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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案 第十四回 狄公详析未遂谋害 女子蒙面现身公堂

虽然时辰尚早,堂下却已挤满了看众。昨夜高丽船上的一场好斗,已被住在东门附近的百姓传得沸沸扬扬,城内居民也已看到官府缉拿白凯的告示。狄公正在清点一班衙员时,瞧见曹鹤仙、易本与顾孟宾均站在前列。

狄公正在用热手巾揩脸,只听三声锣响,洪亮忙上前帮狄公更衣,一行人走去大堂。

狄公刚一拍惊堂木,曹鹤仙便走上堂来,一副美髯左右飘动,双膝跪下,激愤说道:“老爷在上,昨晚小民家中祸从天降!犬子曹敏深夜时被马嘶声惊醒,正是从门楼旁的自家马厩中传出。他跑出去查看,发现马匹受了惊吓,十分难驯,于是叫醒了看门人,心想许是有夜贼出没,又取了一柄长剑,去房舍四周的树林里搜寻。就在那时,有个庞然大物突然跳上他的后背,指爪直插进肩肉里,他一头栽倒在地,不巧正撞到一块带棱角的石头上,只听见耳后一阵咯吱吱的磨牙声,便人事不省了。幸亏看门人手持火把赶了过来,只瞧见一个黑影闪入林中不见。我等将犬子抬回家中,包好创口,肩膀倒是伤得不重,额头上却有个大口子。今早他先是清醒了半日,随后又胡言乱语起来,沈大夫天亮时前来看诊,说情形很是危急。小民在此恳请老爷,万望即刻派人出去追踪那只在四围出没的食人猛虎,并杀之而后快!”

马荣乔泰听罢面露喜色。马荣已解去吊着的绷带,乔泰的右眼看去稍愈,不过仍是一片青紫。

堂下的人群中传出一片低低的赞许声。

“唐主簿不必担忧,”狄公插话道,“我的两名随从自能应付裕如。”

“今日一早,”狄公说道,“本县便会派出猎手去追踪那只野兽。”

这时马荣乔泰进来,唐主簿跟在后面,看去愈发憔悴不堪,面色灰白,两手颤颤巍巍,吞吐说道:“启禀老爷,这……这真是骇人听闻,小人在衙里行走了一辈子,还从未听说过如此恶行!居然敢偷袭两名官差,实在令人——”

曹鹤仙刚刚退下,易本又走上前来,跪倒在案桌前,照例先报上姓名生业,然后说道:“小民今早看见了关于手下管事白凯的文告,又有传闻说白凯与高丽船上发生的一场争斗有涉。小民在此申明,那白凯行止古怪,放浪不羁,凡是在正经生意之外的所作所为,均与小民无干。”

“传话下去,”狄公断然说道,“让他们早衙开堂时再来,尽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说个明白。”

“你是几时雇用白凯为管事的?当时情形如何?”狄公发问道。

次日一早,狄公正在二堂内用饭,洪亮从旁侍奉,忽见班头进来,报曰船业主顾孟宾与易本有要事求见。

“回老爷,大约十天前,白凯前来会我,”易本答道,“手中拿着京师里著名学者曹芬写下的荐书,曹芬正是小民的好友曹鹤仙的堂兄。白凯说他刚刚休妻不久,想远离京师暂避一时,免得妻家寻他的晦气。此人虽说放浪形骸、嗜酒如命,却端的是个业中圣手。小民今早看过文告后,忙将管家唤来,问他何时最后见过白凯,他说白凯昨天深夜方归——他就住在小民宅中的四进厢房内,回屋后没多久,提着一只箱子又出门去了。白凯一向起居无常,管家早已是见怪不怪,因此也不以为意,不过白凯昨夜看去十分匆忙,令管家颇觉惊异。小民在离家前,还去白凯房中看了一回,发现他的衣物家什都在原处未动,只少了一口用来存放文书的皮箱。”

狄公长叹一声,又道:“且罢,此时已过午夜,你们三人还是回去好生歇息。洪都头,你出去时务必叫醒三四个衙吏,命他们写出捉拿白凯的告示来,罪名是杀人未遂,并附述其身形相貌,再命各处守卒今夜张贴出来,除了衙院门口,还有城内人多热闹的地方。如此一来,天一亮百姓们便能看到。若能抓住白凯,想必会收获不小。”

易本略停片刻,最后又道:“小民只想申明,白凯如有不法行径,概与小民无涉,还望老爷明察!”

