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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钟案 第二十三回 入书斋彻查无线索 进饭铺巧遇得证人

马荣为盛八引见过洪亮陶干后,另挑了一张八仙桌,并执意要盛八坐了靠墙的尊位,洪亮陶干左右打横,自己坐在对面,又冲楼下高声叫着要添酒添菜。

盛八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在胡须上慢慢揩过,方才说道:“也罢,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辈。能够结识你的朋友,我也面上有光。”说罢站起身来。

伙计上前斟酒布菜,过后下楼而去。四人饮过一巡,马荣说道:“看见老兄到底弄了件体面的褂子,着实替你快慰!如此上乘的衣袍,绝无可能是被人丢弃,价格也自然不菲,你老兄定是发了一笔横财,居然如此阔绰起来!”

“说起几口吃食来,不知你可有意再来一笼。”马荣笑道,“若是老兄肯赏脸与我等共用,我这几位朋友定会十分欢喜。”

盛八闻言色变,口中咕哝几句冬节将至云云,复又埋头喝起酒来。

“如此说来,传言果然不虚了!”盛八痛心疾首地说道,“那也不中用,你已令我心灰意冷,如今只想在这腌臜小店里,将那黑心掌柜炮制出的几口吃食专心受用了便罢,还请高抬贵手,放我这老实人一马。”

马荣突然一跃而起,出掌打落了盛八手中的酒杯,又将八仙桌朝墙里猛然一推,叫道:“你这厮快说实话!这褂子究竟从何处得来?”

“何必这般牢骚满腹!”马荣说道,“世人各安天命,我不过碰巧认得了狄老爷,并为他跑腿效力挣口饭吃而已。”

盛八一看眼前的情势,前面被饭桌顶在便便大腹上动弹不得,左右两边又有洪亮陶干,当真是无路可逃,只得长叹一声,将外褂从身上慢慢脱下,愤然说道:“我早该想到你这衙门里的走狗没安好心,怎会叫我来安稳吃饭!只管将这劳什子拿去就是!我这穷鬼活该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反正你们也浑不在意!”

那人连忙转头回顾,露出一张硕大的圆脸膛,一副浓密油腻的胡须将下半个脸面遮得严严实实。只见他恨恨地瞥了马荣一眼,便又扭过头去,一边用手指拨弄桌上的空蟹壳,一边摇头叹道:“正是因为你老兄,使得我从此不敢再轻易相信朋友。我当日待你总也不薄,后来却听说竟是个衙门里的公人。我与手下一班兄弟在圣明观外一向住得逍遥快活,如今却被扫地出门,许是拜你所赐也未可知哩。你且扪心自问,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曾对得起天地良心。”

马荣见盛八竟如此驯顺,便重又坐下,另斟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说道:“我根本无意为难你老兄,只是非得知道这褂子的来历不可。”

马荣示意洪亮陶干留在原地,独个儿走上前去,伸手一拍那大汉的肩头,粗声粗气地说道:“老兄,好久不见!”

盛八满面疑云,只管抓挠着毛茸茸的胸脯,半晌无语。洪亮插话说道:“阁下精明练达,且又见多识广,自然深知与衙门交好实为明智之举,又何乐而不为呢?身为丐帮军师,你亦有责统管全城,我直是将你视作同行一般哩!”

三人上去一看,偌大的房内,只有一个大汉背对门首临窗而坐,身穿一件黑绸外褂,正埋头大力吮着蟹壳,口中啧啧有声。

盛八举杯一饮而尽,陶干立时又替他斟满。只见盛八悻悻说道:“好一个软硬兼施,叫我这耳软心活之人如何招架得住,说不得只好和盘托出了。”又喝干一杯,然后叙道,“就在昨天晚上,里长忽然走来,命我们兄弟即刻离开圣明观,究竟有何缘故,却是一字不提!不过我等向来奉公守法,自是二话不说听命照办。只因我在墙角处藏有几贯应急的救命钱,心想万不可留在那里被旁人拿去,于是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又悄悄折回。

马荣走到半路时,听得上面响动颇大,转头对洪亮说道:“楼上似是有人正在大宴宾客哩!”

