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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滨案 第九回 独登露台凭栏赏月 夜访韩府惊闻遇劫

“放开我!”黑衣人叫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喊人了!”

狄公紧紧盯住那人,却见他忽然直起身来,转头朝巷口张望,头上裹着一条黑布,因此看不见脸面,一眼瞧见狄公,转身拔脚欲逃。狄公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去,一把揪捽住那人的胳膊。

狄公听出是女人声音,不禁大为惊异,于是松手说道:“不必惊慌!我正是衙里做公的,你是何人?”

集市中的药铺内,管事上来为狄公清洗伤口,口中说道:“你老兄算是走运!只不过伤了皮肉而已,想必对手被你打得更惨!”洗过后又拿一块膏药贴上。狄公付了五文钱,出门朝高处走去,缓缓登上通向衙院的台阶,只见左右两旁的店铺皆已关门闭户,一路行至衙院前的大街时,才算松了一口气。狄公看清四周没有一个守卫,于是迅速穿街而过,拐进角门所在的小巷中,忽又停住脚步,将全身紧紧贴在路边的墙上。只见前方有一个黑衣人立在角门前,弯腰勾背,显然正在看觑门锁。

那女子迟疑片刻,颤声说道:“你看去活像个拦路的劫匪!”

狄公安安稳稳吃着面条,发觉竟然十分可口。方才的历险确是一场好教训,下次再要乔装改扮出门,定要扮成一个走江湖的郎中或是算命先生,此类人物若是路过某地暂住几日,不必被收编入当地的行会中去。狄公吃罢饭后,发觉身上的伤口仍在流血,于是付了几个铜板,起身离去。

“我有要务在身,因此才乔装改扮出去!”狄公有些着恼,“你又在这里做甚?还不快讲!”

狄公重又回到原位坐下,伙计送上一碗面与一只杯子,和气地说道:“这位兄弟,方才全是误会!这杯水酒是掌柜送你喝的,不用你破费,以后有空常来!”

女子放下面巾,原来竟是个妙龄女郎,生得十分聪慧俏丽。“小女子有要紧事,非得见县令老爷一面不可。”

狄公本想与掌柜再攀谈几句,不过那大人物看去已是兴致索然,转身欲走,伙计连忙恭敬地一路送出。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走正门?”狄公问道。

毛禄咒骂一声,怒道:“你这蠢货还不赶紧过来!”二人随即冲着掌柜拱手一揖,出门而去。

“我来见县令老爷,不能让衙里其他人知道,”女子急急说道,“本想招呼一个女佣过来,让她带我去老爷的内宅中。”上下打量狄公一眼,又问道:“我怎么知道你就是衙内之人?”

毛禄低声咕哝几句,似是说要先去见一个朋友。独眼汉子冲他斜眼一瞟,开口说道:“却是个穿裙子的朋友!他回来是为了接一个小娘儿们,可惜人家佯装生病,所以才会气性恁大!”

狄公从衣袖中摸出钥匙,打开门锁,说道:“我便是汉源县令,你随我来!”

“我可不怕!”掌柜叫道,“当初你被木匠行会一脚踢出来时,还不是我收留的你!如今还在这里做甚!我明明听说你已经去了三橡岛!”

女子倒吸一口凉气,走到近前,低声说道:“老爷在上,小女子名叫韩柳絮,乃是韩咏翰之女。家父派我前来,只因今日遇袭受伤,求老爷快去家中!还嘱咐我只能对老爷一人说出此事,千万不可疏忽大意!”

毛禄不满地瞥了掌柜一眼,开口说道:“要是你问我……”

“令尊遇袭,却是何人所为?”狄公惊问道。

狄公从袖中取出一贯铜板。掌柜将钱串子一把攫去,动作极其敏捷,然后满意说道:“虽说入门费是半贯铜钱,不过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就将这整整一贯全都收下了。每天晚上,你就来这红鲤饭庄,从白天挣的钱里缴上一成给我。”顺手将一块肮脏的木板扔在桌上,板上写着数字,还有几个鬼画符一般的记号,“这是给你的会牌,以后多交好运吧!”

