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大唐狄公案 > 黄金案 第十五回 新妇细述骇人遭际 老吏自承离奇罪行

黄金案 第十五回 新妇细述骇人遭际 老吏自承离奇罪行

“这老唐简直岂有此理!”狄公怒道,“若是再有此事,我干脆让他告老还乡算了。”

狄公下堂时,发觉不见了唐主簿,于是询问马荣。马荣答道:“曹鹤仙上前报案时,唐主簿忽然低声说觉得很不舒服,便悄悄出去了。”

狄公推开二堂的门扇,见洪亮与曹小姐正坐在里面,便吩咐马荣乔泰在外边廊上稍候。

老鸨急忙退下。于是狄公拍案退堂。

狄公在书案后落座,开口说道:“曹小姐,如今看看能否为你尽一些绵薄之力,不知你自己有何打算?”

狄公示意洪亮带曹小姐下去,又转头对那花船老鸨说道:“你意欲逼良为娼,本已违法,但念及善待过曹小姐几日,且对官府心存敬畏,行事多少也还知道分寸,姑且不予追究。若是以后再有人前来控告,定不轻饶,花船也得停业。这一席话,记着回去也讲给你那些伙计们听听,下去吧!”

曹小姐两片樱唇翕动几下,但很快恢复自持,徐徐说道:“奴家深知若是依照风俗礼法,我本应自尽才是,但是不可否认,我从没生出过这等念头。”说着惨然一笑,“身陷田庄之时,要说我心有所想,也是想着如何才能逃生!奴家并非贪生怕死,只是不愿去做自己觉得无法理喻之事。还请老爷不吝赐教一二。”

“此事也将记录在案。”狄公冷冷说道,“曹小姐在得到妥善安置之前,将在县衙内暂住。”

“依照儒家德律,女子须保持贞洁。”狄公说道,“然而我常常疑心这一说法,是否应旨在心灵而非肉身。即使如此,孔夫子不也说过‘以仁为本’么。曹小姐,至少我是坚信,所有德律必须以此为前提,方可加以诠释。”

“老朽一向认定,”曹鹤仙大声说道,“一旦涉及礼教德行之本时,个人须得毅然决然,置私情于不顾,如今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老朽更是深感必得为人表率,即使身为人父痛彻心肺,亦是无可如何。老爷在上,既然小女行止有违圣德,老朽不能将她领回。”

曹小姐感激地望了狄公一眼,思忖半晌,又道:“如今看来,出家为尼应是最上策。”

“曹鹤仙,”狄公问道,“你可愿意将被休的女儿领回家中?”

“既然你以前从未有过遁入空门之念,则不过是逃禅之举,”狄公说道,“并且对你这般明慧通达的年轻女子来说,甚为不宜。我将与在京师的友人联络一二,荐你去做个西席,教授女眷们读书识字,不知你意下如何?在此期间,他自会为你安排下另一桩美满姻缘。”

曹鹤仙跪在案桌前,口中低声咕哝了几句。

曹小姐羞怯地答道:“老爷一番体恤厚意,奴家感激不尽。只是我与顾孟宾的短命姻缘已不幸告终,而且在田庄里的一番遭遇,还有在花船上的所见所闻,都使我对于……对于男女之事反感至极,此生永无回转。想来青灯佛门,当是我唯一合宜的去处。”

“你有权如此行事,”狄公说道,“休妻一事将会被记录在案。请曹鹤仙上前来!”

