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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案 第二十二回 释疑案揭穿不肖子 析画图道出指路松

“我去拜访鹤衣先生时,得知静庐原来是倪公的别号,并记起丁护国死前用过的笔上刻有此名。我又想起陶干说过的吹管,方才明白这中空的笔管也可作同样的用途。书桌上有一支蜡烛放的地方不对,提醒我此笔一旦遇热,里面的机关便会启动。至于其余之事,轻易便可解开了。”

“我能得出的唯一结论是丁护国死于某种设好的机关,因为凶手绝无可能出入一间密室。但是我可能永远发现不了笔管中的秘密,只因与倪公的超人才智实在相去太远!你们已经看见那匕首飞出笔管后,弹簧便盘绕在笔管内壁上,即使朝里细看,也根本不会瞧见。

“如果丁毅不肯自裁,我们又该如何?”乔泰问道。

“正是如此!”狄公说道,“至于此案的另一半,即真正杀死丁护国的凶手,若是倪公不曾留下大名,我很可能永远也查不出来。

“那我就会将他与那淫妇捉到县衙大堂,”狄公徐徐说道,“控告他们犯下通奸之罪,用刑讯问,直到二人招供为止!”

洪亮插言道:“原来这就是老爷所说的弄清了一半案情!玄兰禀报曰丁家四夫人胸前有颗黑痣,那时老爷便将此事与丁毅的诗稿联系起来了!”

狄公缓捋长髯,看看几名亲随,见无人再有疑问,又道:“如今再来说这倪公遗嘱一案。”

狄公点点头,接着说道:“这一想法虽不能使勘案有所进展,不过却助我将丁毅吴峰都排除在嫌犯之外。当我发现丁毅存心弑父时,此案有一部分便已查明。”

几名亲随不约而同转过头去,注视着墙上的卷轴。

“老爷刚才说过丁护国有许多仇家,正是因此才发生了巧合。”乔泰说道,“皆因他曾经出卖过自己的手下将士,倪节度才决意要取他性命!”

“藏在此画中的一纸遗嘱,乃是倪公为了转移倪继的注意而设下的障眼法。”狄公说道,“倪继发现遗嘱后,并未毁去画卷,而是将其交还给倪夫人,可见倪公的妙计十分成功。画卷本身藏有真正的线索,只是更加隐蔽而已!”

“于是我又回到了原先的假设上,即真正下手作案的,是个不知名姓的第三人,碰巧与丁毅的毒杀阴谋同时出现。虽说我从不喜欢巧合,但也不得不承认,巧合之事确实在此案中发生了。”

狄公起身走到画前,几名亲随也连忙离座,站在狄公身旁。

狄公略停片刻,饮过一杯茶水,接着叙道:“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抵牾不合之处,令我放心不下。既然丁毅处心积虑设下了陷害吴峰的备用凶器,那么作为首选的凶器,显然应该同样指向吴峰才算合情合理,但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杀人的匕首与吴峰到底有何关联。

“我曾隐约怀疑过此画与倪公的田庄有所关联,”狄公说道,“正是因此,才亲自去走了一趟。”

“我推想或许丁毅预备了两样凶器,一个发生了效力,但我尚未找到,另外一个便是那盒毒梅,作为以防万一的备用之物。如此一来,寻出丁毅如此丧心病狂谋害生父的原因就十分重要了。莫非与他所爱的女子有涉?我派玄兰去丁宅,就是为了打探出更多消息来。”

“为何二者之间有所关联?”陶干急急问道。

“事实上,我认为丁毅才是心思歹毒的卑鄙之徒。”狄公答道,“生出此念后,我又发现吴丁二人所爱的并非同一女子,从而使得丁毅诬告吴峰变得愈发不可解。二人既非情敌,那么丁毅为何非要构陷吴峰呢?只剩下一种可能,即丁毅本人杀死了亲生父亲,并企图嫁祸于吴峰。

“原因很简单,”狄公答道,“惟有这两样东西,是倪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留下来的。他先是巧作安排,免得自己过世后此画被毁,后来又对倪继留下遗命,严令曰不许改变田庄中的一木一石。

“原来如此。”洪亮说道,“如今我才明白了老爷为何推断出吴峰无罪。”

“起初我以为此画实为一张田庄地图,标明了暗藏真正遗嘱的地点,但是去那里看过之后,却发觉二者毫无相似之处。直到昨晚,我才发现了其中的联系!”

