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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案 第十六回 访北里得遇俏胡女 入番店探出恶图谋

那姑娘只是笑着摇头,原来听不懂汉话。

马荣端起酒壶,凑到嘴边喝了一大口,只觉十分辛辣,冲火盆啐了一口,问道:“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与这小妞儿办起正经事来,倒是省得说话了,好不走运!”马荣冲着对面二人说道。

这时后门一开,又有一个姑娘闪身出来,虽然装束粗鄙,倒也颇有几分姿色,打着一双赤脚,下身套了一条褪色的宽松丝裙,上身丰满匀称、一丝不挂,前胸手臂处沾有不少煤灰,显然方才在灶间帮忙烧火做饭,一眼看见马荣,便走过来从旁坐下,圆圆的脸上露出浅浅一笑。

身量较高的一人大笑起来,操着一口极蹩脚的汉话说道:“你这生客,叫什么名字?”

一个姑娘起身走过柜台,从架子上拿起一把三弦琴,倚在墙上自弹自唱起来,嗓音虽然嘶哑,不过旋律倒还轻快活泼,略有动听之处。马荣留意到这些姑娘穿的褶裙十分单薄,能够透过布料瞧见裙内风光。

“我名叫荣保,”马荣答道,“你叫什么?”

掌柜送来一小壶酒,放在马荣身边的地上。

“众人都叫我猎户。”那人答道,“你那小妞儿混名叫作吐尔贝。你来这里做甚?”

那三个回纥人中,有一个已是喝得大醉,搂住旁边那女子的腰肢前后摇晃,轻声哼唱着一支小曲,汗水顺着头顶双肩直淌下来。其他二人都还清醒,虽然身形瘦削,肌肉却平坦劲健,马荣一看便知不可小觑。二人用胡语交谈,讲得很快。

马荣意味深长地瞥了对方一眼,将一只手放在吐尔贝的大腿上。

马荣一向对吃食不无讲究,此时从火上取下一串羊肉,只觉一股油腻腥膻之气钻入鼻孔,引得胃里阵阵翻搅,不过仍是张嘴咬下一块,大嚼起来。

“你总不必为了这事就特地跑来吧!”猎户冷笑道。

那三人打量了马荣几眼,见他膀大腰圆,身上有几处伤疤,心中便知有些来历。

马荣怒目而视,霍然起身。吐尔贝想要拉他坐下,马荣却将吐尔贝一把推开,绕过火盆,揪住猎户的胳膊,将他猛地从座中拽起,迎面吼道:“你这狗头好不龌龊,问这话是何意思?”

“这还差不多些!”马荣说罢,转身打算入座,见人人皆是赤膊,于是也随众脱下上衣,将长袖系在腰间,在板凳上坐下。

猎户顾视左右,见另一个回纥人正一心吃着烤肉,掌柜斜倚在柜台边剔牙,都没有过来助阵的意思,于是悻悻说道:“荣保,何必动气呢!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只因很少见有汉人来这里。”

看门人眼看到手的钱就要飞走,不禁十分着急,连忙说道:“罢罢!送你一壶酒还不行!”

马荣放开手,重又回去坐下。吐尔贝伸手搂住马荣,马荣与她亲热几下,然后举起酒壶一饮而尽,用手背揩揩嘴角,说道:“且罢,看在你我一见如故的分上,我也不介意告诉你其中缘故。出了此城走上三天,有一个军营关卡,一二个月之前,我在那里与一个家伙斗嘴说笑,在他头上顺手拍了一下,谁知竟弄得头破血流。虽说只是意外失手,但若被上司知道的话,难免会误以为我有意伤人,倒不如趁早远走高飞,于是就一路跑到这里来了,随身带的盘缠也是只出不进,眼看就要花得精光。你如果有什么能来钱的差事,千万招呼我一声!”

马荣放开手,在那人背后猛推一把,一边收钱一边说道:“老子不干了!又不是只有你这一家开张!”

猎户听罢这番话,给旁边那个尖嘴猴腮的矮胖子用胡语迅速转述了一遍。二人对着马荣上下打量。

那人龇牙咧嘴地叫道:“不带!”

“老兄,可惜眼下没有类似的活计!”猎户谨慎地说道。

看门人伸手欲拿时,不料马荣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压在柜台上,高声问道:“饭里带不带酒?”说话间掌上发力。

“去绑个姑娘来如何?”马荣说道,“这可是什么时候都缺的货!”

马荣咕哝两句,伸手在袖中摸索半日,掏出一串钱来,费力地解开绳结,在油污的柜台上一五一十慢慢排出五十文钱来。

“在这里可不缺,老兄!”猎户说道,“所有地方不但不缺人,还富富有余哩。想当年兰坊通商路时,弄来一个姑娘倒是能挣不少银子,不过如今不灵了!”

看门人怀疑地瞧了马荣一眼,说道:“吃一顿饭,再加一个女人,共是五十文,钱得先付!”