“正是谋害了舞姬杏花的凶手!还请老爷立时便去,敝宅倒是离此不远!”

掌柜审慎地打量狄公几眼,问道:“你身上可带有现钱?”

狄公走进衙院,从花园墙边的灌木丛中折下两朵艳红的蔷薇,又退步出来锁上院门,将两枝花交给韩柳絮,命道:“你将这花插在头上,然后前头带路!”

“这话倒是不假,掌柜的!”伙计凑过来说道,“小的方才与他搭话时,他确实说过是从江北而来。”

韩柳絮依言而行,转身朝巷口走去,狄公稍稍拖后几步跟在后面。若是被更夫或其他夜行者撞见,自会以为是烟花女子正引着客人往家里去。

“我进城不过才个把时辰,只想先吃上几口,然后再去求见你老人家。”狄公愠怒答道,“要是连吃碗面都不得安生的话,还不如哪来哪去,回我的老地方罢咧!”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没多远,便已来到富丽堂皇的韩府大门前。韩柳絮引着狄公迅速绕过院墙,行至灶房的入口处,从胸前摸出一把小钥匙开门进去,狄公紧跟其后,穿过一个小花园,走到一座房舍前。韩柳絮推开门扇,示意狄公入内。

“那也得我说了才算!”老者粗声粗气地说道,“身为丐头,我做事自有分寸,从来不会不问一句就打发谁去见阎王爷。嗨,你有什么话讲?”

屋子虽然不大,陈设却十分华丽,里面摆着一张高大的檀香木雕花长榻,占去了几乎整个后墙,韩咏翰躺在榻上,身前身后垫着几只硕大的丝绸靠枕,窗边一张茶几上点着银烛,烛光正照在他苍白憔悴的脸面上。韩咏翰看见狄公穿戴古怪,不觉吓得惊叫一声,挣扎着想要坐起。狄公连忙说道:“不必害怕,我乃汉源县令是也!不知韩先生哪里受了伤?”

“行规里有一条,遇见抢生意的外乡佬儿,就得动手干掉!”毛禄低声咕哝道。

“回老爷,家父被人在太阳穴上打了一下,于是便昏厥过去!”韩柳絮说道。狄公在长榻旁的小凳上落座,韩柳絮走到茶几前,从热水盆里取出手巾,替父亲揩揩脸面,然后伸手一指右边太阳穴。狄公倾身过去一瞧,果然有一片青紫瘀伤,看去颇为触目惊心。此时韩柳絮已脱去披在身上的黑斗篷,将热手巾仔细敷在伤处,狄公这才看清她果然姿态娴雅、容貌秀丽,看着韩咏翰时面色焦灼不安,足见对父亲十分敬爱。

只见一个干瘪老头儿走上前来,形容枯槁,腰背略显佝偻。两个无赖连忙收起长刀,躬身行礼。那老者双手拄着一根木棍,灰白的浓眉下目光狡黠,冲着三人打量几下,虽然身着一件敝旧褐袍,头戴一顶油腻腻的便帽,却是自有威仪,盯着高大壮汉阴沉说道:“毛禄,你在这里做甚?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在城里弄出人命来。”

韩咏翰双目圆睁,惊恐地瞪着狄公,与午后会面时几乎判若两人,原先的傲慢之气荡然无存,两眼恍惚无神,眼袋毕现,嘴边也显出几道皱纹,声音嘶哑地低声说道:“老爷大驾光临,小民感激不尽!就在今晚,我竟被人绑了去!”紧张地朝门窗方向看看,才又接着说道,“是白莲教的手下!”

高个男子手举长刀朝前猛刺,狄公用板凳挡开,紧接着抡起凳腿打在另外那人的头上。独眼汉子挨打后,踉跄倒退几步,这时只听门边有人恶狠狠地叫道:“谁在这里惹是生非?”

狄公一听这话,不由坐直起来,难以置信地说道:“白莲教!真正岂有此理!此教明明许多年前就已被剿灭了!”

