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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钟案 第十回 日访里长询问旧事 夜窥深宅遭遇险情

陶干曾经行走江湖多年,走南闯北之际,学会了不少方言,此时操着一口十分地道的广东话说道:“在下精通裱褙一行,曾在广州学过手艺,请问贵宅可有字画需要装裱?”

陶干听罢并不气馁,走到街角处,从袖中抽出那条百变布囊,用竹片三下两下插入,摆弄出似是装有瓶瓶罐罐和大小画笔的样儿来,复又行至林宅,上前用力叩门,过了半日方见窥孔打开,一个面色阴沉的男子露出脸来。

那守门人得闻乡音,立时面露喜色,开门说道:“老乡请进,我且去里面替你问问!难得你能说一口上好的粤语,且又在五羊城里住过,先在我房内坐下歇歇脚。”

“老兄怕是打错了主意,”店主说道,“那些走街串巷兜揽生意的工匠小贩,从未见有谁踏进过他家门槛半步。”

陶干进门一看,只见前庭十分齐整,周围环绕着一排低矮房舍。他在门房中坐等时,半日里既不见仆从往来,也不闻远近人声,偌大一个宅院寂无响动,不禁颇觉惊异。

“实不相瞒,”陶干答道,“在下乃是一裱褙匠人,手艺颇为不俗。想来偌大一座宅院,又离街市甚远,许是会有些字画卷轴之类需要修补也未可知。”

那守门人返回时神色大异,比乍见时更显阴沉,后面还跟着一个宽肩阔背的矮胖汉子,穿一件广州人偏爱的黑绸衣袍,相貌丑陋,胡须凌乱,面上露出宅院总管一类人物的傲慢神气。

“却是从不认识一个!”店主愤愤答道,“他们一向管自来去,从不闲话一句,趾高气扬瞧不起我们北方人似的。客官为何要打听这些?”

“你这江湖骗子,闯进门来意欲做甚?”那矮胖汉子对陶干喝道,“若是需要裱褙匠的话,我们自会找来,还不赶紧出去!”

“原来如此,”陶干说道,“我以前曾在广州住过,深知那些粤佬甚爱与人结交。想来林家仆从偶尔也会走来与你叙话一二吧?”

陶干见此情形,只得低声咕哝着赔个不是,然后告辞离去,大门在身后砰然关闭。

店主耸耸肩头,“坏就坏在离这两家大宅院太近了些。一户长年闲置,另一户又是外乡人,据说从广州而来,连说话都听他不懂哩!那林先生在城外西北一带的运河边上还有一片田产,每隔几日,便有庄客送进去几车自家地里产的菜蔬,因此根本无须在我这里破费一文钱!”

陶干一路徐行,心想光天化日之下,不宜设法再入林宅,值此爽净秋日,倒不如去那城外西北一带近郊,看看林帆的田庄是何景象。

“贵店距离那边的大宅不远,”陶干说道,“想来应是你的大主顾吧。”

陶干出了北门,径直走了两刻钟,来到运河岸边,向路过的农夫打听林家田庄,由于广东人在此地极为少见,自是一问便知。

那店主在围裙上揩揩两手,答道:“虽说赚不到什么大钱,但也足可过活,起码全家人结实壮健,因此方能从早忙活到晚,天天有饭菜上桌,隔几日还能吃口荤腥,怎敢再不知足!”

只见一大片肥沃良田顺着河岸延伸出去,大约有二里左右,田地中央立着一座粉刷齐整的农舍,背后还有两个大货仓,一条小路通向水边的一个小小码头,一只平底帆船正泊在那里,三名男子正忙着往船上搬运用草席捆扎好的包裹,除此以外再无一人。

陶干顺着院墙,一路行至街角处,瞧见小小一爿菜铺,便走上前去买了些许腌菜,一边掏钱付账,一边随口询问店主生意如何。

陶干见此地纯是一派宁静的乡间气象,毫无可疑之处,便又一路走回城里,进得北门后,拣了一家小饭铺进去,只要了米饭和一碗肉汤,又说服伙计白送给他一小碟新鲜葱段。跑完这一趟腿,陶干只觉胃口大开,不但把米饭吃得干干净净,肉汤也喝得一滴不剩,随后埋头伏在桌上,枕着胳膊呼呼大睡起来。

