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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滨案 第十回 俏佳人引路见古迹 小佛堂叙话论今人

“不错,我与月仙十分相熟。”韩柳絮轻声说道,“她常来这女眷内宅中看我,因为父亲时常出门在外而颇觉孤单。她身材丰壮,又颇具胆量,擅长骑马打猎,真该生成男儿才是,她的父亲一向鼓励有加,对她非常钟爱。我实难想象为何她年纪轻轻竟会骤然亡故!”

狄公深有兴趣地打量着韩柳絮,发觉这女子着实风韵动人,面庞端丽,眉目灵秀,天生一种超逸不凡的气度,于是说道:“既然你对旧事这般有兴,想必也认识刘飞波的女儿刘月仙了?听刘飞波道是她也转而好读诗书起来。”

“本县正在尽力勘查此案,”狄公答道,“若是你能说说与她有关的情形,也算是助我一臂之力。既然她十分热衷骑马打猎,为何又要去张文章先生那里读书受教?”

韩柳絮恭敬地望着翡翠玉铭,又道:“要找到如此硕大的一整块翡翠,自是绝无可能,因此韩隐士将每个字分别刻在一小块四方翡翠上,然后再将它们拼合于一处。他真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虽然曾经富甲一方,但是突然亡故后,那些曾经藏有金银财宝的地方却是空空如也,看来他在生前便已将家中钱财悄悄散给了穷苦百姓。再说韩家也并不需要那些东西,韩隐士名下还有许多田产留给子孙,由此得来的收益,已经远远超过我们日常所需了。”

韩柳絮微微一笑,“此事如今告诉老爷倒也无妨,这是闺阁之中人人皆知的秘密!月仙自从偶遇张秀才的那天起,便对诗书文章忽然起了兴趣!张秀才对月仙也是一见钟情,因此月仙说服父亲让她去入学受教,以便能与张秀才时常见面。他二人彼此情深意笃,只可惜如今双双——”说到此处郁郁摇头。

狄公读罢,点头赞道,“韩隐士果然手艺非凡,刻得实在漂亮,选的这段经文也颇有高旨。我虽是一个坚定的孔门儒生,不过也承认佛家教义中确有不少值得赞赏的说法。”

狄公等待片刻,又问道:“刘月仙样貌如何?你想是已经听说过她的尸身失踪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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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得十分俊秀!”韩柳絮说道,“不像我这般纤弱,是个精力充沛的女子,说起来倒是与那可怜的舞姬杏花形容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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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认识杏花姑娘?”狄公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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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我从未与她说过话,”韩柳絮答道,“不过家父常常召她来家中献舞侍宴,就在大厅之中。她的舞艺实在出色,因此只要有机会,我便会去窗外窥看。杏花与月仙一样,也生了一张鹅蛋脸,弯弯两道蛾眉,同样身形妩媚,简直就像是一对姊妹!只是杏花的眼睛完全不同,实话对老爷说,看去真是有些怕人哩!我曾经站在外面漆黑的廊道中,确信不会被她瞧见,但是她跳舞时每每经过窗前,两眼总像是直勾勾地盯住我一般,眼神锐利而古怪。这可怜的姑娘,一生过得实在凄惨!总是迫不得已将自己展现在那些男子面前……如今又死得这般可怖。莫非老爷也觉得那大湖里……有什么东西作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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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这么想过。”狄公答道,“杏花之死想必对苏掌柜打击甚重,他看去对杏花十分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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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爷,苏掌柜一向只是默默倾心,却不敢上前靠近!”韩柳絮微笑说道,“自打我记事起,苏掌柜就常来家中。他为人太过腼腆,总是因为自己力气太大而深感难堪。家父曾有一只精美的古董茶杯,竟被他一不留神给生生捏碎了!他至今尚未娶妻成家,实则是对女人怕得要命!至于王掌柜——却是性情迥异!听说非常喜欢有女人陪伴左右。聒噪了这许多,老爷定会觉得我太爱搬弄是非了,还是闭嘴的好!况且也不该耽搁老爷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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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狄公连忙说道,“这番言语令我十分受益。凡有凶案发生,我总想尽可能搜集有关所有人物的消息。我们还未说起过刘飞波,在你看来,他会对我道出关于杏花的更多隐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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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爷,我可不这么想。刘先生当然也认得杏花,因为杏花常常在宴席上献舞,不过他这人非常严肃沉静,对轻狂作乐从无一丝兴趣。刘先生来汉源建造消夏别墅之前,曾在我家暂住过六七日。我留意到凡有宴席时,他只是坐在一旁,一脸兴味索然的样子。除了生意之外,他唯一有兴趣的是古书与字画,听说在京师的家中收藏颇丰;当然还有他的爱女!家父只要一问起月仙,刘先生便会面露喜色,他二人倒是有种默契,因为家父也只有我一个女儿。月仙之死对于刘先生定是一个可怕的打击,听家父说他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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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柳絮走到灯台前,提起摆在台下的一只陶罐来给灯内添油,行动间越发显得轻盈妩媚。狄公看在眼里,心想这女子显然与父亲十分亲密——不过韩咏翰定是小心隐藏起自己的罪恶图谋不让她知晓。听过韩咏翰的诉说后,狄公怀疑他不仅就是凶手,并且狡猾地企图恐吓自己,不觉深为抱憾,想要喟叹一声忙又抑住,问道:“最后还有一事,你以前可曾见过梁大人或是其侄梁芬?”