“如今尚无一丝一毫不利于顾孟宾和易本的证据。”狄公说道,“唯一确凿的是高丽人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既然知道了他们要往高丽偷运黄金,这一点也是意料中事。王县令偏偏将要紧的文书托付给了一个高丽女子,实为大不幸之举。那女子肯定将包裹给金桑看过,然后金桑从盒中盗走罪证,不过却不敢毁掉漆盒,只因生怕王县令可能在别处记过此事,说明曾将此盒交与某人保管,若是日后有人问起而那女子又拿不出东西的话,她就会被当作嫌犯捉拿。或许正是因此,王县令的私人文书才会在大理寺档房中失窃。这一干案犯必定有着庞大的组织,甚至在京师里亦有爪牙!他们与范家田庄里失踪的女子多少也有干系,与那自高自大的腐儒曹鹤仙也有关联。我们掌握了不少事实,表面看似互不相关,如今只是缺少能将这些事件贯穿起来并合理解释的中心线索!”

“易本所述将记录在案,”狄公冷冷说道,“但是本县有几句话也要记下,你可听仔细了。本县非但不能苟同你的申明,还要你为白凯的所作所为负所有责任。他不仅受雇于你,还住在你的家中,且又参与了一桩精心策划的大案,旨在谋害我两名随从的性命。你若说与你无涉,须得自己拿出证据来!”

“我们何不将那姓顾和姓易的船主捉来问话,再给他们吃点苦头?”马荣问道,“企图谋害我二人性命的,毕竟是他们手下两名管事!”

“老爷明鉴,小民如何能自证清白?”易本惊叫道,“我真是全不知情!小民向来奉公守法,老爷可还记得,前几天我特意拜会老爷,禀报过关于——”

“方才的话,全当我不曾说过,”狄公微微笑道,“是我太不近情理。不过可惜的是,金桑临死前的情形全被白凯偷偷看在眼里,我们所知的内情,他也通通晓得。若是他不在场,就不会知道金桑是否已将整个阴谋和盘托出,从而十分忧惧。歹人若是心中不安,难免会做出蠢事来,于是露出马脚。”

“那些只不过是有意扯谎罢了!”狄公厉声喝道,“除此之外,有人报曰就在你家宅院附近,曾经有过怪事发生,离运河上的第二座桥不远。本县在此判你禁闭家中,且去一边等候发落!”

乔泰抓抓头皮,懊悔说道:“老爷说的是,想到此处,我也觉得若是能生擒他该有多好。不过事情出得太快,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打完了!”

易本还欲申辩,班头上来叱他闭嘴,交由两名衙役带去班房内,等候狄公详细指示到底如何软禁。

狄公拍案喝道:“必是如此!由于某种缘故,那些禅杖十分要紧!”随即从袖中抽出折扇,打开呼呼扇了几下,对马荣乔泰又道,“你们两个对付那些歹人时,为何不能手下留神些?阿广临死前倒是吐尽了实情,那几个高丽船夫既是受金桑指使,想来不过依令行事,没有留下活口倒也无甚大碍。但是如果活捉了金桑的话,恐怕如今所有的难题都已解开了!”

易本被带下后,顾孟宾又走上来,跪在案桌前,开口说道:“老爷在上,小民的愚见与我那同行友人易本略有不同。由于手下管事金桑卷入了船上恶斗一案,小民在此申明,愿为金桑的所作所为负下全责,包括他公事以外犯下的罪过。那条事发的高丽船,正是在我名下,三名高丽船夫也是我雇来的水手。我那船厂的管事证实说,昨日晚饭时候,金桑去了码头,命人划出那条驳船,但并没说明去向,不消说他全是瞒着我自行其是。不过,小民仍要尽一己之力,彻底查清这桩凶案,衙里若是派差官前去小民的码头或家中督管巡查,无不欣然从命。”

“说过,没错!”马荣说道,“金桑为此还开了一句玩笑。”

“顾孟宾主动与官府协作,本县十分赞赏。”狄公说道,“待查案一结束,便会将金桑的尸身发回你处,再设法交与其亲属归葬。”

“说没说过与旧禅杖有关的话?”洪亮问道。

狄公正欲拍案退堂,忽见堂下一阵骚动。只见一个身量颇高的妇人挤上前来,穿着一件俗丽的黑底红花长裙,面相颇为粗鄙,一手还拽着一个蒙面女子。那妇人上前跪下,蒙面女子则垂头立在一旁。