“曹小姐,你青春正盛,不当用此‘永无回转’的字眼!”狄公正色说道,“不过眼下还不是你我议论这些的时候。再过十天半月,我的家眷便会前来,请你一定与我那正室夫人倾谈过后,方可作决。在此之前,你可暂住在仵作沈大夫的宅中,听说沈太太古道热肠,且又持家有方,沈小姐正好可与你做伴。洪都头,你给曹小姐引路。”

顾孟宾咬咬嘴唇,又道:“既然如此,小民相信拙荆所言不虚。不过,小民虽家世卑微,也还晓得家法族规不容违背。拙荆既已失贞,本应立即自行了断才是,否则不免玷辱门楣。小民在此郑重声明,不得不将她休掉。”

曹小姐躬身一拜,跟随洪亮出去。这时马荣乔泰进来,狄公对乔泰说道:“你也听到了曹鹤仙的话,他家公子看去是个爽直少年,如此遭遇,实在令人扼腕。既然你二人今日无事,何不在守卫中找几个猎户,一道去乡下打虎?马荣留在这里,先吩咐班头如何与城中各位里长协同缉拿白凯,然后可去休息半日,顺便诊治手臂上的刀伤。今夜我们还得去白云寺参加法事,在此之前,你二人再无其他公事。”

顾氏闻听此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似是无法置信。只听狄公平静地答道:“证据在此。”接着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巾,“本县以前说过这手巾掉在路边,你也证实确系尊夫人随身之物,实则正是在范家田庄茅棚的柴堆里找到的。”

乔泰喜孜孜地领命,马荣却对他嚷道:“你可不能撇下我独个儿去,老兄!你若要打虎,非得我拽着老虎尾巴才能成事哩!”

顾孟宾走上前来,顾氏朝他迅速一瞥,不料夫君竟全不理会,只扯着嗓子发问道:“老爷在上,小民想问一事,可有证据证明拙荆当真是被人强暴,而并非与人勾搭成奸的?”

二人大笑几声,随后离去。

顾氏在笔录上按过指印后,狄公宣道:“顾太太,你这一番遭遇,着实骇人听闻,换作任何人,都难说能更加应付裕如。若是一个女子未能上报一桩杀人案,而死者正是不久前才对她施暴之人,该女子是否应受惩处,本县在此不做深究。本县的职责并非是为精研律法的学者们提供材料,而是做出公正裁决,并设法补偿由于罪行造成的损害。因此,本县判你无过,免于任何追究,由其夫顾孟宾当堂领回。”

狄公独坐在堆满书卷的案前,翻看着厚厚一卷田地税册,想藉此稍稍放松,然后再凝神思量一番新近得知的种种消息,不料没看几页,就听有人叩门,却是班头一脸惊惶地奔进来,急急说道:“启禀老爷,唐主簿服了毒药,眼看就快不行了!他说想见老爷最后一面!”

书办将顾氏的陈述又宣读一遍。狄公深感她讲得坦率诚挚、毫不做作,且又事事合榫。如今明白了田庄卧房里床边的刻痕是如何留下的,至于阿广为何不曾发现床上的女子并非淑娘,也更合于情理,因为当阿广手持镰刀转向她时,正是站在靠近范仲的一边,且女子又溅了一脸的鲜血。白凯在桑林里的及时出现也很容易解释,这更证实了对曹鹤仙的怀疑确有道理。曹鹤仙定是白凯的同谋,且白凯必已对曹鹤仙说过此事,由于顾氏不巧撞见他与那佛门帮凶的密会,因此安排她暂避几日,免得生事。曹鹤仙对于女儿失踪不见的漠然态度也有了答案,因为他心知其女安然无恙。

狄公一跃而起,跟着班头一路奔到县衙正门前,又穿过大街,去往对面的客栈。狄公问道:“可有解药不曾?”

“到了花船上,白凯租下一间舱房给我。我没听清他跟鸨母嘀咕了些什么说辞,但是分明看见塞给她四两纹银。那鸨母待我倒是甚好,我怕不幸有了身孕,她还特意抓了药来给我吃。我从惊骇中渐次恢复过来,打算等白凯再来时,让他送我回娘家去。不料今日一早,鸨母和伙计来到我房中,说白凯原是个歹人,如今被官府缉拿,又说他为我的衣食住处只预付了几个小钱,因此我得在花船上接客来还清欠债。我愤然回应她说四两纹银用来支付这些花销绰绰有余,并且我现在就要离开此处。鸨母吆喝那伙计给我一顿鞭子吃,我暗想无论怎样,都要好过落在这群无赖手中,于是就说我不但亲眼见过白凯作恶,还知道他犯下的其他不法之事。那鸨母一听害怕起来,跟伙计说如果不去官府告发我的话,怕是要惹出大乱子来,然后就带我来到老爷的衙里。我深知当初本该听从白凯的劝告,并且从来不知他犯过何种罪行,只能说他待我十分有礼。我当初本该将所有事情立即上报官府,但着实被这一番遭际弄得心神大乱,只想稍事休息后,再冷静考虑应当如何行事。奴家所述句句是实。”

