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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案 第二十三回 率众勇探迷宫腹地 转头忽见亭阁藏尸

一片幽暗的绿光中,只见正中一张石桌,靠后墙处有一张石头长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到处蒙着厚厚的尘土与霉苔。

狄公再度走入亭内,三名亲随也跟着进来。马荣将窗户一一推开。

石桌上摆着一只匣子,大约一尺见方。狄公弯下腰去,用袍袖拂去积尘,这才看清原是用翡翠制成,上面刻有精美的云龙纹样。

狄公转身看去,见众衙役四面散开,正在树丛中搜寻,不禁摇头说道:“里面并无一人。叫方班头他们彻底搜查整片地方!”

狄公轻轻打开玉匣,取出一小卷物事,外面包裹的锦缎已然褪色,托在手中给三名亲随看过,肃然说道:“这便是倪公留下的遗嘱!”

待众衙役全都上了岸,狄公方才命道:“将那亭子团团围住!”说话时一跃而起,直朝亭阁奔去,抬脚踢开门扇,两只硕大的蝙蝠从里面振翼飞出。

狄公缓缓解开小包,又展开里面的文卷,朗声读道:

前方只见一大片开阔的空地,周围有绿树与大石围绕。正中央一座圆形石制亭阁,建在一棵高大的雪松底下,几扇窗户紧闭,大门却半开半掩。

“翰林学士,前江南东道节度使倪守谦,特立遗嘱如下:

马荣与狄公重又踩上地面后,立即伏下身去。狄公抬手轻轻拨开树枝。

展观此书者,必为来日贤宰,既解画中隐秘,又穿林涉水,得入迷宫腹地,倪某在此先行拜谢!

水塘虽说不大,但是众人却为了逐一寻觅垫脚石而花费不少工夫。有的石头就在水面下方,若是有人熟知方位,不消片时便可行至对岸。

春种秋收,人生亦然。值此垂暮之年,理当回首往昔,一生功过得失,虽未盖棺,亦可自行定论矣。

“与人动手我倒不怕,总比对付那又黏又湿的怪兽好多了!”马荣咕哝一句,端稳长矛继续前行。

余尝自思仕宦卌载,总算略有所成,不意倾尽全副心力,志在澄清天下,却无力匡正家中独子,恍悟半世功业,转头成空,其失意怅惘,何可胜道也哉。

狄公定睛一看,不禁连连点头,低声说道:“那人可能就在左近,我们最好小心些,不定会有一场恶斗!”然后传话给站在身后的洪亮,洪亮又转身告知陶干与方班头。

倪继品性不端,久怀异志,待余身后,终不免自蹈覆灭,或命丧法场,或瘐毙而亡,故此余续娶少妻梅氏,但求延此一线血脉,令倪门不至绝嗣。

马荣指着一根折断的树枝,对狄公伏耳说道:“这树枝是被人折断的,而且时间不长。老爷请看,上面的树叶还未曾干枯,定是有人昨天经过此地,在这石头上不慎一滑,为了站稳脚跟才一把抓住树枝的!”

幸得天佑,少妻产下次子。余对善儿寄予厚望,务必妥为筹划,保全幼孤,使其长大成人,扬我倪氏家声。

马荣踩上平平的大石,用长矛在周围刺戳搜寻,叫道:“第二块也有了!就在左前方!”说罢拨开低垂的枝叶,正要朝前迈步,却又猛地停住。狄公紧跟在后,猝不及防与马荣撞在一起,差点落入水中,幸好被马荣及时扶住。

余若将家产平分,各授一子,则善儿必有性命之虞,是故早有计议,于临终时口授遗命,似将家产悉数付与倪继,唯在此处亲立此嘱,并署名盖印,以证其实:日后倪继若知悔改,则与倪善各得一半家产;若是身犯国法,则家产全归倪善所有。

马荣撩起衣袍下摆掖入腰间,其他人纷纷依样而行。

余又别书一嘱,藏入画中,专为引得倪继发见。他若能依嘱照办,则为倪门之幸;若是出于私欲将其毁去,自以为识破机关,从此安然独占家产,过后则必将画卷交还少妻。梅氏秉性坚贞,必能守节抚孤,直至他日兰坊得一睿智县尹,终能悟出画中暗藏之玄机,并在亭内寻得此书。

狄公仔细审视塘边,惟见一大片泥泞的水草浮萍,看不出路径何在,又转头看那一潭黑水,忽对马荣说道:“你瞧那边的石头!定是排成一列,踩着便可走到对岸。我们先踏上这头一块,再朝前去!”

但求上天开恩,愿贤宰抵达此间时,倪继尚未手染血污。若是他已然犯下大罪,则请将所附之手书一并呈交上宪府台。

狄公却是喜形于色,欣然说道:“以前不时读到有关蝾螈的记述,但却从未亲眼目睹过,这还是头一次得见活物哩!”

惟愿老天护佑贤宰,并垂怜倪门!