“这里可有汉人姑娘?”马荣问道。

屋内十分闷热,弥漫着一股烤羊肉的腥膻气味。一只大铁盆摆在夯土地面正中,里面装满了烧炭,五六个人围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正在用铜签子烤羊肉串。其中有三名男子,个个上身赤裸,穿着肥大的阔脚裤,彩灯下只见满脸油汗。一旁陪侍的几个姑娘腰系宽松的红绿细布褶裙,上身套一件无袖短褂,头发盘成圆髻,缠着大红羊毛绳,皆是敞胸露乳。

猎户摇头答道:“一个都没有。你旁边那个小妞儿,哪一点不合你意?”

独眼汉子猛一转身,冲那人大声吼道:“滚出去!过后再来拿你的份子钱!”又对马荣阴沉说道:“你这生客进来!”

马荣掀开吐尔贝的衣裙,答道:“根本没有。说起来我这人并不挑三拣四!”

“这狗头居然想敲老子的竹杠!”马荣怒喝道。

“你们这些汉人趾高气扬,总是瞧不上回纥姑娘!”猎户恶狠狠说道。

只见门扇一开,出来一个赤膊大汉,头皮剃得精光,用一只恶狠狠的独眼打量着马荣,另一只眼睛只剩下一块丑陋的红疤。

马荣心想还是不要吵嘴为上,于是说道:“我并没有!反而很中意你们回纥姑娘那副模样!”又见吐尔贝并没有撩起长裙遮掩住自己的意思,接着又道:“她们从不假装正经!”

马荣一把捏住对方喉头,将他的脑袋在破门板上撞得山响,口中骂道:“弄出这点响动来,好让里面的人知道老子来了!你招揽生意,本该从店里抽头才是。休想吃双份,你这杂种羔子!”

“没错,”猎户说道,“我们回纥人一点不差,比你们汉人更有英雄气概,有朝一日,定会大兵压境,从西面和北面攻入,占了你们所有地盘!”

“客官,到了!”那人说罢,又淫邪地加上一句,“里头全是正宗的回纥郡主!”随即伸出肮脏的手掌来。

“只要我这辈子别来就行!”马荣嬉笑说道。

那汉子引着马荣走到一座房舍前,门面看去稍稍胜过别家,悬着一对大灯笼。

猎户又狠狠盯了马荣一眼,转而与另外那个回纥人长篇大论起来,那人先是拼命摇头,后来看似回心转意。

一扇扇大门前挂着打有补丁的油腻门帘,二人走近时,便会有姑娘掀帘拉客,面上浓妆艳抹,穿得花红柳绿,讲一口胡汉混杂的俚语。

猎户起身走到马荣跟前,将吐尔贝粗鲁地一把推开,在马荣身边坐下,小声说道:“老兄仔细听好,我们可能会派一件好差事给你!不知你对汉人军中常用的兵器可否熟悉?”

小巷两边皆是平房,朝街的门面也曾粉刷装饰得十分富丽,只可惜经过多年风雨剥蚀,如今皆已褪色,也无人再去费神修补。

马荣心想这问得好生奇怪,便兴冲冲答道:“我当过好几年兵哩,朋友!自然是了如指掌!”

“好,好!”那人大声应承两句,立时引着马荣走进一条小巷。

猎户点头说道:“此地不久便会打起仗来,一条好汉自然会捞到许多好处!”

“即使我把你这张脸打得稀烂,你也不会变得更难看些!”马荣刻薄地说道,“前边带路,领老子去个好地方,不过要便宜些,你可听清楚了!”说话间拽着那人原地打了一个转,又不偏不倚踹出一脚。

马荣摊开手掌,伸到猎户眼前。

马荣站住不动,上下打量着对面的汉子。只见他满脸堆笑,形容谄媚,露出一口烂牙。

“不是给你现钱。”猎户说道,“不过这几天里,我们一旦动手举事,到时候你想要多少,尽管自己拿去就是!”

就在此时,忽然从暗处闪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精瘦汉子,说着一口生硬的汉话:“客官,有回纥郡主,你可喜欢?”

“一言为定!”马荣兴奋地叫道,“我去哪里跟你们入伙?”

马荣拐过一个街角,看见一排房舍,门前挂着油纸灯笼为饰,十分俗丽扎眼,只听有人在弹拨胡琴,远处还传来刺耳的笛声。

猎户又与旁边那人迅速说了几句,然后起身说道:“老兄这就随我走一趟,带你去见见我们头领!”

马荣走近北里时,眼前的景象热闹起来。只见番邦打扮之人在酒肆中进进出出,服色各异,大声讲着听不懂的胡语,看见马荣也不甚在意,只因这身粗犷的打扮在此处并不鲜见。

马荣跳起来穿上衣袍,亲热地拍拍吐尔贝,说道:“我去去就回,吐尔贝!”

