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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案 第九回 狄公独思疑团未解 仵作验尸死因方明

狄公不再追问,将方才所述录入一张尸格里,又让仵作自行读了一遍,并签名画押,然后命道:“如今给死者好生穿上衣物,然后收殓入棺。将管家带来回话!”

仵作摇头一笑,答道:“回老爷,小人没法验定外用毒药,只熟悉那些内用之物以及服后的症状,不过能涂在匕首上的着实罕见。小人只敢说,从尸斑的颜色与形状看来,似是某种毒兽体内的毒液。”

众衙役拿了一张尸布将尸身盖起,又抬到担架上。这时管家进来,在案桌前跪下。

狄公捏着刀柄举起匕首,细看上面的褐色斑痕,对仵作问道:“你可认得这是何种毒药?”

狄公说道:“你既主管宅内一应家务,就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报来,且从晚宴说起。”

仵作打开纸包,将匕首呈至案桌上:“老爷请看,凝血旁边有一些不明之物,便是毒药。”

“昨日晚间,我家老爷的寿筵就摆在这间大厅里,”管家说道,“老爷坐在正中这张桌子的尊位,旁边围坐着二太太、三太太与四太太,少爷与少奶奶,还有大太太家的两个表亲,大太太已于十年前故去。请来的一班乐师在外面平台上奏乐助兴,众乐师散去后,又过了一个时辰,老爷方才回房。

众人听罢,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丁毅垂下胳膊望着尸身,面上惊恐万状。

“将近午夜时,少爷敬过最后一巡酒,老爷起身道是想回书斋歇息,少爷便陪着老爷一路走去,小人拿着一支点燃的蜡烛跟在后面。

仵作蹲在地上,一寸一寸检视尸体,特别留意所有要紧的部位,摸过头骨后,又用一片银板撬开唇齿,细看了舌头与喉咙,终于起身禀道:“死者生前身强体健,并无任何生理缺陷。四肢上显出铜钱大小的色斑,舌面覆有厚厚一层灰苔。喉头处的伤口虽不致命,不过那柄薄刃小刀上喂有剧毒,实乃毒发身亡。”

“老爷打开房门,小人先走进去,用手中的蜡烛将书案上的两支蜡烛点亮,敢说房内并无一人。走出门时,只见少爷正跪在老爷面前请安,过后站起身来。老爷将钥匙揣入左袖中,进屋关门,少爷和小人都听见了上门闩的声音。小人所说句句是实!”

丁毅举起袍袖遮住脸面,书吏与其他衙员从旁默默注视。

狄公示意一下,主簿大声念了一遍录下的供词,管家听罢后确认无误,并按过指印。

仵作小心地脱去死者所有衣袍,瘦骨嶙峋的尸身一览无余。

狄公命管家退下,对丁毅问道:“后来你又做了些什么?”

丁毅确认死者确为其父后,狄公命仵作开始验尸。

丁毅面色颇不自在,欲言又止。

大厅内一切准备就绪。狄公走到临时案桌后坐下,对面地上铺有芦席,丁护国的尸身直挺挺躺在上面。

狄公喝道:“本县问你,还不回话!”

两名衙役站在走廊上把守,狄公命他们盯紧书斋,不许任何人靠近,直到门板修复并贴条加封后方罢。

“实话说来,却是小生与拙荆生了一场口角。”丁毅勉强答道,“小生径回内宅后,拙荆埋怨适才在寿筵上,小生对她有失礼数,非说在众多女眷跟前丢了颜面。小生只觉十分疲累,无意与她争执,便坐在床边喝了一盅茶,两个侍女上来服侍拙荆更衣,又听她抱怨头疼,让一名侍女替她揉揉肩膀,大约用去两刻钟,然后才算上床安歇。”

