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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滨案 第六回 书斋内查案寻踪迹 寺庙中验尸惊众人

狄公立时起身,与洪亮合力将长榻从墙边推开,一寸一寸仔细检视墙壁与地板,又查看过其他几面墙,却是一无所获。

洪亮亦是大惑不解,“此事实在古怪!”犹豫片刻又道,“或许这卧房内另有暗门秘道?”

狄公重又坐下,掸掸身上的尘土,说道:“洪亮,你这便去花厅内,命张文章写下他们父子二人各自的好友名单。我在此处再坐一阵,四处看过便出去。”

狄公疑惑地摇头说道:“洪亮,大门既然从里面锁住,窗上装有铁栅,而且至少好几日未曾打开过,那么在事发当夜,张虎彪又是如何出去的呢?”

洪亮离开卧房后,狄公袖起两手,心想如今又添了一桩待查的疑案。杏花被害一案至少还有些明确的线索,起码动机十分清楚,即凶手想要阻止杏花透露有关一桩密谋的消息,还有四名嫌犯,一旦逐一细查过他们与杏花的关系,真凶自会水落石出,正在策划的阴谋也会暴露无遗。然而这桩突发的奇案却是完全不同,两名事主都已身亡,如今看来竟是全无头绪!张文章虽然有些古怪,但是看似也并非是个登徒子,然而外表常常并不可靠,万一帆又怎敢在公堂上关于女儿一事供述不实。不过张文章断言其子张虎彪不曾去过绿柳坊,同样应是不敢扯谎,他定会想到官府轻易便会查出实情。没准是张先生自己与杏花有私情,却用了儿子的别号来写情信!他虽说已不再是翩翩少年,却仍然别具风骨,更何况女子的心思向来甚难猜度。不过必须留意一下张文章的笔迹,洪亮命他写下的好友名单正好可当作样本,用来与那些情书做一比较。不过张文章绝无可能杀死杏花,因为他并未前去花船赴宴!或许杏花的私情与被害身亡根本无关。

狄公走到窗前,想要推开窗户,却发现被一只木闩扣住,闩上积满灰尘。狄公用力推开木闩,透过铁栅,可以望见菜园的一角,周围高墙环绕,还有一扇小门,显然是供厨子进出摘菜之用。

狄公在座中动了一动,心里忽觉不大自在,似是有人正在盯着自己,不禁回头望向窗户。

后墙处摆着一张长榻,狄公审视半晌,只见榻上铺的苇席染有几块暗红色的斑点。右边一张梳妆台,左边一摞衣箱,长榻旁还有一张茶几和两只小凳,室内空气十分闷塞。

只见一张苍白憔悴的脸面,两眼睁得老大,正朝这边看觑。

“不过这人已经投水而死!”狄公恼怒说道,“我们总算找到了竹林生,奈何却又痛失其人!还有一个疑点,他的笔迹与那情书上的很不相像。”稍停片刻又道,“你瞧,地上有薄薄一层尘土,张文章所言果然不虚,自从刘月仙的尸身被抬走后,便没人进过房内。”

狄公一跃而起,不慎在另一只小凳上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奔至窗前时,只来得及看见菜园角门砰然关闭。

洪亮低声说道:“如此说来,张虎彪便是杏花的情人了!

狄公出门直奔前院,命马荣乔泰立刻去外面街上搜寻一个光头男子,中等身材,貌似是个和尚,然后又命班头将张宅一应人等全都召集到花厅内,再四处查看是否有人藏在宅院中,吩咐完毕后独自缓缓踱回,一路紧皱眉头。

狄公闻言点头,与洪亮一起穿过幽暗的廊道,尽头处果然有一扇小门半开半掩。狄公上前推开,站在门口四下打量。只见这卧房甚为狭小,仅有一扇槅窗,日光透过窗纸从外面射入,室内颇显昏暗。

洪亮与张文章听到外面一阵骚乱,跑出来欲看到底是何情形。狄公并未理会二人的追问,冲张文章劈头说道:“你为何不曾提过新房中装有一扇暗门?”

张文章引着客人转向对面的花厅,看去仍是对狄公方才所发之微词耿耿于怀,面色阴郁地说道:“老爷顺着这条廊道直走下去,便是卧房正门,小民将会在此等候,直至老爷看罢出来。”

张文章直盯着狄公,目瞪口呆地说道:“一扇暗门?如我这般生活恬淡的退职文士,为何需要如此机关?我一向亲自统管家中房舍,敢说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狄公匆匆浏览后走出书房,口中赞道:“真是极富意韵的好书法。”

“既然如此,你倒是解释一下,令郎如何能从房内出去。”狄公冷冷说道,“那洞房内只有一扇装有栅栏的窗户,门也从里面上了锁。”

张文章指着书案上的一沓纸张,简短说道:“犬子最近正在研读《论语》,那些便是他写下的评注。”

张文章抬手一拍前额,惊呼一声:“我竟然从未想过此事!”