马荣走过鼓楼前的集市,钻入一片穷街陋巷之中。两旁皆是低矮破旧的房舍,巷道狭窄,偶尔可见一二货摊,点着油灯照亮,卖的全是廉价糕饼与劣质酒水。

二人出门而去,猎户一路走在前面,引着马荣穿过两条幽暗的小巷,走入一个看似废弃的院中,停在一座小窝棚前。

大街上仍是人多熙攘。马荣快步疾行,路人见如此一个彪形大汉迎面走近,连忙闪避两旁让出道来。

猎户敲敲房门,里面却无人应答,不由得耸耸肩膀,上前推开门扇,示意马荣跟着进来。

“不必担心!”马荣说道,“我对付那些无赖自有一手!”说罢将帽子扔给陶干,拿了一根肮脏的布条扎在头上,又将衣袍下摆掖在腰间,挽起两只衣袖,不顾方班头百般劝阻,一径出门而去。

二人坐在铺着羊皮的矮脚凳上,室内除了一张低矮的木榻外,别无其他家什。

方班头坚持要与马荣同去,说道:“北里到处是地痞流氓,一人单枪匹马闯入,多半就是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头领很快就会回来。”猎户说道。

陶干捻着左颊上的三根长毫,沉思说道:“这主意不坏。我们今日四处搜查了一番,这消息明天就会传遍全城,最好动作快些。我这就去南里,探探那些院主们的口风,虽说指望不大,不过总要问过才知究竟!”

马荣点点头,心想不定会等上很久。

马荣站起身来,束紧腰带,决然说道:“我这就去走一趟。为了免得令人生疑,我独自一人前去,晚些时候回衙院再见!”

忽然房门大开,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闯入,对着猎户大声叫嚷。

方班头点头答道:“不错,那是个下等地方,只有回纥人、突厥人与其他越界而来的蛮人才去,里面的姑娘也是杂七杂八。兰坊当年发达时,城里到处可见西域诸国的富裕客商与蛮人首领,北里的生意十分兴隆,如今的姑娘们,都是那时留下来的。”

“这人叽里咕噜说了些甚?”马荣问道。

“我听说北里一向挂牌经营,在城内西北角处,”马荣说道,“汉人绝少光顾,可是如此?”

猎户面露惧色,“他说官府衙役们刚刚搜查了城东那一片!”

“秘密行院应是最有可能,不过想要全都核查一遍,非得用去好些日子不可!”

马荣跳起来叫道:“那我非走不可!他们要是搜到这里,我肯定性命不保!不如明日再来,只是如何才能找到这鬼地方?”

方班头沮丧地摇头说道:“我不相信白兰已被卖到勾栏中去。我家住在此地几十年,识得许多乡邻,若是有人去了那种地方,定会认出白兰,并回来告知与我。想那歹人不敢冒此风险。

“只说找乌尔金就行!”猎户答道。

半晌过后,陶干说道:“如今只剩一种可能,即白兰姑娘只在寺庙附近的某人家中被关了几日。当那歹人发觉她去过三宝庵后,心中不免惧怕,于是便将她转到了城中的其他秘密所在,或是勾栏瓦舍之中。”

“那我就先走一步,替我留着那个小妞儿!”马荣说罢,跑出门去。

及到最后,众人只得亮出官家身份,让里长拿出户籍簿册来,挨家挨户点算人头,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马荣回到衙院,见老爷独自一人坐在二堂内,正在沉思默想。

陶干对那行院院主仔细盘问了一番。依照常情,一个年轻女子若是被人劫持并囚禁在某处,这些老鸨们迟早会有所耳闻。陶干使出浑身解数,费了许多口舌,用去整整两刻钟,终于确信院主当真对白兰一无所知,只收获了两三桩有关当地名流的古怪轶事。

狄公见马荣进来,皱眉说道:“陶干与方班头刚才来过,道是一无所获。陶干去过南里,据说这半年里从未买进过一个姑娘。你在北里可否发现了白兰的下落?”

方班头一队打断了一伙窃贼的密会,马荣一队驱散了一帮赌徒,陶干则在秘密行院中捉住了一双正在幽会的男女,但却未能发现丝毫有关白兰的踪迹。

“没听说有什么劫来的姑娘,”马荣答道,“不过我却听到了一桩怪事。”然后便一五一十,讲了一遍遇见猎户与吐尔贝的情形。

马荣将衙役分作三队,每队七人,由方班头、陶干和自己分别率领,为了不致打草惊蛇,命众人三三两两从各条街道分头进入城东,先是打着各种名义查问过大小店铺,然后又搜遍了各处私宅。

狄公听得心不在焉,过后说道:“这些歹人可能是想拉你入伙,再去偷袭其他部族。我要是你的话,不会冒险跟他们过河深入大漠之中!”

今日午后,他们已带人细细查过了城东的所有地方,却是无功而返。

马荣疑惑地摇摇头,只听狄公又道:“明日一早,我打算带着你和洪都头,一起去倪公的乡下田庄走一趟。不过明晚你可再去北里,看看能否多打听些有关那胡人首领的消息。”

一更鼓响时,马荣陶干与方班头同在城东的里长公署内,默默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烛光之下,人人看去疲累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