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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案 第四回 书斋内证物剩无几 茶炉中玄机未分明

橱柜上拴着一把样式精美的挂锁,锁孔里插有钥匙。狄公上前打开柜门,只见里面分为上下两层,摆着精美的上等茶具,不由心中赞叹。柜内不见一丝尘土,足见查案官及其随从当日已彻底清查过。

狄公走入房中,细看橱柜与书案之间的苇席,上面果然有些深色污迹,想来定是王县令中毒倒地后,茶水从杯中溅出而留下的印记。他多半是先将水置于茶炉上,然后坐在书案旁,听见水已煮滚,便走到炉前倒水入壶,给自己斟满一杯,站在地上只呷了一口,药性便立即发作了。

狄公又走到书案前,见抽斗皆是空的,心想查案官必是在此处发现了那些私信,不禁长叹一声。自己没能在案发后立即前来查看,实为一大憾事。

狄公撕下盖有县衙大印的封条,推开门扇,高高举起灯笼环视左右。书斋呈四方形,地方并不算大,其中陈设虽然简单,却十分雅致。左手边有一扇高高的窄窗,窗前摆着一口厚重的乌檀木橱柜,柜上放着一只硕大的铜茶炉,茶炉上架着一只烧水用的镴制圆形平底锅,茶炉旁还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青花瓷壶。其余墙面皆被书架遮住,对面亦是整整一排书架。后墙上有一扇位置较低的阔窗,窗纸十分洁净。窗前摆着一张古旧的紫檀木书案,两端各有三个抽斗,还有一把舒适的紫檀木扶手椅,上面设有红缎软垫。书案上只有两支烛台,别无他物。

狄公转到书架前,信手在书册上一抹,发现积了厚厚一层尘土,不由满意地笑笑,显然这里未被动过,很值得勘查一番,又见架上堆得满满,于是打算等洪亮来了再一道细看。

穿廊走到尽头,便是书斋的大门,门板上刻有精美的云龙纹样,可惜被衙役破门而入时撞坏了一片,草草钉了几块木条,看去颇损美观。

狄公将座椅就地一转,面朝大门坐下,两手笼在袖中,心中寻思凶手会是何等人物。杀害朝廷命官是谋反叛国的重罪,依律将被处以极刑,比如凌迟或俱五刑,凶手甘冒如此风险,必是有着非同小可的理由。他又如何能在茶中投毒?既然仵作已经查验过未用的茶叶,证明皆是无毒,所以只能是锅中的茶水有异。或许凶手曾送给王县令一小包有毒的茶叶,仅供冲泡一次之用,这是狄公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过道尽头有一扇大门,上锁加闩关得紧紧。狄公看罢后折回穿廊,心中思前想后。

想起方才撞见的游魂,狄公又叹息一声。这还是生平头一次亲眼看见鬼魅之物,至今仍是难以置信。虽说可能有人搞恶作剧,但是查案官和唐主簿也都见过,再说谁又敢冒险在县衙里装神弄鬼呢?并且所为何来?想来想去,大概真是王县令的鬼魂显灵了。狄公头枕椅背,阖上两眼,脑中尽力回想,从那鬼魂的面上,是否透露出什么有助于办案的提示呢?

狄公摇一摇头,又走到对面的房舍中,发现除了几件用草席裹起的家具外,亦是空空如也。

狄公蓦地睁开双眼,只见书斋内仍是一片空寂,又静坐半晌,目光扫过朱漆屋顶和粗重的横梁时,留意到茶炉上方有一块地方漆皮变色,橱柜旁边的墙角处也挂着几片蒙尘的蛛网。对于室内整洁,王县令显然没有唐主簿那般苛求。

狄公先去公廨内取了一盏油纸大灯笼,重又返回无人的内宅中,走入鬼魂消失的那条过道。过道两边各有门户,狄公推开右手边的一扇,只见屋内十分宽敞,地上胡乱堆放着捆扎好的包裹箱笼。狄公将灯笼放在地上,到处摩挲查看了一番,忽见墙角处有个奇形怪状的黑影,不觉猛吃一惊,随即想到这不过是自己的影子罢了。屋内除了王县令的私人物品之外,再无其他。

这时洪亮走入,身后跟着两名手擎烛台的守卫。狄公命他们将烛台放在案上,然后退下。

“为何不能?”狄公反问道,“死者的目的是要报仇雪恨,他定会知道我亦有此愿,又何必要加害于我呢?洪都头,等你办完这边的事务,可到书斋里来会我,如果愿意,还可带上两名守卫,再提着灯笼同来。”说罢不顾洪唐二人的劝阻,出门离开二堂。

“洪亮,这里唯一留给我们可供查验的东西,就是架上的书册。”狄公说道,“虽然数目不少,但是你若给我一摞摞搬来,待我看罢再拿走的话,也用不了太多工夫。”

“没准老爷又会撞上鬼怪,万万不能冒此风险!”洪亮骇然叫道。

洪亮欣然点头,从最近的书架上取下一叠书来,又用袍袖拂去书上的尘土。狄公将座椅转回,面对书案坐下,埋头翻看起来。

狄公霍然起身,说道:“我定会认真考虑此事。但是如今我要再去一趟内宅,进书斋查看一番。”