“从死者袖中发现的毒梅,愈发证明了丁毅故意陷害吴峰。我猜测丁毅必是采取了防范手段,使得其父在食用前便会发现其中有毒,心想一个人总不至于为了除掉情敌,而不惜搭上自己生父的性命。”

狄公微微一笑,环视众人,只见个个都闭口不言。

“我假设谋杀实际是由第三人实施,那人之所以要行此毒计,是由于丁护国树敌甚多,丁毅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来诋毁吴峰。至于丁毅陷害吴峰的理由,我猜想二人或许互为情敌。吴峰画中的观音与丁毅诗中的情人,似是表明二人恋慕着同一女子。

“你们要是仔细看过此画,就会注意到构图中有些怪异之处。”狄公说道,“画中有数座房舍,散落在整个山中,每座房前都有山路可达,唯独右上方最大最显眼的这一座却没有!此房坐落在河边,根本无路可通!我想其中定是有着特殊的含义。

“一点不错!”狄公说道,“接着再往后说。丁毅报官之后,我便立即去寻访吴峰,想要对比一下原告与被告的性情有何异同,见过之后,就断定吴峰非是能预谋杀人的凶犯,至于丁毅口中所说的起因,更是牵强附会、不值一提。

“再看这些树木!你们有没有瞧出什么古怪来?”

陶干点头说道:“最终证明吴峰无罪的证据,正是他自愿吃下了我后来放入盒中的梅子。”

陶干洪亮凑到近前细细端详,马荣乔泰则干脆退下,两眼直望着狄公,露出钦佩之情。

“丁毅做得痕迹太重,并且这些举动与吴峰的性情全不相符。”狄公答道,“吴峰聪明过人,性情又易于激烈,虽说我对此人并无太多好感,不过他的确画艺高超。此类人物平日里或许粗疏大意,然而一旦发了兴头,认真用起心思来,则会全神贯注、精细逾常。如果吴峰想要投毒杀人,绝不会选择藤黄,也绝不会马马虎虎在盒底衬一张盖有自己印章的白纸。”

狄公见洪亮陶干连连摇头后,方才说道:“所有房舍都有树木围绕,树丛画得很是潦草,唯独几棵松树画得十分仔细,每一棵都在前景处,十分醒目。

“老爷,这话我就不明白了!”陶干插言道,“那盒有毒的梅子,分明直接指向吴峰!”

“如今你们可以看出,这些松树在数目上也是依次增加。山顶上小路起始处有两棵,朝下走一段后是三棵,小路与河流相交处是四棵,右上方最大的房舍周围有五棵。据我想来,这些松树就是路标,指出了一条道路。画上这两棵松树,正是代表着我们在迷宫入口处见到的那两棵松树!”

“看来丁毅必定与我们一样迷惑不解,先是焦虑了一二刻,试图寻出其中缘故。莫非是自己的情妇下手杀人?或是另有他人觉察出自己企图弑父,因此先行下手并打算敲一大笔竹杠?然后丁毅打定主意,仍是依照原先的计划咬住吴峰不放,一旦吴峰被认定有罪,即使真凶前来讹诈或是要挟,自己也不必惧怕,于是直奔衙院控告吴峰,但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精心设下的那些指向吴峰的线索,却是极其单薄无力。”

“如此说来,此画便是那迷宫的示意图,倪节度在里面建有一座小房或是亭阁,暗示着如何才能走到那里去!”陶干叫道。

狄公微微一笑,接着又道:“之后丁护国果然遇害身亡。对于书斋内到底发生过何事,丁毅却毫不知晓。今早我再次验证过此事。你们都看见我忽然取出作为凶器的毛笔来,并将笔管开口的一端对准丁毅的面门。如果此笔先是由倪公赠给丁护国,后来又被丁毅动过手脚的话,他当时定会露出马脚来。

狄公摇头说道:“并非如此。我同意你的说法,此画暗示着一条通往迷宫内亭阁的道路,既然倪公几乎每日进迷宫,里面必有一座亭阁可供他读书写字,图上的大屋正是代表,但我却不以为顺着迷宫内的路线就能找到亭阁。

“那姓丁的好生奸诈,居然连我都骗过去了!”马荣怒道。

“倪公将迷宫中的亭阁视为真正隐秘之处。如果任何人有胆量走入迷宫,并沿着现成宫道便能找到亭阁的话,倪公绝不会将重要的文书藏于其中。

“我初见丁毅时,其言行便颇为可疑。”狄公答道,“我与马荣在街市上遇到他,当我亮出县令身份时,他立时面露惊恐之色。想是由于众人谬奖我长于断案,丁毅也曾有所耳闻,显见得心中寻思了一下,是否应放弃毒杀其父并嫁祸吴峰的预谋,过后又认定此计万无一失,故仍旧决意冒险一试,于是请我二人喝茶叙话,并道出了那一大篇吴峰企图谋害他父亲的故事。”

“在第一段路与第二段路之间,倪公为何要画出如此明显的不同?为何要将第二段画成山中河流?”