狄公肚内迅速一轮,自己虽说精通拳术与剑术,但是对于下九流常耍的刀子却十分生疏。至于亮出汉源县令的真实身份,则根本不在考虑之列,自己宁可死在当地,也断乎不能成为四方的笑柄!最好的应对之法,莫过于就在店内挑逗这些无赖动手,那群苦力没准也会加入混战,如此一来,便对自己更加有利。想到此处,狄公用力将那独眼汉子推倒在地,同时举起右肘朝后一击将刀子打飞,只觉身侧猛然吃痛,仍是一跃而起,挥拳打在持刀者的面门上,又抬脚踢开板凳,闪到桌子对面,顺手抓起一张小凳,扳下一条凳腿来充当棍棒,又举起凳身作为护身盾牌。那二人爬起来咒骂一声,抽出长刀逼上近前。一众苦力纷纷转过身来,不过并未加入混战,而是饶有兴致地坐观这场不花钱的好斗。

韩咏翰缓缓摇头。韩柳絮走到茶几前倒水沏茶。

这时刀尖刺得愈深。高个男子大声叫道:“随我二人出去!后面有一块清静地方,你能不能留在此地,让手里的刀子说了算!”

狄公谨慎地看了韩咏翰一眼。多年以前,白莲教曾在全国上下结党密谋,意欲推翻前朝皇室。一些对朝廷不满的高官显宦成为教中头目,宣称自己天赋异禀,能看破某些征兆,说当今皇权气数已尽,理应由白莲教取而代之云云。后来有很多人陆续加入,包括野心勃勃的官吏、山贼土匪头子、军中逃兵与多年惯犯等等,其组织遍布大江南北,不过这场阴谋却在举事之前先行败露,朝廷立时采取断然措施予以清剿。众头目及其家眷全被处死,教中成员一旦被抓后立斩无赦。虽说这场密谋叛乱发生于前朝,却仍然令天廷为之震动,时至今日,白莲教仍是一个危险而可怖的名字,无人敢轻易提及。狄公心想还从未听说过有人企图再次谋反,便耸耸肩头问道:“你且说来,到底出了何事?”

狄公脑中一闪,心想自己真是愚不可及。依照不成文的规矩,以乞讨为生的叫花子如果不加入丐帮,便是大大地犯忌。

韩柳絮为狄公献上一杯热茶,又端了一杯送给父亲。韩咏翰一气灌下,开口叙道:“小民每天用过晚饭后,总要在佛寺山门前散步一回,独自享受晚间清凉,并且从不带家仆侍从。今晚出去时,那里和往常一样,几乎不见一人,经过佛寺山门时,我瞧见有六人抬着一乘严严实实的小轿。就在这时,忽然从背后飞来一条布匹,将我的头蒙住,我尚不知出了何事,只觉两条胳膊被人扭到背后,全身被抬起塞入轿中,两腿被一根绳子缚住,然后轿子便起动飞跑起来。

“给我闭嘴,你这下三滥的外乡佬儿!”高个男子喝道。狄公觉出有刀尖顶在自己身侧。独眼汉子凑得更近,浑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蒜臭与汗酸味,轻蔑地笑道:“我刚才亲眼看见你在集市里私吞了一文钱。一个外路货竟想跟我们抢饭碗,你当丐帮是好欺负的!”

“由于头上蒙着厚布,我几乎听不见声响,也差点被闷得昏死过去。我伸腿朝轿子一侧用力踢去,有人过来将厚布略略松开,我方能顺畅呼吸。不知走了多远,大概至少有半个时辰,轿子忽然停下,两人将我一把拽出,又架着走上一段台阶,听见开门之声。他们将我放下,割断了腿上捆的绳子,命我朝里面走,我被按在一张座椅中,头上蒙的布被人扯下。”

“谁许你们两个狗头坐在这里的?”狄公怒道。

韩咏翰深深吸一口气,接着叙道:“我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室内,坐在一张四方形的乌木桌案后方,对面则是一个身穿绿袍的男子,戴着一顶白兜帽,从头至肩遮得严严实实,只剪了两个小孔露出眼睛。我犹自惊魂未定,正想开口说话,那人恼怒地一拳击在桌案上,并且——”

