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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滨案 第十一回 探消息马荣连失意 离县城狄公查舆情

马荣开门出去时,正遇上主簿抱着一堆卷宗进来,二人差点撞了个满怀。主簿将卷宗搁在案上,洪亮和乔泰将座椅挪至近前,开始分门别类,又从旁襄助老爷一一检视。不少文书涉及当地事务,狄公花了不少工夫,方才悉数看过。

“知道,老爷!”马荣喜滋滋应道,“趁着毛禄还未曾离开他的老巢,我最好现在就去!”

狄公靠坐在椅背上,等洪亮送上一杯热茶,开口说道:“韩咏翰被劫一事总在我脑中挥之不去。除了派马荣去银莲花那里打探消息之外,还有一个查证的法子。洪亮,你去公廨中,取一张上好的全县舆图来。”

狄公未置一辞,心中忽觉十分不安。如果韩咏翰所言不虚,那么白莲教死灰复燃也就确是实情了!即使最为胆大鲁莽的罪犯,也断乎不敢凭空冒用这一可怕的名目,如此说来,杏花已经发现了有人在暗地里密谋造反!这不仅是一桩人命案,还是影响到举国安危的绝大阴谋!想到此处,狄公努力自持一下,从容说道:“只有一人能证实当时是否有人站在我身后,便是歌伎银莲花。马荣,你先去将毛禄捉拿归案,然后去一趟绿柳坊面会银莲花,也算是对你的奖赏!让她详述一番当时如何注意到韩咏翰昏昏欲睡,又是如何去端了一杯酒来给他,包括前后所有情形。在说话当中,你可随口问问当时有谁站在我们身后,记得见机行事!”

一时洪亮挟了厚厚一个纸卷转回,乔泰帮忙将其展开,又平铺在书案上,却是着了色的汉源县全图,画得十分精细。狄公细细看视半日,伸手一指说道:“你们瞧,这座佛寺正是韩咏翰遭劫的地方,他说之后似是朝东而行,看去倒是相符:先顺着平路走一段,穿过上城的一片别墅,然后顺着山坡而下,进入一片平坦地带。如果韩咏翰所言不虚,这便是唯一可能的路径。如果曾经路过下城,韩咏翰定会注意到轿子顺着陡峭的台阶一路下行。如果朝北或朝西而行的话,定会走入深山之中。不过韩咏翰说过经过一段下坡之后,后来一大半路程都是走在平地上,听去倒像是这一段横贯稻田的官道,正在汉源县东边,直往前去便是桥头的军塞关卡,这桥正架在作为汉源与邻县江北分界的河流上。如果汉源如其他县城一样四面建有城墙,这难题早已迎刃而解了,只需问问看守东门的守卫便可知道!无论如何,我们总得尽力追查才是。韩咏翰昨晚被人劫去后走了半日,又被带入一幢神秘的宅院中,与劫匪谈话没费多少工夫,想来应是大致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乔泰,要是抬着轿子,从城里沿着此路一直走上半个时辰,你觉得大致会走到哪里?”

“那人不定是没能从头至尾听得齐全,”洪亮又道,“想必听见前半句便匆忙离去,未曾耳闻杏花后来关于围棋的话,因为绑去韩咏翰的人并未提起。”

乔泰弯腰看看地图,说道:“晚间比较凉爽,轿夫可能会走得稍快,我猜大概能走到这里,老爷。”说着伸手在平原中的一个村庄周围划了个圈。

“你说得有理,洪亮!”狄公称赞一句,但是随即又道,“且慢!那侍者应该不会弄错,我分明记得杏花叫了一声‘太爷’!”

“好得很!”狄公说道,“如果韩咏翰未曾说谎,我们定会在那一带找到一座乡间田庄,很可能建在一个缓坡上,因为韩咏翰说过上了一溜台阶,然后走到门口。”

“若是如此,我们就得考虑韩咏翰所言可能确实不虚。”洪亮接着说道,“或有侍者偷听到杏花说的话,但是误以为是对韩咏翰所发。当时杏花站在老爷与韩咏翰之间,挡住了那人视线,使其从后方看不到韩咏翰已然睡去。此人很可能参与了杏花口中所言的阴谋,听到后立即告知头目,于是那头目便下手谋害了杏花。凶手为了确保韩咏翰不会将此事告知老爷,便又做下了一起劫人事件,并对韩咏翰加以威胁。”

这时房门开启,却是马荣走入,看去一脸垂沮,重重坐下后开口怨道:“实话跟你们讲,今天真是事事不顺!”

