是,他一旦选定鹄的,便会十分精明。这是一份关于顾孟宾名下船只的详细进港记录,包括入港税、进口税和所付的乘客人头税数目。家兄定是注意到进口税过低,如此一来,顾孟宾怕是没能运进足够的货物以偿付其各项费用;同时人头税又过高,说明船里一定载客奇多,这些都引起了他的怀疑,并联想到了走私上去。家兄天性懒散,不过一旦遇见什么事令他好奇心大发的话,就会用起全副心思孜孜以求,不遗余力,直至查个水落石出,自从孩童时便是如此,这应是他平生解出的最后一个谜题了。”

“其实那时我离真相尚且远而又远,还在苦苦思索黄金如何能从内地偷运到古庙去。然而就在今晚,我自问顾孟宾与曹鹤仙到底有何关联。曹鹤仙有个堂兄住在京师,原是个不通世务的书呆子,因此很容易被人利用而不会生疑,曹鹤仙可能将顾孟宾介绍给这位堂兄认识,从而助他将黄金从京师运至蓬莱。就在那时,我又记起曹鹤仙说过每隔一阵就会送一批书到京城去,于是终于眼前一亮,原来黄金是从他国偷运进来,而并非从我国偷运出去的!一伙狡猾的贼人正是因此逃过了高昂的关税和路税,集合起大量低价黄金,通过操控金市来牟得暴利。

“多谢多谢,”狄公说道,“如此一来,我的最后一个谜题也便迎刃而解,还有关于鬼魂的疑惑,也从你这里得到了解答。”

“一旦得知凶手是顾孟宾,我才明白当他与我同去饭馆之前,打发金桑离开时说的话有何深意,当时他说‘你且自去行事,心中该有数吧’,显然他二人已议论过如果我探得实情的话,应当如何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我愚蠢地信口道出白云寺的僧人可能在古庙里做些不法勾当,甚至还提到顾孟宾捐赠的佛像即将运往京师,正是这些闲话,使得他以为我已尽知一切!在用饭时,我为了让顾孟宾谈论其妻,还隐约暗示顾太太意外卷入了其夫的某个计划之中,顾孟宾听了,自然以为我是在表明真相渐已大白,且随时都可能将他捉拿归案。

“我深知若是假扮成家兄亡魂,在县衙里四处探查的话,”王元德说道,“即使被人发现,料他也不敢上前拦阻。我之所以能随意进出衙院,是因为家兄在被害前不久曾给过我一柄开启后门的钥匙,显然他已料到将会遭遇不测,又将漆盒托付给那高丽女子则是另一明证。我在书斋中翻检时,不巧撞到查案官,在二堂内寻找家兄的私信时,又撞见了老主簿,查看家兄的一应家什器具时又意外遇见了狄县令,那时甚是无礼,在此衷心致歉!”

“今天晚饭后,洪亮带我去听戏,正是因此我才明白了谋害王县令的凶手是谁。在某一出戏中,有人曾将暗示凶手身份的字条藏在一枚杏子里,但那字条只是为了转移凶手的注意,杏子本身才是真正的线索!于是我猛然醒悟王县令为何特意选了一个贵重的古董漆盒来存放文书,因为盒盖上的一对金色竹枝正是暗示顾孟宾的手杖。既然王县令对谜语颇为爱好,我甚至怀疑他还暗示黄金正是藏在竹杖中偷运来的,不过只能不得而知了。

狄公苦笑一下,说道:“我乐意接受!还有昨晚在白云寺内,你又一次扮作鬼魂出现,着实救了我一命。须得说这一遭真是吓得我不轻,你那手掌看去真如透明一般,随后突然在雾中消失不见,敢问究竟是如何做得那般令人毛骨悚然的?”

狄公恼怒地揪揪长髯,眼见三名亲随正急切等待后话,便苦笑一下,接着说道:“唯一可为我的目光短浅作为借口的,便是一连串偶然发生的事件,比如范仲被杀,顾太太失踪,还有唐主簿的古怪举止,从而使得局势更加扑朔迷离。还有易本前来报告走私军火的传闻,他原本清白无辜,却被我错误地怀疑了很久,等会儿我自会解释这一错误。

王元德越听越惊诧,到底困惑地说道:“你说我在你面前又一次出现?想必是弄错了!我从没在白云寺里假扮过家兄的亡魂。”

“当那狡猾的幕后策划者听说我将要赴任蓬莱时,便打定主意要布下圈套,好让我忙碌几日,运金佛去京城乃是重中之重,并且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在金佛离开蓬莱之前,他意欲使我误入歧途,因此派了顾孟宾声东击西。顾孟宾得知金桑假托走私军火而骗取了玉素姑娘的帮助,便灵机一动也如法炮制,四处散布走私军火的谣言。我果然中了圈套,将走私军火作为办案的中心,即使在金桑吐露走私的实为黄金后,仍然坚信黄金是由我国运至高丽而去,虽然也隐约觉得如何获利实在是个疑问。正是在今晚,我方才恍悟原来事情恰恰相反!”

话音落后,四座皆寂。此时从庭院中隐隐传来声响,不知何处有一扇门正轻轻关闭。

狄公在书案后落座,洪亮忙去屋角的茶炉上沏了一杯浓茶。狄公接过呷了几口,往椅背上一靠,开言道:“节度使倪守谦(1)大人乃是我大唐名臣,长于刑侦断案。他曾写过一部《县令须知》,其中提到在办案时,切不可拘泥固执于一种设想,而理应在查案过程中,不断地重新审视检验之,并不断与实情进行比照。若是发现了与设想不符的新事实,不应试图曲解事实以迎合设想,而是应当改变设想以符合事实,或者全盘推翻放弃。诸位,我一向以为凡此种种都是显而易见,因此无须赘述,然而在王县令一案中,我却未能遵循这一原则。”淡淡一笑又道,“可见它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浅显易行!

(1) 即《迷宫案》中的人物。

午夜过后多时,狄公与三名亲随方才回到县衙,又引着众人径去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