“我对那片地方早已了如指掌,因此根本无须火烛,摸着黑也照样来去。我刚刚将钱串子塞入腰间,就看见有个人从角门里出来,心想定是匪盗一类无疑,哪里有什么正经人会在大半夜里鬼鬼祟祟地四处乱走呢!”

洪亮要了三笼填馅蟹壳并三壶好酒,一行人顺阶而上。

盛八环顾众人,似有所待,却不见有谁搭腔附和,没奈何只得接着叙道:“那人正下台阶时,我从旁使了个绊子,谁承想遇见的竟是个下三滥之徒。只见他从地上翻身爬起,居然掏出刀子就要伤人!我为了保全自家性命,不得不出手将他打倒。你们以为我会剥去他身上所有衣物,再劫去他囊中所有钱财么?没有的事!我胸中自有分寸,只拿走了他一件外褂便离观而去,打算午后便带去给里长过目,并报上受袭一事,满心期望官府会明察秋毫,让那恶棍终得报应。这便是全部实情,敢说句句是真!”

胖掌柜咧嘴笑道:“几位客官请楼上坐!小人这就前来侍候!”

洪亮点头说道:“你果然奉公守法,所作所为甚是正派有理!至于衣袋内可有银两姑且不论,你我既为君子之交,如此细琐之事自然不值一提,不过其中可有什么私人物件不曾?”

三人拉开槅门,一股浓重的大葱炒肉气味扑鼻而来。馆内店面并不算大,一个裸着上身的肥胖汉子手持一把长柄竹杓,立在大铁锅后方,锅内放着竹制笼屉,笼中蒸的正是填馅蟹壳,旁边另有一个后生在大砧板上忙着剁肉。

盛八转手将外褂交与洪亮,慨然应道:“但凡你能找到的,只管拿去就是!”

原来这饭馆是一幢二层小楼,名字倒是颇为动听,叫做“翠羽阁”。只见房檐上悬着长长一条红布酒幌,用大字标明店内有南北各色好酒供应。

洪亮先探探两只衣袖,皆是空空如也,又沿着衣褶一路摸去,不意触到一件微物,伸手进去掏出,却是小小一方翡翠印章,连忙拿给马荣陶干同看,只见上面刻有“林帆私印”四字。

“被你说得我口水直流!”马荣叫道,“大家快走!”

洪亮将印章纳入袖中,又将外褂还与盛八,说道:“你好生收起这褂子,方才一番言语果然不差,这褂子的主人确是凶犯无疑,烦你跟我们同去县衙做个证人,千万勿要害怕。来来,趁着蟹肉尚未放冷,大家抓紧受用了才是!”

午时将近,三人只觉又饿又乏。陶干说道:“六七日前,我曾在此监视林家,听衙役道是鱼市附近有一家小饭馆,用切碎的蟹肉加上猪肉香葱做成馅料,填入蟹壳内,然后上锅蒸熟,据说是一道十分美味的本地菜肴哩!”

四人一阵风卷残云,转眼间桌上便只剩下一堆空空的蟹壳。

白日重游此地,比暗夜中看得更加分明,果然四处打扫得干干净净,草席全被洗刷一新,穿廊上的石板地也用硬尾扫帚仔细扫过,砖缝内连尘土尚且不见一星,哪里来得盐粒。

酒足饭饱后,洪亮掏钱付账,盛八硬是说动掌柜打了一成的折扣。依照行规,凡是经营饭铺酒馆者,常常得给丐帮头目一些好处,否则便会冒出一群衣衫褴褛、臭气熏天的叫花子堵在门口,人人见了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会有生意上门。

陶干很快发现床后的墙面上有块活板,打开看时,里面却是一只铁制银柜,柜门上挂了一把极尽复杂的锁子。陶干捣鼓了大半日,只得无奈罢手,耸耸肩头说道:“这银柜只有问过林帆后方能开启。我们且去查看一下穿廊与圣明观的后院,囤放私盐的地方许是会留下些须痕迹。”

回到衙院后,三人带着盛八径去二堂。

三人一路行至后院,走入装有暗门机关的卧房内。

狄公正端坐于书案后方,盛八一见,不由惊得扎手舞脚,骇然叫道:“老天保佑蒲阳城!如今居然派了个算命先生来作父母官了!”

