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荣拣起匕首扔到墙边，转身对暗地里几个黑黢黢的人影喝道：“各位兄弟，我可能出手略狠了些，只因从来容不得这动刀子的主儿！”
避过刀锋后，马荣趁隙一把擒住对方持刀的右腕，顺势一拧，又迅速蹲身下去，扯着对方胳膊横过自己的肩头，然后发力掷出。只见那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撞在墙上，落下时不偏不倚正中酒瓮。那酒瓮立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人也就此不再动弹。
众人含混支吾，口中唯唯。
只见马荣低头曲颈，下颏处使力压住那条前臂，同时伸手朝背后摸索，左手只扯下一片布来，右手却抓住了一条人腿，随即用尽力气一拽，身子也朝右侧一歪，两人便双双倒地。马荣正压在上方，全身的分量撞得身下那人几乎摔成几段，勒在马荣颈上的手臂也自此松开。这时手持匕首的精瘦汉子复又从地上爬起，挥刀猛刺过来，马荣奋力跃起，正好躲开。
那肥汉仍旧倒地不起，口中吐出一堆腌臜秽物，间或呻吟咒骂几声。
马荣正想转身看看是否应给那持刀人再补上一拳一脚时，忽觉一个庞然大物压上后背，又有一条筋肉粗壮的手臂从后面伸来，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马荣复又上前，扯着胡子将肥汉拽起，又用力一抛。只听“砰”的一声，那人后背撞在墙上，又顺墙滑下，瘫坐在地，两眼瞪着马荣，口中直喘粗气。
那肥汉话音刚落，马荣蓦地伸出左手，一把擒住他的右肩，拇指正点中对方穴位，使得那握棒的右臂一时动弹不得。那肥汉又疾出左手扣住马荣的左腕，意欲将他拽到近前再抬膝猛顶其大腿根。不料就在此时，马荣曲起右臂用力朝后一击，右肘正中持刀人的面门，只听那人一声怪叫，随即倒下。马荣顺势又朝前一击，重重打在肥汉的软肋上，对方毫无防备遭此一拳，于是松开了马荣的左腕，抱着肚子倒在地上，口中直喘粗气。
半晌过后，肥汉终于稍稍缓过劲来，方才哑声说道：“既然大家彼此都已见过礼了，敢问这位兄弟尊姓大名？又作何营生？”
马荣只扫了一眼，便已心中了然，首须防范的即是面前这条大棒和右边那柄匕首。
“在下名唤荣保，”马荣泰然答道，“原是个规规矩矩的小贩，整日在路边以叫卖为生。今天早上，日头刚刚爬上来，就有一个富商经过，他十分中意我的货物，非得掏出身上的三十两银子通通买下不可，然后我就赶来此地，预备烧一炷香，谢过老天爷的恩德。”
众人立时都朝马荣看去。一个赌徒收起骰子，从地上站起，身量虽算不得高大，但光裸的两臂看去瘦劲有力，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狞笑着用手指轻拭刀刃，斜着身子凑向马荣右侧。那肥汉亦从酒瓮上起身，提一提裤管，兴奋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手中紧握着粗树枝，大模大样立在马荣面前，不怀好意地斜眼一瞟，说道：“老兄大驾光临圣明观，有失远迎！想必你定是一心虔敬，才会特来此地朝拜，总该献上几样礼物吧，我敢担保你留下这件褂子作为见面礼便已好极！”正说话间，拉开架势预备动手。
众人听罢放声大笑。一个原本伺机要勒住马荣脖子的无赖上前，问他可否吃过晚饭，马荣答曰还未曾用过。那肥汉一听，立时向卖油糕的老头儿高声吩咐几句，不消片时，众人便已团团围坐在炭火旁，大口嚼起蒜味浓重的油糕来。
马荣立在当地观赌，见无人理会自己，心中正寻思如何上前搭讪，那坐在酒瓮上的汉子突然头也不抬地开腔说道：“这位老兄，借你的褂子用用！”
那肥汉人称盛八，自诩为本地群氓推举出的头目，又身兼丐帮军师之职，与手下的一帮人盘踞在此已有二年。这圣明观也曾是香火旺盛，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乱子，观中道士纷纷走散，大门也从此被官府封起。盛八道是这地方十分清静，且又与城中心相去不远。