二人快步走到桌前,一左一右坐下,将狄公夹在中间。

“他的手看去什么样?”狄公插话问道。

门帘突然被人猛地掀开,却见两名男子直走进来。一人身高体壮,穿一条肥大的阔腿裤,上身套一件无袖外褂,筋肉结实的胳膊露在外面,一张三角脸上留着粗硬的络腮胡与一撇髭须。另一人身形瘦长,穿一件缀有补丁的长袍,左眼蒙着一条黑油膏布,用手肘轻推同伴并指指狄公。

韩咏翰迟疑片刻,方才答道:“回老爷,这个小民不知!他戴着厚厚的猎装手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推断身份,身上的绿袍十分宽大,竟至完全看不出身形如何,头上蒙的兜帽也盖住了声音。我询问这是何处,他却打断我的问话,开口说道:‘韩咏翰,这是为了警告你一下!前几天有个舞姬对你说了些不该说的事,你也知道她下场如何。你没把听到的话告诉县令老爷,倒是十分聪明,确实聪明得很!白莲教神通广大,看你那姘头杏花是怎么死的就知道了!’”

伙计闻听耸一耸肩,冲后面的灶房内吆喝一声。

韩咏翰用指尖轻抚头上的瘀伤,韩柳絮连忙走上前来,却见韩咏翰摇摇头,接着哀哀诉道:“不瞒老爷说,那人到底是何意思,小民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我的姘头杏花,简直岂有此理!老爷也知道在晚宴之中,杏花根本没同我讲过几句话!于是我生气地说这纯属无稽之谈,那男子大笑起来,笑声隔着面罩听去十分吓人,又说道:‘姓韩的,你休想扯谎!狡辩也是无用!要不要我说出她当时对你讲的原话来?仔细听好了!她说过后非得见你一面不可,有人正在图谋不轨。’我听罢目瞪口呆,全然不知此话从何而来,那人冷笑一声,又道:‘姓韩的,这下没话可说了吧!白莲教一向无所不知,而且无所不能,你今晚也算是知道了。老实听我的命令,最好忘记她说过的话,彻底忘记才是!’说罢示意一下,想必是有人一直站在我的身后,又道:‘你来帮这老色鬼一把,切记下手不可太轻!’我只觉头上挨了重重一击,立时便不省人事了。”

狄公顿悟自己忽略了一事,这汉源城地方不大,且又颇为闭塞,凡有初来乍到者,极易被人一眼认出,心中不禁七上八下,连忙说道:“老子从江北过来,午后刚刚进城,与你又有甚么相干!只管把我要的面条端来,付你饭钱便是,还不快去!”

韩咏翰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当我睁眼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自家宅院的后门口,所幸四下无人,于是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勉强走到这小书房中,派人叫来小女,又命她立即去求见老爷。还请老爷千万莫让旁人知晓!小民不但命在旦夕,而且确知白莲教的奸细无处不在——甚至还有人混入了县衙之中!”说罢朝后靠在枕垫上,闭目不语。

一股热油与劣酒的气味扑面而来。十来个苦力正坐在木桌旁,稀溜稀溜大口吃着面条。狄公在一张角桌旁的长凳上坐下,过来一个形容邋遢的伙计。狄公要了一碗面条,自恃曾对底层人物颇多研究,俚语粗话也能脱口而出,应该不至露出破绽来,不料伙计仍是怀疑地斜眼一瞟,问话时口气颇为不善:“你这厮看去面生得很,到底从哪里来的?”

狄公捋着颊须若有所思,此时开口问道:“那房间看起来是何模样?”

狄公心想去一家小饭铺中,或许更易与下九流之辈结交,便拐入一条狭窄的后街,看见一家面馆门口挂着大红灯笼,于是掀开油腻脏污的门帘走入。

韩咏翰睁开两眼,蹙眉深思半晌后答道:“小民只能看见眼前的情形,似是一间六角形的小室,起初还以为是花园亭阁,不过室内十分闷塞。除了面前的四方桌外,唯一一件家什便是靠墙放置的一口黑漆橱柜,摆在那蒙面人的椅子背后。我还记得墙面上似是悬有褪了色的碧绿帷幔。”

狄公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想要与周围的无赖闲汉们搭讪,奈何人人都忙于各行其是。正想与一个卖肉丸的小贩攀谈几句,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小贩已抓出几枚铜板塞入狄公手中,只顾大声叫卖:“香喷喷的肉丸子,一个只卖五文钱!”