“我宁可一人对付六个回纥佬,也不愿与这怪兽相斗!”马荣惊叫道。

倪守谦署名及印章”

众人看在眼里,皆是心惊肉跳。

“果然与我们查明的案情事事相符!”洪亮叫道。

一只巨大的蝾螈慢慢爬出池塘,全身黏滑,足有五尺多长,上岸后迅速钻入一片水草之中。

狄公微微颔首,见旁边另有一纸文书,定睛细看后开口读道:

马荣深吸一口气,刚刚举起长矛,却被狄公拽住手臂。

“倪某一生为公,从未希求私利,如今已为泉下人,伏惟乞请能对长子倪继法内施恩,从轻发落。皆因教子无方,致生今日之祸。小儿纵有万般邪行,然则舐犊之情,难以理夺,眷眷此心,终不能改。”

只见一颗怪模怪样的头颅从水中缓缓冒出,一对黄眼定定凝视着众人。

亭阁内一片静寂,只闻得众衙役在外面的呼号应答之声。

狄公弯腰从枝叶下左右窥视,忽然朝后退去。

狄公缓缓卷起文书,心中感慨万千,语声变得愈发深沉:“倪公真是令人敬重!”

方班头示意一下,众衙役挥起刀剑劈开灌木丛,眼前出现一口乌黑的水塘,马荣方才踏入的地方仍在咕咕冒泡,四周弥漫着一股腐臭之气。

陶干用指甲划过桌面,说道:“这里刻有一幅图画!”

狄公蹙眉怒道:“塘边必是有路可通。走到现在,样样都与画中相符!”

陶干抽出匕首,刮起桌面上的尘垢来,洪亮马荣也从旁相助,案上渐渐露出一幅圆形图案。

马荣一头钻入两棵松树之间的树丛内,骂了一声娘便旋即转回,两腿沾满泥巴,嫌恶地说道:“那边只有一个死水塘!”

狄公倾身向前,说道:“此乃迷宫全图。你们看,这曲曲折折的宫道,组成了‘虚空楼阁’四个篆字,正与画卷上的题名一模一样!这便是倪公辞官归隐后的心境,深有虚空幻灭之感!”

“根据倪公的画中所示,那秘密亭阁必在附近。”狄公对众人说道,“我想这两棵松树之间定有前路,那三棵只是用来凑数而已!”

“此处还标有入宫捷径!”陶干兴奋地说道,“这些圆点便代表松树!”

狄公转身折回,示意众人右转,果然看到一条短径,不禁欣喜地叫道:“定是此处!”又伸手一指左右,只见一边有三棵松树,另一边有两棵松树。

狄公再次审视全图,伸出食指顺着路径徐徐划过,赞道:“这迷宫设计得实在巧妙!如果有人进门后沿着宫道行走,每遇路口便朝右拐,则会穿过整个迷宫走到出口。如果从出口进入,每遇岔路便朝左行,结果也是一样。除非知晓秘密捷径,否则永远也找不到这座隐藏其中的亭阁!”

左右两旁各有一个急转弯处。狄公先朝左看,只见前方是一段笔直的长路,不禁摇一摇头,说道:“想必在对面方向,既是一条捷径,不会走得恁长。”

“我们理应征得倪夫人的同意,将这迷宫好好清理一番,”洪亮说道,“大可成为本地名胜之一,正如莲池中的佛塔一般!”

众人一路披荆斩棘,总算穿林而过,不过只走出十来步远,便又回到宫道上。

这时方班头进来禀道:“启禀老爷,不知何人来过这里,且又赶在我们前头离开了。我等已在灌木丛中四处搜过,并未发现任何东西。”

狄公将身上的衣袍裹紧,洪亮陶干也依样而行。衙役们面带犹疑看看方班头,方班头抽出短刀,喝令道:“别担心!若是真有猛兽跳出来,我们也对付得了!”

“命众衙役在树上也搜寻一番,”狄公命道,“说不定那不知名姓的来者正藏身其中偷偷窥看!”

马荣蹲在地上,戳戳枝叶下方,又站直说道:“这里果然有一条小径,不过十分狭窄,即使一人也很难过去。我走在最前面,先将头顶的枝叶拨开!”说罢消失在绿树丛中。

方班头领命离去后,狄公见陶干蹲在石椅边,仔细打量上面厚厚的尘土,不禁略感诧异。

“我叫你穿上厚实的猎裤,正是为了有所防备!”狄公说道,“仔细留神周围!”

陶干摇头说道:“老爷,依我看来,这些褐斑似是血迹!”

“真是好个所在!”马荣叫道,“可惜这条长虫没画进图里去!”

狄公只觉心中一紧、惊悸莫名,疾步上前,用手揩一揩陶干所说的斑点,走到窗前细看,只见指尖处有一小片暗红色的污迹。

只见一条火红的蝰蛇正在腐叶上爬行,约有二尺来长,迅速钻入树下的一个洞口中,就此消失不见。

狄公转身对马荣命道:“去看看石椅下面!”