洪亮点点头,半晌后说道:“我一直奇怪老爷当日为何不立即捉拿吴峰。起初发现的所有证据,分明显示出他便是罪魁祸首。”

“为了看起来更加费解!”陶干立即答道。

“至于铲除钱茂,发觉倪继的不轨图谋,以及抓获杀害潘县令的凶手,都应被视作本地事件,全是些不相干的棘手之务,与前面所说的三案并无瓜葛。”

“非也。”狄公说道,“倪公苦心经营,用四棵松树标明此处乃是一个转折点,从此便不再走原有的山路,而是用河流表示路径。这座小桥更是表明此处有重要转变。

“我们其实只遇到三桩案子。其一,丁护国被杀,其二,倪家兄弟争产,其三,方班头的女儿失踪。

“我确信走到此处,应该离开现成的宫道,走上一条通向隐蔽亭阁的秘密捷径。亭阁不是坐落在宫道旁,而是隐藏在路背后的密林深处。”

“表面看去确是如此,”狄公答道,“实则只是由于本地发生的事件,把情势弄得格外复杂了。如今一团乱麻渐渐解开,真相便逐一显露出来。

陶干点头同意,出声赞道:“好个万无一失的秘密所在!比任何要塞都更为保险!若是不知道秘密捷径,就算在迷宫里来回走上几个月,也绝难发现那座亭阁。但是倪公与其他知道捷径之人却可以迅速到达!”

陶干不解地摇摇头,长叹一声说道:“老爷,在我看来,以前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复杂的一堆疑案!”

“不错,你说的最后一句十分要紧。”狄公说道,“若是每次都要顺着弯弯曲曲的宫道走上大半日,倪公想必不喜如此麻烦。这一想法提醒了我,定是有一条捷径存在。

四名亲随齐集后,狄公在扶手椅中坐定,先讲述了一番与丁毅私谈的大致情形。

“我们再来顺着画卷一路看看!”

一时饭毕,狄公慢条斯理饮过热茶,终于说道:“洪亮,叫他们三个进来。我且说说这丁护国一案的始末。”

狄公指着画上那座门前有两棵松树的房舍,说道:“这是迷宫的入口处,走下这几级石阶,沿路一直下行,头一个岔路口并无意义,左转或右转都可。到了第二个岔路口,三棵松树立在道旁,暗示应该朝左转。

狄公在二堂内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洪亮从旁服侍,见老爷面有倦意,只是默默用饭。

“然后一路走到河边,从此处离开宫道,通往秘密捷径的入口处有四棵松树。据我想来,进入迷宫后,会在第二棵与第三棵松树之间找到入口,即图上标出的河流。

“以后再谢不迟!”吴峰随口敷衍一句,人已奔出门去。

“顺着秘密捷径,就会找到五棵松树。倪公的秘密亭阁一定就在那里!”

方班头拽住吴峰的胳膊,胆怯说道:“吴先生在离开县衙前,要不要去见老爷一面?你还没跟老爷正经道别,况且他为你洗清了嫌疑,多少也该致谢一二。”

狄公说着,用手一指右上方的那座大房舍,转身回到书案后重又坐下,说道:“若是我没有弄错的话,我们会在亭阁中发现一只银柜或铁匣,倪公的重要文书就收在其中,包括那份真正的遗嘱!”

“好个主意!”吴峰欣然赞道,“我这就回去立即动笔!”说罢跳起身来。

“听起来稍稍有些难办,但我仍愿尽力一试!”马荣说道,“不过,还有这第三桩案子,白兰姑娘仍是没有下落!”

方班头连忙掉转话头,说道:“但愿老爷明日会提出另一个寻人的法子来。吴先生或可绘出四五张小女的画像,以便交给各位里长传看。”

狄公面色一沉,饮着茶水缓缓说道:“此案最为棘手!我们至今也没有进展。我对方班头很是器重,因此更觉难过。他性情忠厚、为人正派,能有如此良善的百姓,实是我大唐之福……”

方班头躬身一揖,并未答言。如此一个家世显赫的青年公子有意娶自家女儿,私心里自然深感得意,不过听吴峰竟然信口说到终身大事,亦是吃惊不小。中等人家出身的平民百姓,通常极为看重规矩礼数,方班头也不例外。依照风俗习惯,男方如有此意,不得对未来的岳父直接提及婚嫁之事,而应由媒人前去提亲说合。方班头向来恪守礼法、老成谨慎,当日洪亮派他查明李夫人的住处,他便心想若是亲自出去四处打听的话,恐会有损李夫人的清誉,于是命女儿玄兰去办此事。

狄公疲倦地抬手拭一拭前额,接着又道:“今日用过晚饭后,我们再齐集此处,商议如何找到白兰姑娘。既然其他案子都已了结,自可全力勘察此务,此刻便出发去倪家田庄,证实一下我的推想是否正确。如果找到了倪公的遗嘱,我自会将其夹在倪继谋反案的呈文中,一并送交上宪。户部在籍没倪继家产时,总得留下属于倪善的那一份。

吴峰对白兰失踪一事最为关切,至于这几日里所受的牢狱之灾,以及背上吃过的鞭子,似已全然忘却,耳中听着方班头讲述丁护国如何遇刺,竟至心不在焉起来,焦躁地插话说道:“我对那混账的丁家从不在意,只想知道如何才能找到白兰姑娘!一旦寻到她的下落,我便会找人做媒,前去贵府求亲!”

“乔泰,今日午后,由你负责组织城内的御敌要务,以防今夜胡人攻城。洪都头,你与马荣陶干随我同来!”

就在此时,方班头正与吴峰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