“本县似在某处听过类似议论,许是会错了意也未可知。”狄公含糊答道,“既然令郎如此勤学,必是写得一笔好字吧?”

“那就给你一个机会好好想想,过后便会有人来传话,命你不得离开此宅!”狄公断然说道,“如今本县要去佛寺中主持刘月仙的尸检,如此行事全是为了公正起见,你也可省得再费口舌替自己分辩!”

“老爷从哪里听来这等荒诞不经的说法!”张文章怒道,“犬子一向言行最谨,晚间从不出门。不知是谁编派的如此谣言?”

张文章闻听怒极,不过仍是遏住火气,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大厅。

狄公步入房内,张文章与洪亮候在门外。狄公看罢架上的书册,转身对张文章随口说道:“从这些藏书,可知令郎兴趣甚广,只可惜居然一路广至绿柳坊的姑娘们那里去了。”

班头将十来个男女召入厅内,大声禀道:“老爷,人都在这里了!”

张文章走进狭窄的门廊,先推开左边门扇,却是小小一间书房,仅够在窗前放一张书桌和一把旧椅,架上满满堆放着书籍卷册。张文章轻声说道:“犬子极爱这间小书房,虽说外面的几竿竹子实难称之为林,他却自取别号为‘竹林生’。”

狄公迅速打量一番,未有一个与刚才见到的窗外那人面貌相像,又叫来侍女牡丹问话,结果牡丹口中所述与张文章的说法完全相符。

月洞门内是一个小小的花园,中央有一张乡间石桌,旁边种着两丛修竹,微风拂过,飒飒有声,望之顿觉清爽。

狄公打发众人出去后,只见马荣乔泰回来。马荣揩揩额上的湿汗,开口说道:“回老爷,我二人已在整片街巷里查过,却是一无所获。正逢午时酷热,街上不见一人,只看见一个卖茶水的小贩坐在推车旁打瞌睡。我们在菜园角门旁发现了两捆柴火,显然是有人放在那里,不过本人却不知去向。”

张文章默默点头,引着两位客人穿过敞廊,走入二进庭院,在一扇月洞门前止步,徐徐说道:“过了此门,便是小民指给犬子的院落。自从棺木被移走后,我便严命家中仆从谁也不准进去。”

狄公对马荣乔泰讲述一番在窗外曾有怪人出现,又命班头去刘飞波和王掌柜宅中,召他二人到佛寺内旁观尸检,并派马荣前去监督衙役们备好一应用具,最后对乔泰说道:“你与两名衙役留在这里,看住那张文章不得离开宅院!留神瞧瞧有没有我见过的那个怪人!”说罢恼怒地甩甩衣袖,与洪亮一道上了官轿,朝佛寺而去。

狄公站起身来,道是想去案发现场看看。

狄公走上佛寺山门前的宽阔石阶,只见阶上野草丛生,门前的朱漆大柱漆皮剥落,不禁想起曾听人说过早在几年前,寺内僧众便已四散而去,如今只留下一个老头儿在此看守。

张文章面带疑色瞥了狄公一眼,生硬地答道:“小民更愿将所有工夫都花在自己喜好的学问上。过去三年里,我只收了几个较有功底的学生,在家中开设两班,教授古文。”

顺着一条荒废破败的长廊,狄公与洪亮行至寺内侧殿,马荣与仵作并衙役正在那里等候,另有三人则是收尸人及其帮手。右边立着一座高高的佛坛,上面空无一物,佛坛前有一口放在支架上的棺材。在大殿另一边,众衙役已经摆好了一张大桌作为临时公堂,旁边另有一张为书办所设的小桌。狄公命收尸人及其帮手过来,三人跪在地上。狄公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当日擦洗尸身时,卧房的窗户是开着还是关着?”