马荣手举长矛,在茂密的灌木丛中到处刺戳,突然一跃而起,朝后猛推了狄公一把。

马荣用长矛在石椅下的暗处一戳,只见一只硕大的癞蛤蟆跳了出来,又跪在地上朝内看觑,回道:“只有尘土和蜘蛛网而已!”

“从此处开始,”狄公说道,“我们必须离开现成的宫道,进入秘密捷径。在第二棵与第三棵松树之间左右搜搜!”

这时陶干朝石椅背后的空处看去,面色陡变,转身颤声说道:“椅子背后有一具死尸!”

只见道旁果然有四棵松树植成一排。

马荣闻听此言,纵身跳上石椅,与陶干合力抬出一具无头女尸来,浑身一丝不挂,满是伤痕,沾着干凝的血迹与泥巴,脖颈处只留下一段参差不齐的残桩。

“停下!”狄公对马荣叫道,“这是下一个路标!”

二人将这可怖的女尸置于椅上,马荣解下项巾掩住尸体下身,起身退后几步,双目圆睁,惊骇不已。

道路貌似折回,走出大约两丈远后,又朝右急转。

狄公俯身细看。死者身形丰满圆润,生前定是个年轻女子,左胸处的刀口触目惊心,手臂上有几道伤疤,愈合得参差不齐。狄公又轻轻将尸身翻转过去,只见双肩与后腰处印有道道鞭痕。

狄公系紧项巾,口中念道:“我可不想有什么毒虫落在脖子上!”随后继续前行。

狄公站直起来,眼中闪出怒火,咬牙说道;“这女子昨天刚刚在此处被害,虽已僵硬,但还未见腐烂。”

马荣手持矛柄一拍,将蜘蛛压扁在地。

“她如何能进到这里?”马荣惊恐地问道,“居然还赤身裸体走过迷宫!看她大腿上那些伤痕,定是被荆棘划破,小腿上还沾有水塘中的烂泥。一定就是她在石头上脚下一滑,想要站稳,于是折断了那根树枝!”

只听一声闷响,一只巴掌大的蜘蛛落在地上,通体长毛,带有黄斑,眼中闪出狞邪的绿光。

“要紧的是究竟谁会带她进到此处!”狄公断然说道,“叫方班头过来!”

狄公闻声跳到一旁。

方班头走入亭阁后,狄公命道:“用你的衣袍将这尸体裹起,再命衙役们砍下几根大树枝,扎成一副担架!”

“老爷当心!”马荣忽然叫道。

方班头脱下外袍,在石椅边俯身下去,忽然惨叫一声,瞪大两眼,死死盯住遍体鳞伤的女尸,嘶声叫道:“这是白兰!”

在头一个左转处,狄公停住脚步,抬手一指右边三棵枝干虬劲的松树,满意地笑道:“这便是头一个路标!”

众人闻听此言,一齐惊叫出声。

“马荣,多加小心!”狄公警告道,“那些东西可能会有毒!”

狄公抬手示意,沉着地问道:“方班头,你怎知就是白兰?”

幽暗的宫道中,迎面飘来一股枝叶腐烂的阴湿之气。道路虽然狭窄,但是二人并肩仍可轻易通过。左右两旁树丛茂密,大石成排,形成一堵难以逾越的墙垣。树木虽种类各异,却不见一棵松树。高处枝叶相连,与厚密的藤蔓缠绕在一处,纷披垂落下来,狄公与马荣不得不弯腰低头而行。树干上生有硕大的菌蘑等物,马荣手持长矛戳去,只见一团白雾喷出,并散发出一股异味。

“她七岁那年摔过一跤,正跌在一只热水壶上,烫伤了左胳膊。”方班头哽咽说道,“我又怎会认不出那块伤疤呢?”随即伸手一指,只见死者圆润的手臂上果然印着一块白色疤痕,看去颇为触目。

众人从石门下走过,进入迷宫。

方班头扑上去抚尸痛哭,闻之令人心酸。

狄公转头对马荣说道:“你手持长矛,在前头开路。众口相传迷宫里设有陷阱,此话虽不可信,但是确已荒废多年,保不定会有猛兽栖居其中,人人都务必小心谨慎!”

狄公袖起两手,浓眉紧皱沉思半晌,忽然对洪亮问道:“洪都头,你可曾打听到了李夫人的住处?”

“我们进去之后,不知究竟要走多长,”狄公说道,“想来应是路途较短,但也难以说定。每走出两丈远,便留下一名衙役立守,以便前后互有照应。我可不想在里面走迷了路!”

洪亮默不作声,伸手一指方班头。

狄公站在迷宫石门前的砖地上,对洪亮马荣陶干又加意嘱咐了一番,旁边另有二十名衙役相随。

狄公将手放在方班头的肩上,急急问道:“李夫人住在哪里?”

衙役们里外奔忙,或是清理院内小径,或是清点房中的旧家什,或是在后花园里四处查看。

方班头并未抬头,口中答道:“今日一早,我叫玄兰出去打听了。”

半个时辰过后,倪家田庄内人来人往,一片嘈杂。

狄公立时转身,拽过马荣耳语几句,马荣听罢未发一语,急急奔出亭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