狄公走近佛坛,出声读道:

韩柳絮闻听此言,面上忽然飞起两朵红晕,立即答道:“没有。家父出于礼数,曾经亲去梁府拜访过一次,不过梁大人却从未赏光驾临过敝宅,当然也是不必,想想他已经做官做到了那般高位……”

“非是如此,老爷。”韩柳絮答道,“我与家父更爱抹骨牌。下棋费时太多,且一次只能二人对弈。老爷看见那铭文了没?韩隐士有一双巧手,是个篆刻行家,这铭文便是由他亲自刻成!”

“我还听说其侄梁芬年纪轻轻,却是生活放荡,颇不检点。”

狄公见韩柳絮说得兴致勃勃,不禁深感兴味,如今很少有年轻女子能对家族掌故这般稔熟,于是开口问道:“本县记得韩隐士似乎还精通棋艺,不知韩小姐与令尊可否也爱下棋?”

“那些都是恶毒的谣传!”韩柳絮怒道,“梁芬是个十分正派端严的青年公子,隔几日便去孔庙书房中埋头攻读!”

“这佛堂当年由家中先祖亲自督建而成,”韩柳絮不无自豪地说道,“不瞒老爷说,这位先祖不但聪明绝顶,且又心地仁厚,真是韩家的一位传奇人物。他一生从未下场应试、求取功名,更爱隐居此处,一心钻研自己喜爱的各种技艺与学问,因此被当地人称为韩隐士!”

狄公审视地看她一眼,又问道:“你如何知道此事?”

小小的佛堂中,一座高大的四方形佛坛建在后墙处,由砖石筑成,占去了大半地方。佛坛前方有一块超过四尺见方的翡翠玉铭,上面刻有铭文。佛坛上立着一座辉煌耀眼的镀金佛像,盘腿坐于莲花宝座上,狄公抬头看去,昏暗之中,只能依稀瞧见微微含笑的庄严宝相。四周墙面上绘有关于佛陀生平的壁画,佛坛前方的地面正中摆着一只圆形蒲团,一盏油灯立于铁制底座上。

“哦,我有时会与家母同去孔庙花园中散步,曾在那里遇见过梁公子。”

狄公虽然颇觉疲累,还是欣然应允,既然想对那神秘棋局的始作俑者知之更详,如此良机岂可错过。

狄公点头说道:“韩小姐,多谢你一番相告,本县甚为感激。”说罢转身朝门口走去。

“不会,老爷!”韩柳絮答道,“那是家中佛堂,由小女子的高祖父修建而成。他虔心信佛,留下严命曰佛堂无论昼夜都得点灯,并且从来不许关门。此时堂内无人,老爷可想进去一看?”

不料韩柳絮迅速走到狄公面前,轻声说道:“小女子真心希望老爷能查出究竟是什么恶人绑去了家父。我并不相信这是一场玩笑。家父虽说有些古板拘谨,不过心地却十分仁厚,从不恶意揣测他人!我很是为他担忧,一定有人暗中与他为敌,但他自己却从未起过疑心。这些人肯定不会就此罢手的,老爷!”

二人行至一个砖石铺地的阔大庭院中,韩柳絮松开狄公的手,此处月光如水,足可看清道路。狄公见右边有一扇门半开半掩,透出一线光亮,四周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天竺熏香气味,不由站定低声道:“要是从那里经过,会不会被人看见?”

“韩小姐尽管放心,本县定会全力追查此事。”狄公说道。

狄公只觉一只纤手抓住自己的手,然后被牵着一路走去,引路人的丝绸衣裙蹭在自己的外褂上沙沙作响,并且飘来一股怡人的兰花香露气味,心想这情形可真是太不寻常。

韩柳絮感激地望了狄公一眼,又道:“我还想送给老爷一样东西,作为老爷光临家中佛堂的小小纪念。不过还请不要让家父知道,因为此物只能赠给韩氏族人!”说罢快步走向佛坛,从旁边的壁龛内取出一卷纸来,揭下最上面一页,深深一拜呈给狄公,却是佛坛前所刻经文的拓片。

“小女子不敢拿蜡烛照亮,因为家中女眷都住在附近,”韩柳絮低声说道,“不过我自会引着老爷出去!”

狄公将纸张折起纳入袖中,感激说道:“得此馈赠,本县不胜荣幸!”

韩柳絮示意一下,狄公跟着她出门而去,走到外面一条漆黑的廊道上。

狄公瞧见韩柳絮的发间仍然戴着那两朵蔷薇,看去十分妩媚,不觉心中甚喜,于是又被她引着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一路行至正门前。韩柳絮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又推开厚重的门扇,狄公默默一揖,闪身出去,走到外面寂静无人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