陶干摇头悻悻说道:“也是一无所获!如今再去那厮的卧房里看看!”

洪亮忙向盛八说明原委。盛八听过后,赶紧在书案前跪下。

洪亮终于看罢,朝后靠坐在椅背上,废然说道:“全是些生意往来的书信而已!我们不妨全部带回县衙去,再仔细查阅一番,没准儿会有信中隐约提到走私生意也未可知。你二人那边情形如何?”

洪亮将得来的印章呈给狄公,又禀明来龙去脉,狄公听罢大喜过望,对陶干低声说道:“原来林帆竟是因此而受伤!他将我们五人压在钟下,不料一出门却遭到这胖子的暗算!”又转头对盛八说道:“如今你可是大有用处!仔细听好,今日午衙升堂时,你必得在场,本县将要带一个人出来与你当面对质,如果就是昨晚交过手的那厮,你如实指认即可,此刻且去三班房内稍歇一时。”

三人各自忙碌了大半日,除了马荣间或咕哝着骂几句娘,房内只闻得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盛八被送走后,狄公对几名亲信说道:“如今有了这新出的人证物证,我想林帆定然难逃法网!不过此人十分危险,我们须得千方百计一力制住他不可。林帆向来养尊处优,若是被视为普通人犯的话,定会按捺不住,而我们偏要如此对待他!如果他恼怒失态,敢说定会掉入我设下的局中!”

洪亮在一把铺有软垫的圈椅上坐定。陶干又与马荣合力将长榻从墙边推开,先细细查看过整个墙面,又从高大的书架上搬下所有书册来一一检视。

洪亮不解地问道:“先设法打开他卧房内的银柜岂不是更好些?再说理应首先审问那驳船上的主事才是。”

陶干用指尖顺着抽斗前板上雕刻的纹饰一路摩挲,不消片刻便找到了装在暗处的弹簧,拉开抽斗一看,里面满满塞着信札等物,于是将所有文书统统取出堆在书案上,兴冲冲说道:“洪都头,有劳你过目一二!”

狄公摇头说道:“我心中自然有数。午衙开堂时,我只需圣明观后院阁楼上的六张草席即可。洪都头,你这就传话下去,叫衙役班头即刻抬来!”

“贤弟且慢!”陶干说道,“我曾在广州居住多年,对这些家什器物上的小小机关倒是略知一二。”

三名亲信面面相觑,大为惊异,但狄公却缄口不言,未作一字解释,一时尴尬冷场。陶干又开口说道:“敢问老爷,还有那杀人罪又该如何处置?在铜钟底下找到的金锁,分明就是林帆之物,用来指控他岂不正好。”

陶干快步奔到窗边的乌木雕花书案前,光亮的桌面上陈设有文房四宝,细看皆是价值不菲。马荣意欲拉开中间的抽斗,虽不见有明锁,却硬是打不开。

狄公面色一沉,紧皱两道浓眉,沉思半晌,方才缓缓答道:“实不相瞒,我也委实不知该拿这金锁如何处置,姑且拭目以待提审林帆时会出现什么情形。”说罢展开案上的一卷文书,埋头读了起来。

洪亮马荣陶干三人一到林宅,便径直去往书斋。这书斋在二进庭院中,窗外便是园中美景,十分清幽雅致。

洪亮见状,对马荣陶干使个眼色,三人悄悄退出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