“我说过我二人去了破庙,”马荣插话道,“因为老爷在堂上对众人说过要将阿广捉拿归案,所以我想告诉他们在破庙里捉住了阿广也没甚要紧。”

“启禀老爷,”妇人嗓音嘶哑地说道,“小妇人姓廖,是东门外五号花船上的鸨母,如今带了一名罪犯,特来老爷堂上投案。”

马荣皱眉深思,乔泰也捻着髭须凝神不语,半晌后说道:“不过是些寻常闲话而已,还有几个笑话,除此之外——”说罢郁郁摇头。

狄公倾身向前,上下打量那轻纱遮面的窈窕女子,不禁十分惊异。通常说来,若有妓女违命不从的话,老鸨龟公一般都是自行处置,不至于因此闹上公堂。

狄公似是听而不闻,驻足说道:“原来他们是在私运黄金!放出偷运军火的谣言来,只是为了声东击西,但是为何要向高丽私运黄金?我一向以为高丽国颇多黄金哩。”说罢恼怒地揪揪胡须,回到书案后坐下,又道,“今晚我与洪亮议论那些歹人为何想要除掉我,想来他们一定以为我掌握了更多内情。但是为何又要加害你们两个?船上的一场恶斗,显然是在你们与白凯金桑道别后就安排好的。不妨回想一下,是不是你们在桌上说过什么话,使得他们起了戒心。”

“这女子姓甚名谁?”狄公发问道,“又犯下何罪?”

“那些狗头布下了圈套,”乔泰沉思说道,“对我二人的偷袭是事先谋划过的,还有九华庄里那一大篇话,更是精心演练过的好戏!”

“回老爷,她始终不肯吐露自家名姓。”妇人叫道,“还——”

马荣乔泰闻听此言,目瞪口呆地望向洪亮,于是洪亮低声简述一番在白云寺内的断桥一事,只是省却了王县令的鬼魂现形一节不提,因为他深知这对英雄好汉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只怕鬼怪等物。

“你本该明白,”狄公厉声说道,“在未曾查明身份之前,任何女子都不许挂牌接客!”

听马荣述说此番遭遇时,狄公渐渐转惊为怒,待马荣禀完,从座中一跃而起,反剪两手在地上来回踱步,忽然开口说道:“真是难以置信!就在图谋取我性命之后,居然又想害死两名官差!”

那妇人连连叩头,口中哭叫道:“小妇人还请老爷多多见谅!原该一上来先对老爷讲明,这女子并非是我买来接客用的。事情原是这样,就在本月十五日,早上天还没亮,白凯先生领着她来到我的花船上,说是他新娶的小妾,昨晚带回家去,大太太非但不让进门,又打又骂,还将她的衣裙撕得稀烂,白先生磨破了嘴皮子,一直理论到半夜也不中用。还说在设法说服大太太回心转意之前,想让这女子在花船上暂住几日,随后塞给我几两银子,嘱我给她弄件体面衣裳,原来她浑身上下只裹了件和尚穿的僧袍。白凯先生一向是个好主顾,又替船主易本先生做事,手下的船工水手们也时常去我那里快活,照顾了不少生意,因此小妇人除了满口应承,还能怎地!我看那女子吓得战战兢兢,怪可怜见的,便找出合身的衣裙给她换上,又腾出一间上好的舱房来让她独自受用。曾有手下撺掇说,按规矩该让她去接客,谅她也不敢告诉白先生,也被我一口骂了回去。老爷明鉴,小妇人向来言而有信,这规矩可破不得,总不能忘了奉公守法!今日一早,小贩摇着船前来卖菜,道是衙门贴出告示来要捉拿白凯,我听说后立时发话下去:‘这小淫妇就算不是同案犯,至少也知道白凯藏在哪里,咱们不可不带她去衙里报官。’于是就到这里来了。”

狄公仍在二堂内与洪亮密议,见两名亲随形容狼狈,不禁十分惊异。

狄公直坐起来,对那蒙面女子说道:“且将面纱除去,报上姓名,再说说与案犯白凯有何关系。”

马荣乔泰回衙时,已近午夜时分。二人将高丽船泊在彩虹桥下,又叫东门守卒派人上船看紧,免得被人动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