狄公紧皱眉头,将笔放下,拿起烛台细细看了一回,却未能发现有何异样,于是重又放回原处,疑惑不解地摇摇头,霍然起身走出书斋。

狄公方才走笔如飞写下几行字句,此时将字纸卷起,闲闲说道:“本县还未发现任何与吴峰有关的线索。”

狄公靠回椅背,盯着烛台沉思良久。死者写完两行字后,显然稍停片刻,并将烛台挪到近前,不过却不是为了看清纸上的字迹,若是那样,则应挪到左手边才对,定是瞧见了什么东西,想要在烛光下凑近细看,不料凶手就在那时突然出手杀人。

“小生恳请老爷将吴贼捉来拷问!”丁毅叫道,“到时他定会全盘招供。”

狄公将笔浸入水盂中润了一润,伏在案上想试试可否好用,发觉放在右边的烛台颇为碍事,正欲将其推开时,忽又停手不动。

狄公站起身来,宣布本案的初查到此为止,随后一言不发走回前院,重又坐入轿中,丁毅从旁躬身揖别。

狄公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心下渐定,但是仍觉得凶手仿佛就近在咫尺,这奇怪的念头兀自徘徊不去。

回到县衙后,狄公径去大牢,狱吏禀报曰钱茂仍是昏迷不醒。狄公命他叫一名医生来,想尽办法将钱茂弄醒,然后带着陶干洪亮走入二堂。

狄公努力自持一下,心想若有暗门装在如此明显的地方,陶干绝不会漏掉,定是他在查看背后的墙面时,将画稍稍弄歪了一些。

狄公在书案后坐定,从袖中取出那柄匕首,命衙吏送一壶热茶来。

狄公猛一抬头,却见门旁挂的卷轴稍稍歪斜,心中不由一阵惊悸。莫非那幅画背后藏有暗门,凶手正是从那里潜入室内,并拿刀刺死了丁护国?若是果真如此,自己岂不是也正身处危境之中。狄公想到此处,两眼紧紧盯住卷轴,仿佛即刻便会移向一边,露出一张狰狞的面目来。

三人各自饮过一盅,狄公背靠座椅,缓捋长髯说道:“此案实在离奇得很。除去凶手的身份与杀人动机,还有两点疑难殊不可解,一是凶手如何出入一间密室?二是如何将这古怪的凶器刺入死者的咽喉?”

突然,狄公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恐惧,自己此时不但坐在死者的座椅中,且又正是死者遇害时的同一位置。

洪亮摇头不解,陶干却凝神打量着小匕首,手捻左颊上的三根长毫,徐徐说道:“回老爷,我曾经脑中闪过一念,以为自己解开了这一谜团。想当年我在江南四处漂泊时,曾听人讲过住在深山中的蛮人会用一种长长的吹管打猎。依我看来,这小刀的刀柄呈圆柱状,样式甚为怪异,很可能是从类似的吹管中射出,因此便推断凶手或可透过墙上的格栅,从室外刺中了死者。

狄公再度拈起那支朱管狼毫,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上面刻的云龙纹样,忽觉这书斋内真是静谧逾常,外面的声响丝毫不曾透入。

“但是随后我又发现,从凶器刺入死者喉头的角度来看,完全不可能是由室外吹入,除非凶手事先藏在书案下面!我还看见书斋的后墙正对着另一堵实心高墙,谁也无法在那里架起梯子来。”

此乃开篇明义之句,意思完整,可见丁护国在书写时并未被人打断,很可能正在寻思下文时,便突然遭到毒手。

狄公缓缓呷了一口热茶,半晌后说道:“你认为此案凶手不可能使用吹管杀人,甚有道理,不过我也赞同你所说的凶器并非直接刺入死者喉头,只因刀柄小到连一个孩童也难以握住。

夫史书者,古已有之,皆由先贤秉笔书成,但为搜录前朝遗事,以飨后人矣。

“你再留心看那刀刃,形状朝内凹陷,亦是非同寻常,看去更像一把凿子而并非匕首。如今查案尚未深入,我并不想猜测这凶器到底是如何刺入死者喉头的。陶干,你替我仿造一把这匕首来,用木头做成同样大小形制,以便我能用来放心尝试。不过千万小心,天知道刀尖上涂了什么致命的毒药!”