“韩先生被绑去后走了一路,可否知道是朝哪个方向而行?”

行至集市附近,狄公忽觉自己已身在熙攘的人流之中,推推搡搡走到街边小摊上,买了一块气味刺鼻的油糕,勉强吃了一口,又将手上的油腻全都涂抹在髭须与两颊上。

“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韩咏翰答道,“刚刚遇袭之后,小民心中乱作一团,并未十分注意,不过大致可以肯定一直朝东而行,顺坡而下后,后面一大半路程都是走在平地上。”

在县衙后的窄巷中,狄公掬起一捧尘土抹在长髯上,然后穿过大街,顺着台阶一路下行,直朝城里走去。

狄公只觉身上的刀口隐隐作痛,急欲立时归家,于是起身说道:“韩先生一番及时相告,本县十分感激,据我想来,或许是有人故意恶作剧,不知你可有什么仇家会行事如此鲁莽?”

二堂内空无一人,狄公打开一只衣箱,里面全是废旧衣物,从中拣出一件寒酸破旧的褪色蓝布袍换上,套了一件缀有补丁的旧外褂,拿一根麻绳系在腰间,摘掉纱帽并将发髻弄散,再用一根肮脏的破布条缠在头上。收拾停当后,狄公又取出两串铜钱纳入袖中,悄悄出了二堂,蹑手蹑脚穿过漆黑的庭院,推开角门溜出衙院。

“小民从无仇家!”韩咏翰恼怒地大声说道,“恶作剧?那人可是一心要置我于死地哩!”

忽然,狄公止住脚步,凝神思索片刻,转身迅速走下平台。

“本县之所以认为是有意捉弄,是因为我曾想过杏花可能被一名桨手害了性命。”狄公和缓说道,“当初在花船上问话时,我留意到其中一人面色紧张、言语吞吐,看来最好召至公堂严审一番。”

狄公颇觉不耐,于是起身离座,立在汉白玉石栏边。汉源全城就在脚下,到处生气勃勃,各色人物正在其间奔走忙碌,甚至还能隐约听到从孔庙前的集市中传来的喧闹声。这便是自己治下的小城,数千百姓的安危都交托在自己手中,然而心狠手辣的凶犯也在暗中活动,正策划着不知什么罪恶勾当,身为一县之令,自己却仍是不能阻止他们。想到此处,狄公只觉烦躁无已,反剪两手在平台上来回踱步。

韩咏翰面上一喜,得意说道:“小民何尝没跟老爷说过这话?当初一听说出了人命,我与众友便立时想到应从那些桨手中去追查真凶!老爷说得不错,如今小民也有几分赞同此次被劫只是个玩笑而已,并会仔细寻思一番究竟是谁对我如此不善!”

狄公呷了一口热茶,衙吏悄悄退下,毡底鞋走动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狄公独坐在此,满意地长吁一口气,解开衣袍前襟,靠坐在椅背上,一边仰望当空皓月,一边试图回想着两日内发生的种种事端,思绪却总是散乱无定,不禁有些沮丧灰心。一幅幅不连贯的画面在眼前迅速掠过,死去的杏花从水下直直凝望的双眼,毛源变形可怖的头颅,以及洞房窗外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孔——所有这些都在脑海中反复闪现。

“本县也将查办此事,当然会十分小心谨慎,”狄公说道,“到时自会告知与你。”

狄公用过晚膳,吩咐衙吏将热茶送至平台,然后缓步登上宽阔的石阶,坐在一把舒适的扶手椅中。晚风习习吹散了云彩,天上一轮圆月洒下清辉,照耀在广阔的湖面上。

韩咏翰面露喜色,对韩柳絮微笑说道:“此时看门人定已睡去,女儿,你送老爷走正门出去!堂堂县令离开我韩家,若是如同贼人一般从后门溜走,未免太过失礼了!”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两手交叠靠坐在枕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