“张先生正当壮年,为何早早便放弃了在孔庙学堂中的教职?”狄公问道,“许多学者常会授业到古稀之年。”

收尸人面露惊愕,抬头瞧瞧两个帮手,年纪较轻的一人立即答道:“回老爷,窗子是关着的!因为房内十分闷热,小民想要打开窗子,不过窗闩卡住了,我没能推得动。”

狄公看了一眼书架,见架上收藏颇丰,便问张文章对哪门学问最有兴趣,张文章道是正在潜心研读古文,应答时措辞文雅、言简意赅。狄公又就某些细处问了几句,张文章亦是对答如流,可见研究得相当精深,提到一段颇具争议的文字到底是真是伪时,不但见解独到,还随口引述了几段生僻的前人评议。此君即使品行可疑,在学问上却显然造诣不凡。

狄公点点头,又问道:“你们擦洗尸身时,可否见到有什么暴力痕迹?比如创口或是瘀青之类?”

宾主在茶几旁分别落座。狄公仔细打量一下,只见张文章身量颇高,体格健壮,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一股书卷气,年纪五十上下,从学堂退职未免为时过早。他默默为狄公倒了一杯热茶,然后重又坐下,静候贵客先行开口。洪亮照旧立在狄公的座椅后方。

收尸人摇头答道:“回老爷,小民见出血甚多,很是吃惊,因此检查尸身时格外仔细,不但未见有任何伤口,连擦伤的划痕都没有一处!那女子浑身上下浑圆结实,与其他年轻小姐相比,算得十分健壮。”

张文章恭敬地搀扶狄公从轿中出来,又引着狄公与洪亮走入花厅。马荣乔泰与班头等人留在中庭内等候。

“你擦洗过后将尸身裹起,是不是立即放入棺内?”

张宅位于县衙西边,背靠山坡而建,看去颇为引人注目。管家推开厚重的双扇大门,官轿徐徐而入。

“确是如此,老爷。孔掌柜命我等带了一口临时棺木过去,只因家中长辈尚未定下何时何地正式下葬。棺材用几块薄板制成,不消片时便将棺盖钉上。”

这时马荣进来报曰官轿已经备好。狄公走入中庭,三名亲随跟在后面。

仵作已在棺木前方铺开一张厚厚的苇席,又端上满满一盆热水。

狄公点头沉思道:“这桩婚事的背后,一定还有许多隐情!我须得说张文章遭此横祸,虽然悲恸之情溢于言表,不过看去却要平静得多!”

这时刘飞波与王掌柜走入,对着狄公行礼如仪。狄公在桌案后的扶手椅上坐下,用指节在案上连敲三下,说道:“本县在此特开一堂,召集众人前来,只为澄清关于张刘氏死亡一案的某些疑点,此棺将会打开,再由县衙仵作进行尸检。鉴于此举只是例行公事,而并非掘墓发棺,因此不必征得死者父母同意。不过本县仍然要求死者之父刘飞波作为证人到场,另有行会首领王掌柜亦作见证。张文章被禁闭家中,故此无法前来。”

“刘飞波的控告着实荒唐!”乔泰说道,“若是他果真认为张文章人品卑劣,为何又要同意这门亲事?他根本不像是会受制于妻子女儿之人!再说他想要擅自毁弃婚约,自是易如反掌!”

狄公示意一下,衙役点起两束香柱,一束放在狄公的桌案一侧,另一束放在棺木旁的一只花瓶里,浓重的灰烟不断冒出。待大殿内充满了刺鼻的香味时,狄公方才下令开棺。

“回老爷,刘飞波刚才几如发狂一般,”洪亮说道,“我分明瞧见他两手打战、口沫横飞!”

收尸人将凿子插入棺盖下,两名帮手撬起铁钉,又将棺盖抬起。收尸人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踉跄后退几步,两名帮手也吓得将棺盖失手掉在地上。

洪亮忙去一旁沏茶。乔泰仍旧立在原地,等待老爷落座。狄公却反剪两手,紧皱眉头来回踱步,洪亮送上茶时,方才驻足呷了几口,然后说道:“我想不出刘飞波为何会告得那般离奇!虽说将尸身仓促收殓确实可疑,不过凡是头脑清醒之人,首先会坚持做尸检,而不是跑到官府状告他人犯下如此重罪!昨晚我看他倒是相当冷静自持。”

仵作疾步上前,朝棺内一瞧,出声叫道:“真是见鬼!”

狄公走出大堂,对马荣命道:“你吩咐衙役备好轿子,即刻便去张宅,再派四个人在佛寺内备好做尸检的一应器具,我从张家出来后,便会径去佛寺。”说罢返回二堂。

狄公起身奔至棺前,一看之下,不禁也后退几步。只见棺内躺着一具男尸,穿戴齐整,头上有一大片干凝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