序 言

“老爷,我们还得继续调查此案的背景。”洪亮沉思道,“何不召那吴峰前来问话?”

狄公放下笔,又细看死者留下的文稿,只见纸上写有两行醒目的字迹:

狄公点头说道:“我正有此意,打算立时便出去寻访吴峰其人。与其将疑犯提到县衙审问,倒不如冷眼观察他在自家地界内的言行举止。我欲微服前往,洪都头也一道随行。”说罢站起身来。

狄公拿起死者用过的笔,却是一支长颖狼毫,制作得格外精巧,朱漆雕花笔管上刻有“晚岁酬”三字,旁边还有一行秀逸的蝇头小楷:“恭贺自省斋主人六十华诞,静庐拜祝。”看来亦是一位友人所赠的寿礼。

这时狱吏忽然急急闯入,口中叫道:“启禀老爷!钱茂已经醒来,不过怕是挨不了多久了!”

书案左边还有一对青铜镇尺,刻有“春风裁柳叶,秋月耀清涟”一联,下款则是“竹林隐士”,想来应是丁护国某位友人的雅号,特意做了这对镇尺相赠。

狄公一听这话,立时跟着狱吏奔出门去,洪亮陶干紧随其后。

狄公再看书案上陈设的文房四宝,见有一方雅致的砚台,旁边是刻镂精美的竹笔筒,还有一只用来染墨濡笔的红瓷水盂,上面印着“自省斋”三个蓝字,显然是专为丁护国而制。小小的玉制墨床上搁着一块墨条。

只见钱茂直挺挺躺在牢房中的木头长榻上,双目紧闭,呼吸粗重,狱吏已将一块浸过冷水的布片敷在他的额头处。

众人离去后,狄公靠着椅背,若有所思地四下打量。只见沿墙皆是书架,上面排满书籍卷册,唯独在房门左右留出两片空白墙面,挂着两幅字画,上方悬有一块匾额,刻着“自省斋”三个大字,可见这便是丁老将军自取的斋名了。

狄公俯身去看时,钱茂睁开两眼,直直朝上凝望。

狄公坐在死者的扶手椅中,命道:“你们皆去大厅,我留在这里稍坐片刻。”

“钱茂,”狄公焦急问道,“究竟是谁杀害了潘县令?”

狄公叹了一口气,将纸盒放在书案上。仵作从死者僵硬的手中抽出笔管,两名衙役进来,将尸身挪至竹担架上,然后抬出门去。

钱茂两眼喷火瞪着狄公,口唇翕动一下,却没能发出声来,终于使尽全身力气,含混吐出了一个字,便又声息全无,庞大的身躯忽然一阵抽搐,闭起两眼全身一挺,似是想要换个更为舒服的姿势,随即一动不动,气绝身亡。

狄公打开纸盒,只见里面盛有九枚蜜饯梅子,整整齐齐排成三列。这种甜食乃是兰坊特产,远近闻名。盒盖上贴着一片红纸,上书“吉祥如意”四字。

洪亮叫道:“他开口说了一个‘你’字,却没能把话讲完!”

洪亮探一探袍袖,从右袖中掏出一条手巾与一只锦袋,袋内装有牙签耳挖,从左袖中取出一把样式复杂的大钥匙与一只硬纸盒,又摸索死者的腰带,只搜出另一条手巾来。

狄公直起身子,缓缓点头说道:“我们极想知道的消息,钱茂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已经断气了!”又低头看着尸体,黯然叹道,“如今我们再也没法知道潘县令究竟是被谁所害!”说罢将两手笼进宽大的袍袖中,转身走回二堂。

丁毅刚一离开,狄公便对洪亮命道:“查看一下死者身上都有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