陶干本想沿着外墙绕行,以便寻到出入灶房的角门,同时约略估计一下全宅到底占地几何,但是这一念头很快便落了空。只见右边与邻家宅院相连,左边则紧靠着一个瓦砾场。

待到悠然醒转时,陶干发现天色已晚,于是满口谢过伙计,并些须给了几个赏钱。那伙计恨得正在寻思要不要将他叫住时,陶干早已出了店门,扬长而去。

陶干走了许多冤枉路后,终于找到林家。只见老大一幢宅院,朱漆双扇大门上镶有铜饰,左右两侧各蹲着一座石狮子,高高的院墙修葺一新,望之森然,令人生畏。

托赖一轮明月当头,陶干二次探访林宅时,没费多少气力便找到了地方。菜铺已然关门收摊,周围一片静寂。

虽然陶干已从县衙的户籍簿册上得知林家宅址,不料寻起来竟是大费周章。只因这西北一带在城中最为古旧,多年前有个本地乡绅曾住在此处,后来举家迁走,搬到了繁华热闹的城东去,昔日的深宅大院,如今已被无数七拐八弯的小巷层层包围在其中。

陶干走入大门左边那一片瓦砾场,只见砖石遍地,灌木丛生。他小心地在其间行走,不多时便寻到了破败的二门,门口却被一堆垃圾秽物挡住,开启不得。陶干踩上去一望,见里面还残存着几段院墙,心想若是能爬上墙头的话,或许可从那里窥视一番林家宅院。

陶干直朝城北而去,道远路长,行走多时方才抵达。

然而爬墙却颇为不易,陶干尝试几次未果后,终于在坍塌的砖石堆中站稳脚跟,这才攀上墙头,引颈望去,从此高处正好可以俯瞰林宅。院子共有三进,每个庭院都有一排雕梁画栋的房舍环绕,还有装饰富丽的廊道彼此连通。此时尚未入夜,一般宅子中通常应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才对,但此处却漆黑沉寂,只有门房与后院的两扇窗户里透出亮光,望之令人骇异。

“白跑了这一趟腿,好不晦气!”陶干咕哝道,“不如离了此地,去看看林帆那边是何情形!”

陶干在墙头盘桓了半个时辰左右,下面始终不见一点动静,有时似乎隐约看见什么物事在前庭的暗处移动,但又未听见一丝声响,大概终是错觉而已。

陶干又见梁家对面是一座二层宅子,比起其他房舍来规模稍大,用砖石砌成,以前曾是绸缎庄,檐下仍悬着一面久经风雨剥蚀的招牌,如今一应门窗紧闭,显然已是人去楼空。

陶干到底打算离开此地,正要从墙头滑下时,不料脚底一块砖头松动,致使整个人跌落在灌木丛中,还带翻了一堆碎砖头,稀里哗啦响成一片。这一摔不但擦伤了膝盖,衣袍上也扯出个大口子,陶干不禁恨恨地咒骂几句,从地上踉跄爬起,欲循来路出去,不巧此时乌云蔽月,四周漆黑一团。

陶干无奈地耸一耸肩,转头四下顾视。此处幽僻清冷、阒无人迹,甚至连乞丐小贩也不见一个。陶干暗想狄公或许不该轻信梁老夫人的说辞,这祖孙二人很可能编出一套悲惨身世来掩人耳目,实则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没准与那林帆正是一党。如此僻静之处,正是暗中行事的绝好地方。

陶干心知要是走错一步,没准就会折臂断腿,于是姑且蹲在原地不动,静候清辉重现。

老妇狐疑地瞥了陶干一眼,哑声说道:“她有病在身,谁也不见!”随即“啪”的一声将窥孔关合。

等了没多久,陶干忽觉似乎另有他人潜入此地。经历过许多江湖上的风波险恶之后,对于任何危险的味道,他向来一嗅便知,此时定是有人正在这瓦砾场中盯着自己。陶干一动不动,竖起耳朵仔细谛听,却只闻得偶尔有簌簌声从灌木丛中传来,应是野兔田鼠之类的小动物弄出的声响。

“请问梁老夫人可否在家?”陶干恭敬问道。

终于云破月出,陶干仍是谨慎地四下打量半日,并未发现有何异样,这才慢慢起身,好不容易循着原路走出瓦砾场,每踩一步都小心翼翼,且尽量躲在暗处行走。

陶干轻叩几下朴素的黑漆大门,等了半日,方才听到脚步声徐徐而来,门上的窥孔打开,只见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妇露出脸来,低声埋怨道:“这位相公有何贵干?”