狄公肃然注视着洪亮,半晌后方才徐徐答道:“此事我不能断定,至少不敢说一定没有侍者。只能说不会有歌姬立于身后,因为其余五个女子都在眼前。不过要说侍者,总是免不了对他们视而不见……”说着揪一揪髭须,沉吟不语。

“看你面色便已知晓!”狄公说道,“究竟出了何事?”

洪亮一直从旁倾听,此时发问道:“当日杏花对老爷说话时,老爷真能肯定身后并无一人?没准会有侍者或是其他歌姬站在那里也未可知!”

“方才出门后,我先去了鱼市,”马荣叙道,“在那一片七拐八弯、臭气熏天的胡同里问了不知多少人,总算找到了红鲤饭庄,却是比墙洞大不了多少的地方,居然还叫什么饭庄!那老糊涂虫正坐在屋角里打盹儿,我塞给他两锭银子,并将老爷吩咐的话说给他听,你们以为他会喜滋滋地收下么?根本没有!这怪老头子满心以为我不怀好意要给他下套,结果我只好掏出官文来给他看过。为了确认那银子不是假货,他竟张开嘴左啃右啃,也不怕崩坏了一口烂牙!最后总算是勉强收下,然后告诉我说,毛禄与他的女人暂住在旁边一个窑子里。我听罢出门而去,那老头儿兀自放心不下,觉得自己定是上当受骗了!

“可惜我们并无一丝一毫的直接证据!”狄公反驳道,“若是对其罪行没有掌握真凭实据,便不可对其人进行严刑逼供。在我们搜集到确证之前,查案将会越发艰难!我听过之后,让韩咏翰明白我已知晓了他的用意,还说曾经怀疑过一个桨手可能是杀人真凶,但愿韩咏翰自以为此计得逞,以后不定会放松警惕,并因为粗心大意而露出破绽来。”

“我去那家窑子一看,老天爷!真是脏污透顶!专为招待那些苦力轿夫之流。我从老鸨口中只打听到一件事,就是毛禄与他那小娘儿们今日一大早动身去了江北,还有一个独眼汉子同行,再无其他。

“我去将这恶棍捉来如何?”马荣恼怒地叫道。

“然后我又转去绿柳坊。还傻呵呵地以为跑这一趟能让自己高兴高兴哩!谁承想银莲花姑娘喝得大醉,尚未醒来,发了老大一通脾气!我只打听出没准儿真有人站在老爷身后,不过至于那人到底是端酒送菜的,还是为官作宰的,那一脸阴沉的小娘儿们可就全说不准了!就是这些!”

狄公缓缓说道:“韩咏翰生性冷酷,且又狡诈多端。在花船的晚宴上,他假装睡去时,无疑偷听到了杏花对我所说的话,因此得知杏花意欲将他们一伙的密谋透露与我。昨日午后,我前去韩府拜访,他试图劝说我将杏花一案不作声张草草了结,见我不为所动,便又打定主意要恐吓一番,昨晚不但果真做了出来,而且做得十分聪明!他有意编造出一个最为匪夷所思的离奇故事,只是为了掩盖对我的威胁之意,且又让我抓不到任何把柄。若是我呈文上告韩咏翰并述及此事,你们不难预料上峰看罢会作何感想!他们定会质疑韩咏翰若是当真想要欺骗的话,理应编造得更高明一些才是!他对我讲述事情经过时,还有意安排女儿在场,并给我和韩小姐看过头上的瘀伤——当然是他自己弄出来的,着实策划得十分精心。这人真是个危险的对手!”

“据我想来,”狄公沉思道,“或许你还顺便去见了一回你那相好。”

马荣听罢转身欲走,不料狄公扬手说道:“慢着!我的话还没说完!昨晚实在遇事多多!”接着又讲述一番与韩咏翰的会面,不过只字未提白莲教,这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还是不可轻易道出,只说绑去韩咏翰之人自称是一个匪帮头目。狄公刚刚说罢,乔泰便冲口叫道:“我还从未听说过这般离奇的故事!那歹人口中所言,想必老爷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马荣责怪地瞥了狄公一眼,郁郁说道:“那姑娘醉得比银莲花还厉害哩!”