“唐主簿不肯说服的是什么毒,”班头喘息说道,“正一心等着药性发作哩!”

“到了南门外,”顾氏答道,“白凯假装喝得大醉似的拍门,守卫们都认得他,他大叫着说要带个新近结识的妙人儿进城去。守卫命我露出脸来,见果然是个女子,便一齐哄笑起来,拿白凯以前的丑事戏谑嘲弄了几句,就放我们进去了。

楼上的走廊内,一个老妇人双膝跪下,恳请狄公原谅其夫的所作所为。狄公温言几句,随她进入一间宽敞的卧房中。

“你们经过城门时,守卒可曾盘问过?”狄公问道。

唐主簿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老妻坐在床边,轻声对他说了几句,唐主簿睁眼看见狄公,放心地吁了一口气,对老妻低声说道:“你且出去,让我二人待着。”老妻依言起身,请狄公坐下。

“回老爷,奴家委实不知。”顾氏答道,“事发太快,且那和尚并未叫过那人的名姓,后来我方知他名唤白凯。他询问我何故至此,不但出语温文有礼,而且对我的尴尬形状并未多看一眼,虽则衣着寒素,却自有一派官家气度,看去颇可信赖,于是我便将一番遭遇向他和盘托出。他提议送我回夫家或是娘家去,他们自知该如何应对。但我直陈自己尚且无法面对夫婿或是家人,脑子里正乱作一团,须得先冷静思量一阵再说,又问他可否找个地方让我藏身一二日,而他尽可以将范仲被杀一事报官,只是不要提到我,因为那歹人显然将我误认为是别的女子。他答曰那人命案与他无关,但我想要躲藏几日的话,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又说他并非单人独住,况且客栈旅店也绝不肯半夜三更时接纳一个孤身女子入住,因此唯一的办法是去花船上租间客房,在那里没人会问长问短,且他自有一套说辞来应付,不过先得把尸体埋在桑林中,如此一来,过上几日才会被人发现,在这期间我可自行定夺报官与否。他剥下那和尚的袈裟,嘱我先用缠腰布揩净脸上和身上的血迹,然后裹在身上。等他返回时,我已收拾停当,他带我走到小路前方的一片林边,从里面牵出马匹,扶我坐在他的身后,随后骑回城中,又在运河边租了条船,划去那东门城墙外的花船上。”

唐主簿对着狄公注视良久,方才疲惫地开口说道:“这毒药说是会慢慢麻痹全身,我的腿已经麻木,但头脑尚且无妨。我只想告诉老爷一桩自己犯下的罪行,然后再有事相询。”

“据你看来,”狄公插话问道,“后来的那人,与和尚可否相识?”

“是不是关于王县令一案,你有事隐瞒于我?”狄公急问道。

“我挣扎起来朝四周打量,借着月光,方才看清原来是在范家田庄附近的桑林里。就在这时,小路上走来一个和尚,看方向是从城内而来。我只有一条缠腰布用以蔽体,正想藏在树后,奈何躲闪不及,被他看见。他拄着手杖奔上前来,看看范仲的尸身,开口说道:‘你可是谋杀了奸夫?如今且与我同去那破庙里待上半日,保证替你守口如瓶!’上前便要揪捽,吓得我大叫起来。这时突然从平地里又冒出一人,冲那和尚喝道:‘谁许你在庙里欺辱妇女的?还不快讲!’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那和尚见状也举起手杖,口中还兀自骂个不休,但见他忽然大声喘气,手抚胸口倒在地上。另外那人快步上前,俯身查看后,又起身低声咕哝着运气不佳云云。”