过了一个多时辰,狄公查完了所有书册,靠着椅背抽出袖中的折扇,用力扇了几下,满意地笑道:“洪亮,对于王县令其人,我已心中有数。我刚才看过了他自撰的诗集,虽然风格细腻精致,内容却空洞无物,绝大多数都是题献给青楼女子的情诗,或是京城里的名妓,或是他从前历任县令时在当地遇到的烟花粉头。”

洪亮缓缓摇头,说道:“老爷,此事再无他解,只可能是王县令身死后,由于凶手尚未伏法而不肯安息。他的尸身正停放在佛寺内,据说只要还未曾十分腐烂,便很容易向周围的生人显形。”

“回老爷,唐主簿方才隐约提到,王县令有时未免德行不谨,”洪亮说道,“甚至时常邀请妓女入宅,还在此处留宿过夜哩。”

狄公揪一揪长髯,半晌过后,肃然说道:“断然否认鬼神等物的存在,定非明智之举。孔夫子当年授徒时,有人问起鬼物,他的态度便十分含糊不明,这一点必须铭记在心。不过。我仍想找到一种合乎情理的解释。”

狄公点头说道:“你方才递给我的那个锦匣,里面装的全是春宫图。架上有些关于各地酿酒法与烹饪术的书籍。有一整套精心收藏的前朝名家诗集,边角卷折,几乎每页都写着评注,佛教与道教经书也是同样翻得稀烂,不过全部儒家典籍却都是簇新的!此外还有关于术学工艺的书册,医学与炼丹术的宝典,甚至还有记述谜语和机巧的古书,实属罕见。至于治国方略、政事管理,或者史书、算学,却是未见一册。”

唐主簿见狄公与洪亮不发一语,便又说道:“回老爷,小人敢说查案官一定也见过那鬼魂!正是因此,临走那天早上,他看去气色很差,并且走得十分匆忙。”

狄公将座椅一转,又道,“据我推断,王县令喜好诗文,颇有爱美之心,也乐于钻研各种神秘莫测之物,同时又耽于享乐,对于醇酒妇人之类的俗世欢娱不能忘情——此类人物倒也并不少见。他不求仕进,乐得远离京城,在偏远地方做个逍遥自在的小小县令,正是因此,他从不希求升迁,蓬莱已是他身为县令的第九处任所了!但他生性聪敏好学,否则不会喜爱谜语和机巧之术,且又为官多年、阅历丰富,尽管并未十分致力于公务,但仍是颇得民心。他不愿有家室之累,当正室与二房夫人亡故后,从此未再续娶,而是满足于和名妓倡女们结下的露水情缘。他为自己书斋的题名,恰是对自家性情的绝妙总结。”说罢用扇子朝门上一指。

“我大叫一声,失手将蜡烛掉在地上,赶紧跑出去叫守卫。等我们赶回来时,屋里已是空空如也。”唐主簿抬手遮住两眼,又道,“他看去和出事那天一模一样,身穿家常灰袍,腰系黑绦,帽子掉在旁边,人倒在地上,已是……一命归阴了。”

洪亮一望之下,忍俊不禁。只见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飞蓬斋”三个大字。

“后来怎样?”狄公屏息问道。

“不过,我却发现了一样极其格格不入的东西。”狄公说着,轻拍一下挑出的一本簿册,“洪亮,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唐主簿点头答道:“回老爷,三天之前,就在这二堂中。晚上我来取一份文书,看见他就背对着我,站在书案旁。”

“就在书架下层的卷册背后。”洪亮伸手一指。

狄公心神略定,见唐主簿面如死灰,审视半晌后发问道:“你也曾亲眼见过那鬼魂?”

“在这本簿册中,”狄公说道,“王县令亲手记下了一长串数字和日期,还有几页复杂精细的计算,却并无一句说明。我看他绝非乐于计数之人,如有此类事务,想是统统留给唐主簿和其他书办去料理,可是如此?”

狄公走回桌旁坐下。洪亮一言不发盯着老爷,面露惊惧,两眼瞪得老大。

洪亮连连点头,答道:“刚刚听唐主簿说过,正是如此。”

“明天便叫人来修理一番!”狄公冲口命道。他在原地默立良久,面色铁青,一边轻捻颊须,一边回想着那鬼魂古怪而空洞的凝视,以及如何无声无息地蓦然消失。

狄公翻翻簿册,摇头沉思道:“王县令在此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就连细小的错误也都一一仔细订正过了。唯一的线索就是日期,最早在两月之前。”

“回老爷,想来应是内宅大门,”唐主簿支吾答道,“没法完全关紧。”

狄公站起身来,将簿册纳入袖中,“等我得闲时,无论如何要好好研究一番,虽然并不一定就与王县令被害有关,但是反常之举总是值得格外注意。我们总算对死者有了不少了解,恰如刑侦典籍上所说,这正是追查凶手的第一步!”

“这是哪里的门户乱响?”狄公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