陶干踏上街面,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经过菜铺后,越发快步疾行。只见四下无人,一片寂静,这景象不免令人心惊。

梁老夫人住在离城南水门不远的一条幽巷内,满眼皆是低矮狭小的平房。陶干寻到门前,度其规模,想必内中至多三间屋子而已。

忽然间,陶干发觉自己拐错了巷口,眼前的胡同看去十分陌生,于是朝四周打量,正想要找回原路时,却见身后有两个蒙面人从暗处现身,并渐渐逼近。

陶干听罢,殷勤谢过高里长的款待,随后出门径去探访梁宅。

陶干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一路穿街过巷,巴望着能甩脱尾随的恶徒,或是转到人多热闹的大道上,使得对方不敢紧追过来。只可惜他不但没有跑上大道,却偏偏扎入一条狭窄的死巷中,回头一看,两个蒙面人也已接踵而至,这下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情势十分凶险。

如今梁老夫人独居在一幢小屋内,只与一名上了年岁的女仆为伴。她年事已高,且又遭此不幸,心中悲苦愤懑,故此头脑愈发昏乱起来。至于梁科发失踪一事,高里长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想来许是不慎失足落水,溺死在大运河里了。

“两位好汉手下留情!”陶干叫道,“有事好商量!”

后来梁老夫人亲去县衙,向冯县令递状告人,一口咬定乃是住在本地的广州富商林帆劫去了她的孙子,还拿出许多陈年状纸来一并呈上,原来梁林两家彼此结怨已有多年,如今更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不过梁老夫人并无半点证据可以证明林帆与梁科发的失踪有涉,于是冯县令到底将此案驳回。

那二人却毫不理会,径直走到近前,一人挥拳朝陶干头上打来。

大约一月过后,梁老夫人忽然来见高里长,道是已有两日不见她孙子的人影,怕是遭遇到什么不测。高里长依例四处查问了一番,却是毫无下落。

陶干每每身陷危境时,仍然大有动口不动手的君子之风,多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化险为夷,至于拳脚功夫,则不过是从马荣乔泰那里学到的一招半式而已。虽然他看似枯瘦无力,但也决非懦夫,曾有不少歹人被其文弱的外表所蒙蔽,从而吃过教训。

簿册里录曰梁老夫人六十八岁,其孙三十岁。但高里长却说那梁科发看去年齿颇幼,更像个二十左右的后生,不过梁老夫人既然说过他已有了秀才的功名,故此理应是三十出头年纪。梁科发性情温文,整日在城中四处游荡,尤爱在西北一带盘桓,还时常在水门附近的运河边逡巡来去。

只见陶干矮身躲过这一拳,从那人身边闪过,又伸腿意欲绊倒另一个,可惜脚下一歪站立不稳,正在左右摇晃时,手臂已被人从身后一把揪住。陶干见蒙面大汉目露凶光,心知这二人并非为了谋财,却是专为取自己性命而来的。

待陶干酒足饭饱后,高里长取出户籍簿册来与他过目,里面记载着梁老夫人于两年前迁来蒲阳,同来的还有其孙梁科发。

陶干扯开嗓子大喊救命,这时身后那人将他两条胳膊牢牢攥住,面前的汉子抽出一把匕首。陶干脑中闪过一念,这大概是替老爷跑的最后一趟差了。

此乃二人初会,陶干言语恭谨、举止有礼,尤显诚挚恳切。那高里长既已挨过狄公一顿叱责,心想还是与县令老爷的亲信随从勉力交好为上,于是请陶干一起吃顿便饭权作午膳,陶干自是欣然从命。

陶干伸腿朝后用力猛踹,又希图将手臂挣脱出来,奈何气力不济,皆是枉然。

陶干得知梁老夫人的住处与半月街相去不远,便打定主意先去拜访高里长,且不早不晚恰好在用午饭时谋面。

就在这时,平地里突然又冒出一条大汉,身材魁梧,披头散发,冲这边直奔过来。

再说此时蒲阳城内,陶干正依照狄公的吩咐,开始着手打探有关梁老夫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