唐主簿缓缓摇头:“王县令一案,我已是知无不言。我只是对自己犯下的罪孽太过忧心,因此无法虑及其他。但是,那桩凶杀案,还有那鬼魂,着实令我心神不定,而且一旦心神不定时,就管不住……另外那一个。再说范仲已经身亡,他是我唯一真正牵挂之人——”

“等我苏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颠簸而行的板车上,范仲的尸身就横在旁边。这才想到原是镰刀砍在了床头上,我只受了一点轻伤,但那歹人定是以为我已一命呜呼,于是便屏息装死。忽然车子停住,车身一歪,我与范仲的尸身双双滑到地上。那歹人又扔了些干树枝在我身上,然后听见车子渐行渐远。我始终不敢睁眼偷看,所以不知凶手究竟是何人。当他跳进卧房时,看去似乎面貌黝黑精瘦,但也可能是墙角里油灯的光照使然。

“你与范仲的事,我已尽知,”狄公说道,“各人都是顺应天意而行事。若是两个成年人彼此相悦,即为二人私事,与旁人无涉。你无须为此担心。”

顾氏双手掩面。狄公使个眼色,班头递上一碗浓茶,顾氏却摇摇头,接着说道:“那大汉冲我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再来收拾你,你这无情无义的贱婊子!’他一面咒骂,一面摸到床头,抓住我的头发朝后一拽,将镰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只听耳边‘咔嚓’一声,便人事不知了。

“我根本不是为了此事而担心,”唐主簿摇头说道,“之所以提起此事,只是为了说明自己是何等忧虑焦心。我一旦疲乏体弱,内里的另一个‘他’便会强壮有力,尤其是在月明之夜。”说罢艰难地呼吸几下,长出一口气,又道,“经过这许多年,我已对‘他’和‘他’那些阴毒的伎俩知之甚详!我看过先祖留下的一册日记,得知先祖也曾与‘他’苦苦搏斗。先父倒是从未受制于‘他’。先祖后来悬梁自尽,因为实在无力支撑下去,正如我此时服毒一样。不过我并无子嗣,因此如今‘他’亦是无处可逃,就要与我一同而去了!”

“我明知自己不得不听他摆布,于是在田庄里用了饭,然后歇息。范仲刚一睡熟,我正想着悄悄下床逃回娘家去,却看见窗子突然打开,一个大汉手持镰刀跳进屋来。我吓得要命,连忙摇醒范仲,但那大汉冲上前来,一刀便割断了范仲的喉咙,半个尸身倒下来,正压在我身上,还溅了一脸的血——”

唐主簿凹陷的面颊上露出惨然一笑。狄公怜悯地望着他,显见得这人已是神志不清了。

顾氏略停片刻,羞恼得两颊晕红,低声又道:“他上来动手动脚,被我用力推开,并警告他说要是再来放肆的话,我就要大喊救命。他听了哈哈大笑,说我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最好还是识趣一点。他扑上来撕扯我的衣裙,我虽尽力反抗,奈何他身强力壮,终是不敌。他剥去我的衣衫,又将我两手反剪用腰带捆住,然后推倒在柴堆上,玷污了我。之后才给我松了绑,让我穿上衣服,还说他很中意我,今天须得陪他在田庄里过夜,明日回城后,自有一套说辞讲与我丈夫听,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众人去。

那垂死的老者两眼朝上瞪了半晌,忽又望着狄公,惊惧地说道:“药性越发发作了!闲话少说,我要告诉老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会在夜里醒来,只觉胸口一紧,然后翻身坐起,在地上踱步,来来回回没完没了。房间显得太过窄小,我想要新鲜空气,我得出去,到大街上去。但是大街也显得窄小,成排的房舍和高墙都挤过来,想要将我压垮……我觉得惊恐万分,拼命喘气,于是,当我快要窒息时,‘他’便冒了出来。”