“不可如此,马荣,我独自一人已经够惹眼了!你与毛禄必定后会有期,我正想派你去捉他回来,以便问明在毛源被杀的当晚,他二人是否见过,并且是否知道关于刘月仙之死的某些隐情。你现在便去红鲤饭庄,向那丐头打问毛禄的住处,然后将人逮住并带回衙院。记得将这两锭银子交给那白胡子老头儿,昨晚多亏他一番厚待,就说这是县衙给的赏钱,因为我已得知他对帮内一众乞丐管束得甚为严格。”

“且罢,”狄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俗话说天无日日晴!马荣,来看这里,我们这便出门,去汉源县东边跑一趟,看看能否找到韩咏翰所说的那座宅院。如果不能,就可证实韩咏翰扯谎,并可趁此机会查看一下当地情形。那一带是全县的粮仓,我还从未有空去过。我们一直走到汉源最东头的县界处,就在村庄里过夜,至少看看乡间是何景象,也可令头脑清爽一下!马荣,你去挑选三匹好马,再去通告今日暂停升堂理事。这两起案子尚无进境,我对百姓也无甚可说!”

狄公放下筷子,喝了几口热茶,对三人讲述一番自己昨晚在面馆中的遭遇。话音刚落,马荣失望地叫道:“老爷为何不带我一起去?”

马荣稍稍振作,与乔泰领命而去。狄公又对洪亮说道:“如今天气酷热,又是长途跋涉,对你来说太过疲累,不如留在这里照管公廨,先去存档文书中搜集有关王苏二位掌柜的所有记录,吃过午饭后,想让你跑一趟万一帆住的地方,他不但与刘张两家的讼案有涉,而且还与挥霍无度的梁大人过从甚密。如刘飞波这般富有的当地名士,居然会袒护一个行迹可疑的掮客,让我觉得颇为古怪。你尤其要打问打问有关他女儿的事情!”

马荣又报曰自己在张宅过了一夜,仍是一无所获,今日一早与乔泰离开,只留下两名衙役看守。

狄公轻捋长髯,接着又道:“我很为梁大人担忧,洪亮!自从听梁芬说过他的情形后,梁家从此便指望我担起责任,并且采取必要手段阻止这位老大人荡尽所有家财。不过我一时尚且无可措手,除非事先查明梁芬是否正在侵吞伯父的财产,以及他是否与杏花之死有涉。”

一时洪亮、马荣、乔泰走入,各自坐在小凳上。狄公一边用饭,一边听洪亮报曰刚刚从那姓孔的茶商处归来,听孔掌柜道是当日他与张文章看到张秀才的腰带后方寸大乱,竟至忘了询问发现腰带的渔夫姓甚名谁,如今再想找到那渔夫,可是大非易事。

“老爷,今日午后我去会会那后生如何?”洪亮问道,“还可与他一起查验所有账目,看看能否探明万一帆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何种角色。”

半个时辰过后,狄公醒转过来,坐在榻边,揭起膏药的一角查看,见刀口已然愈合,这才直直站起,草草洗了一把脸,坐在书案后拍手唤人。一个衙吏应声而至,狄公吩咐送上早饭,并叫三名亲随即刻前来。

“好个主意!”狄公赞道,随即提笔书成一封引介短笺,让洪亮带给梁芬过目,又取了一张官文用纸,振笔疾书写下数行,一边盖上县衙大印,一边说道,“这封官书特为写给山西平阳县令,请他派人送来关于范家的所有官府记录,尤其是有关范鹤仪的部分,也就是那杏花姑娘。她执意要被卖到汉源为伎,这件事十分古怪,或许她被害的根源正在其家乡故里!命特使将此信尽快送出。”临了起身又道,“将我的轻便猎服取出,还有一双马靴。我此刻便动身上路,哪怕藉此换换心境也好!”

次日清早,天刚亮后,两名仆人前去二堂中打扫,却见狄公躺在长榻上熟睡,连忙退步出来,并告诫欲去沏茶的衙吏暂且不要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