马荣慢慢踱向那边，却见一个裸着上身、大腹便便的肥汉，靠墙坐在一只倒置的酒瓮上，头发胡子又长又乱，油腻肮脏得结成一绺一绺，眼泡浮肿，正盯着赌局出神，粗壮的右臂拄在一段表面凸凹的粗树枝上，左手不停抓挠肚皮。三个精瘦汉子正围着赌盘蹲在地上，几步之外，另有数人席地坐于暗处。
马荣向盛八吐露曰如今颇觉处境艰危，虽然已将三十两纹银妥善藏起，但想必那遭劫的商人定去县衙里报了官，自己还是早日脱身远遁为妙，但又不想揣着一大包银子招摇过市，因此意欲折变，换成便于随身夹带的首饰细软之类，即使亏个一二两，也是心甘情愿的。
地上到处是垃圾秽物，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来，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油腻气味，原来有个衣衫破旧的老头儿，正在架起的炭火上炸油糕。墙面破损处插着一支冒烟的火把，昏暗的火光下，几个人围成一圈，正在专心掷骰子赌钱。
盛八肃然点头道：“老兄所虑极是，但我等平常只用铜板勾当，连银子都很少过手哩。如果想将大笔银两原价折成小巧之物，岂不是非得金子不可！说实话那等金光耀眼的黄货，我们弟兄自打出了娘胎，也不过开眼见过一次罢咧！”
马荣抬头张望，只见一座道观的朱漆山门浮现于暮色中，左右两边则是旧宅的高大院墙，看去阴森可怖，墙根处有一排木制棚房，已变得歪斜不堪。想当初这道观香火旺盛时，此处曾是小商小贩们叫卖贩售之地，如今却被一班歹徒无赖悉数占据了。
马荣附和道金子着实难得，不过哪个乞丐走在路上，保不定会碰巧捡到一两件贵妇人遗落的金首饰，“若是有谁发了横财，这消息定会如长了腿儿一般立时传开。你身为丐帮军师，自然耳目灵通得紧！”
马荣心知作奸犯科之徒常会聚集在破庙之中，所谓“红庙”必是如此所在，转念又一想，凡是寺庙便有大红门楼和立柱，自己刚到这蒲阳城不过几日光景，如何才能找到乞丐口中所言的“红庙”呢？他忽地心生一计，于是走到北门附近的集市中，看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童，上去一把捏住脖颈，粗声大气地命他带路去红庙。那小童果然一声不吭在前面引路，七拐八弯穿过整片迷宫也似的狭窄街巷，直走到一块黑漆漆的空地上。小童停住脚步，一扭脖子从马荣手下挣脱出来，转眼跑得不见了踪影。
盛八搔搔肚皮，点头称许这确也在情理之中。
将近日暮时分，马荣无意中听到一线消息。他正勉强灌下一口劣酒时，闻得旁边两个乞丐边吃边聊，碰巧有几句刮入耳内，一个问哪里有布匹可偷，另一个答曰“红庙里的伙计们定会晓得”。
马荣觉出盛八的态度忒显淡漠，便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来，故意举到火光照耀的亮处，托在掌中掂量把玩，又道：“我在藏银时，特意留下了一块，专为碰碰运气。不知你可愿意收下，算是为我牵头引线当个中人的酬劳。”
然而过不多时，马荣方觉这差使实则并不易办。他拣了个无赖闲汉们凑集的饭摊买些吃食，不但饭菜难以下咽，酒水也全无滋味，身边还不断有人走来诉苦哀告并讨要几文钱。马荣心想这里不过是些走街串巷、小偷小摸的地痞流氓而已，非是当地真正的黑帮成员，而帮会又常是组织严密、耳目众多，要想跟他们搭上关系，还须另作打算。
盛八一扬手从马荣掌中抓过银子，咧嘴笑道：“愿为老兄效劳！明晚再来听消息！”
马荣从头到脚收拾停当后，从角门悄悄溜出衙院，混入街市的人流中。路人一见他走近，纷纷辟易远避让出道来，路边小贩也连忙伸出胳膊，将货物捂得严严实实。马荣瞧在眼里，心中不免十分得意，越发故意恶狠狠地瞪起两眼，肚内却暗笑不止。
马荣谢过盛八，又与这一班新近结识的朋友殷勤话别，方才离去。
再说此日午后，马荣离开二堂后，返回自己所住的衙舍，三下两下便改头换面，扮成了市井无赖模样。他先是摘下便帽，将头发弄乱，再拿一根肮脏的布条重又扎起，套上一条肥大的裤子，并用草绳在脚踝处系住裤脚，将一件打了补丁的短褂胡乱搭在肩头，最后脱下毡靴，换上麻鞋。