“走近范家田庄入口处的小茅棚时,范仲说有事须得交代佃农几句,劝我不如在里面稍歇片刻,于是我下马进去,在一只条凳上坐下,范仲在门外对家仆吩咐几句,然后翻身回来,一双贼眼对着我上下打量,说是已打发仆人先去田庄,为的是能和我清清静静待上半日。”

说到此处,唐主簿长出了一口气,似是轻松下来。

顾氏犹豫半晌,方才开言叙道:“那天我在路口朝左一转,正向官道方向走去时,遇见了邻居范仲及其家仆。范仲上来寒暄问好,我想既然以前彼此照过面,应答几句也未为不可。他问我要去何处,我说正要回城,而且小弟曹敏即刻便来会合。不料等了半日,始终不见我那兄弟露面,我与范仲又骑马返回道口四处张望,仍是不见他的人影。我心想分手时离官道已是不远,小弟或许觉得我无须由他再继续护送,便穿过田地自己回家去了。这时范仲说他也要进城,可以陪我同路而行,又说抄近道的话,可以省却不少工夫,那条小径已修得平整了许多。我不想独自一人打那古庙前经过,于是便点头应允。

“我跃上城墙,从另一边跳下去,昨夜也是这样。身在乡下,我觉得新鲜蓬勃的血液在全身流淌,清新的空气充盈体内,整个人振奋有力、强健无敌,天地也为之一新。我闻得到各种青草的味道,还有湿润的泥土气息,知道有野兔经过。我双目圆睁,在黑夜里也能看清一切,我凭空一嗅,就知道前面树林里有个水塘。这时我又闻到另一种味道,使得我浑身紧绷伏在地上,那正是温热的血腥气——”

“顾太太听好,一桩都不得隐瞒!”狄公断然说道,“你的失踪至少与一桩谋杀案有关,不定还牵涉其他几条人命。本县在此洗耳恭听。”

狄公惊恐地看着唐主簿脸上突起的变化。只见他一双绿莹莹的眼睛里瞳孔狭长,颊骨忽然变阔,嘴巴歪斜着发出吼声,露出两排尖利的黄牙,灰白的胡须如鬃毛一般硬硬立起,两耳翕动,还从被褥下伸出一双虎爪般的手来,令狄公僵立骇绝。

顾氏望了狄公一眼,神色凄然,开口问道:“老爷开恩,事无巨细都得讲么?奴家更愿——”

那一双虎爪般的手忽又松弛,手臂也垂下来,唐主簿的脸面又转为瘦削凹陷的濒死模样,声音微弱地说道:“当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大汗。我起身点亮蜡烛,急忙去照镜子,看见脸上并没血迹,便会觉得说不出的放心!”略停片刻,又嘶声说道,“不过我要告诉老爷,是‘他’趁我虚弱不支时钻了空子,是‘他’迫使我犯下那等恶行!昨天夜里,曹敏因我而受伤,我并不想扑到他身上,也不想伤害他……但是,我不得不如此,真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说话时声调渐高,直如尖叫一般。

“顾太太,你家夫君前来报官,说你失踪不见,”狄公庄容说道,“请将本月十四日午后,你告别令弟曹敏独行后的遭遇一一讲来。”

狄公见唐主簿额上冒出冷汗,便伸手轻抚以示慰藉。

堂下看众发出一阵惊呼。顾孟宾快步上前,上下打量了自家太太一番,又退回原处,面色转为灰白。

唐主簿的叫声渐低下去,转为喉咙深处的嘎嘎作响。他惊恐地盯着狄公,努力启动唇舌,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狄公俯身谛听,唐主簿用尽气力,吐出最后一句话来:“你说……我有没有罪?”两眼突然变得迷蒙,口唇微张,整个面目松懈下来。

那女子抬头将面纱撩起,显得很是疲惫,狄公这才看清她二十左右年纪,生得十分俊俏,面貌看去温和聪慧。只听她柔声说道:“奴家便是顾曹氏。”

狄公起身拉过被褥,掩住唐主簿的头脸。如今天上的神明将会回答死者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